《浪淘沙》白马度春风

38、第三十七章

　　顾痕虽然是各种不愿意，还是在姜宿的好说歹说下让上官君城从马厩里牵了一匹马走，他出门从不坐马车，要是仔细找找，指不定能从燕骑七府里面找好几辆牛车来。姜宿冲着三个小辈笑了笑，伸手拽了拽苏倾微扎起来的马尾巴。
　　“到后院儿来，我有事交代你。”
　　苏倾微抬手扯着自己的头发，撇了撇嘴，怎么一个二个都对自己头上的东西情有独钟，一个个的下黑手。
　　她跟着姜宿走到后院儿里，前方的师傅站定，转过身来看着她，道：“你也是知道，我们江湖人很难得有个善终，万一哪一天我不小心没了，也就没人教你了。趁着这会儿咱们师徒都有时间，我来教教你功夫，先教你套简单的，虽说不见得多高深，但对付大多数的中原武林人，绰绰有余了。”
　　说起来这倒是姜宿第一次正儿八经的教苏倾微功夫招式，小姑娘抿了抿唇很认真的看了过去，姜宿瞧她那个样子，没忍住笑出声，伸手拍了拍她的头，手腕一抖，把弦刀祭了出来。
　　地上落着厚厚的一层雪，姜宿后退了半步，将地面上的雪震起来，纷纷碎裂在空中。他手腕一转，看似柔和的招式陡然间凌厉了起来，终于露出了不同于中原的风姿，携着塞北关外凌冽的风霜席卷而来，弦刀构成的天罗地网在那一瞬间朝着苏倾微笼罩下来，冰霜从脚底蔓延上来，苏倾微在那一刻呼吸一滞——
　　她不由得后退了半步。
　　眼前的弦刀刹那间收了个干净，只看见姜宿背着手站在她面前弯了弯眼睛，问：“看清了吗？”
　　苏倾微虽然不是那种过目不忘的人，但一直对于自己的记性还是有点儿自信，只是这一次她愣在原地半天，那口气才从肺里出来，干干巴巴的回答：“……没、没有。”
　　“稀奇了。”姜宿走上前来瞧着她的发顶，掐了掐她的脸，又轻轻地拍了拍，“那你慢慢悟吧，我之后可不会再教这么简单的东西给你了。”
　　小姑娘应了一声，点点头，抬起亮晶晶的眼睛问：“这叫什么？”
　　“叫什么？”姜宿歪着头想了想，努力从脑子里搜刮出来几个字，“我师傅说，好像是叫蜉蝣撼海。一共九式来着，名字我给忘了，你要不自己取？”
　　这个提议立刻让苏倾微用摇头拒绝了，她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道：“你把招式的名字都给忘了，那你记不记得有个人，叫阴枯鬼手啊？”
　　姜宿的笑容僵了一下，他咬牙切齿的捏了捏拳头，从牙缝儿里挤出来一个谁字。苏倾微趁着他还没完全发火，一个轻巧的转身跳到回廊里，对着姜宿扮了个鬼脸。
　　“我不告诉你。居然还给自己起这样的名号，姜老鬼，你年轻的时候也不怎么样嘛，被说是阴枯鬼手的徒弟，我还有点儿丢人。”
　　话音还没落下来，人就已经跑远了。姜宿手里捏着一团雪，被苏倾微给气笑了，他把手里的雪往方才苏倾微站过的地方扔去，抱怨了一句没大没小，也就转过身子慢慢的踱步向自己房间走去。
　　蜉蝣撼海。
　　这人的一生于山川江河来说可不就是蜉蝣，山川江河纵然亘古，却仍有蜉蝣以己之力盼望撼动一二。
　　我自己入关的时候，我师傅是怎么和我说的？姜宿抬头望了望漫天的白雪，记得那时候是春光明媚呢，他的师傅喊着他的小名，神色温柔的送他入了关。
　　大抵每一代人的成长，都是从先辈亲手将孩子送走开始的。
　　“呀，江湖啊——”
　　赶路的日子总是很枯燥，趁着歇脚的功夫，上官君城咬了口包子，问：“苏小草，你是何时的生辰啊，都二八姑娘了。”
　　苏倾微歪了歪头，仔细想了片刻，答：“在跟你兰泽逃命的过程里吧，九月廿四。”
　　“巧了。”上官君城扬扬眉毛凑过来，撞了撞她的肩膀，“我五月廿四的。”
　　顾夙羽算了算自己的银子，觉得自己身上的钱到云归处简直绰绰有余，甚至是够他们仨胡吃海喝到寒川去，于是放宽了心。他挠了挠耳朵，用筷子夹了几片青菜到苏倾微的碗里。
　　苏倾微几乎是立刻端起碗把碗里的青菜叶子全部夹到了上官君城的碗里：“你吃！”
　　上官君城看着碗里炒的几乎要糊掉的青菜叹了口气，语重心长：“你们能不能吃点儿青菜？”
　　短暂的休整过后重新上路，他们走走停停在路上花了一个多月才抵达寒川边界，从燕骑七府那儿借出来的马是匹盗骊，是顾痕从关外牵回来的，取了个名字叫乌月，一点儿不比小将军和小梨花差。
　　抵达寒川的时候，已经是隆冬时节，过不了多久就要过年了。这是三个年轻人第一次在家以外的地方过年，多少有点儿不习惯，他们在天黑之前没能进城，只好在城郊的林子里生了火，准备凑合一宿。
　　这时候说话都会有一口白气顺着嘴出来，顾夙羽往手上哈了两口气，搓了搓手，看苏倾微低头拨弄树枝，旁边的上官君城把自己缩起来，冷得不行。
　　“你怎么这么怕冷啊？”
　　上官君城接过苏倾微递过来的酒，喝了一小口，辣的眼泪都出来了，还把自己呛了一口。他抹掉眼角的泪水，咳了两声，道：“兰泽的冬天哪里这么冷的。我说你这酒也忒辣了些。”
　　“暖身。”苏倾微从他手里把酒壶拿回来，重新绑在小将军的身上，打了哈欠，“天寒地冻的，咱们在这外头睡一宿十有八九要冻死，一会儿要找个山洞什么的待着。”
　　她这话才撂下，就听见不远处传来脚步声。顾夙羽立刻从地下捧起雪盖在火堆上，用脚踩实了，睁着一双黑亮亮的眼睛看向苏倾微。
　　他们仍旧是朝廷的在逃重犯，被抓到能领赏金万两的那种。之前路过一个小镇的时候，上官君城见晚上没有人，到张贴的墙前仔细看了看画像，又看了看底下写的赏金，啧了两声，一边抱怨把自己画的不帅一边抱怨赏金太低，苏倾微也凑过去看了一眼，嘿了一声，撞了撞对方的手臂，说自己的赏金比对方高。
　　现下不知道来者何人，听脚步声不止一个，上官君城侧着耳朵停了一会儿，突然咧着嘴笑了，他压低了声音凑到苏倾微的耳边说了两句话，姑娘显得有些迟疑，眨了眨眼睛，好像不太认同他的想法。
　　顾夙羽伸手拉住上官君城的小臂，对他做口型：你想干什么？
　　上官君城在对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对苏倾微比了一个手势，从胸口抽了根手帕系在脸上，站起身猫着腰朝着脚步声停下的方向走去，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他们俩的视线里。姑娘抬头挠了挠额头，显得有点尴尬，她正准备向顾夙羽解释一下上官君城那不要脸的想法，就听见那边已经打起来了，还夹杂着几句骂娘的方言。
　　“苏小草你快来啊！”那边的上官君城扯这个嗓子喊，“我搞不定啊！他们是土匪！”
　　还不等苏倾微上去帮忙，古道热肠的顾夙羽已经带着他那柄看上去装饰大过实用的剑去了，背影格外的潇洒决绝。苏倾微叹了口气，总觉得按着他们这样的方式，迟早有天能被官府抓了推到菜市口区斩首示众。
　　静谧的林子陡然喧闹起来，没一会儿又趋于平静，生平第一次杀人的顾夙羽拿着他的剑哆哆嗦嗦的半天，猛地一扔脸色发白，立刻吐了出来。一回生二回熟的苏倾微甩了甩弦刀上的血，弯下腰去给被绑住的好几个姑娘松绑，顺带扯下塞在她们嘴里的手帕，反手一刀砍死了脚边还剩一口气企图偷袭的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