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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水中 ...

  •   秋天的湖水,刺骨冰凉。
      甫一沾到水面,素娥就打了个哆嗦,差点呛了喉。
      当最后一根发丝也没入水里,寒冷从四面八方袭来时,她突然悲哀地想起,好像在不久前的行宫,她让沉香把雅乐按进了雁池中,还分外嚣张。
      果然是,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她。
      这难道是报应?她郁闷地想,自己好歹也算是惩奸除恶,怎么反倒没落个好下场。

      躲在湖中,登时没了那些扰人的嗡鸣声,但这将近九月的湖水,也实在是寒冷,湖水很快浸透了衣裳,阵阵冰冷之意侵袭而来。
      刺骨的冷意袭来,浑身都像被冻住,素娥被刺痛得几乎麻木,强忍着想要破水而出的冲动。
      寒冷的感觉被无限放大,所以其他的感觉就被无限忽略。

      她无处可放的左臂因害怕而紧紧环住黄柏的腰,额头因寒冷而抵住他的颈,甚至因为在湖底站不稳,下意识地想用足尖去勾他的腿。
      但这一切,韩素娥自己却无所察觉。
      重活一次,她无比珍惜这条性命,这种幸运太难得,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
      所以她只想活下去,无论如何,拼命活下去。
      什么避讳,什么礼教,通通可以暂且不顾。

      更重要的是……实在是太冷了。
      冷到她牙齿打战,骨头发寒,恨不能缩成一团,无暇顾及其余。

      但黄柏就不一样了。
      他自幼习武,对寒冷的忍耐度高于常人,此刻没有太大的感觉,反倒是韩素娥的一举一动,在这沉寂而冰凉的湖水中,格外明显。
      虽然他已经很努力地想要离她远些,远些,再远些。
      就连他的双手也一直安分守己地悬着,虚虚扶着,没有碰到她。
      然而不管他怎么暗中避开,甚至胳膊肘勉强想要推开,但对方一直死死地拽住他,还将前额贴上他的颈窝,除此之外,两条腿也极其不安分。
      柔软的肌肤,玲珑的曲线,这异样的触感让他脑中一片空白。
      带给他从未有过的无措。

      他脑中正闪过无数想法,突然看见一串水泡浮起。
      仔细一看,竟是从她口中吐出来的。

      韩素娥撑不住了。
      方才还只是冷得彻骨,没过多久,她就发现不仅冷,还窒息。
      她快憋不住气了,心跳也逐渐加重。
      她不知道两人在湖里待了多久,可能连一会儿都不到,但这难熬的状况让她觉得仿若过了一个时辰。
      口中的气慢慢吐完,手指难受地攥紧,因为想要呼吸而忍不住张开嘴,结果被猛地灌了几口水进去,在水中无声地呛了起来。
      窒息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

      一串又一串水泡浮上去,在水面破裂。

      素娥难捱到了极点,隐约感觉自己又要犯病了。
      毒蜂走了吗,可以浮出水面了吗?
      或者她能不能稍微探个头出去,就喘一口气?

      她脑中混乱一片,紧紧闭着眼,开始挣扎。
      可她一挣扎,就被黄柏按住,强迫着她不要动。

      挣扎无果的她有些绝望,却又不敢在水中睁眼,只能胡乱挥舞着手,四处摸索着。
      甚至有些失智地想,再不上去,她就要让他给自己渡气了!
      这想法一冒出来,蓦地,话本上的字一行行浮上脑海。
      ——“那书生见姑娘似喘不上气来,眼见着要晕厥过去,于是连忙凑了上去,将口中仅余的半口气渡给她。”

      她纤长的指摸来摸去,终于碰到一片柔软的地方。
      眉毛,眼睛,鼻子。
      手停了下来。
      找到了,嘴巴。

      韩素娥慢慢嘟起唇,有些负气地心想,若他再不让自己上去,她就抢走他的气。

      乌黑柔顺的发丝像水藻般悬浮着,像一笔水墨漾在水中,在素娥脑后散开,衬着她白玉般的肌肤。
      紧闭的眸,微蹙的眉,在水里楚楚动人。
      日光从水面洒下来,清澈剔透的水里,茜色的绸缎被倒映着,五光十色落在她精致的五官上,风景旖旎,如水中魅妖。

      黄柏被她抚着唇,无言地看她慢慢凑近。
      他知道她撑不住了,但是这还没过多久,水面上的毒蜂并未完全散去。
      此刻她莫名的举动让他不得其解。
      突然,一个荒唐的猜测突然蹦出来,他胸中一窒,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该不会……

      转瞬,两人便只有咫尺之近,眼瞧着鼻尖要碰上鼻尖,那双饱满红唇也越凑越近,黄柏只觉心惊肉跳,浑身发僵。
      电光火石之间,他余光瞥过一旁飘来飘去的芦苇,灵光一现,伸手将其扯了过来,手忙脚乱地往她口中塞。

      韩素娥突然能够用口呼吸了。

      她看不见,只知道口中被不由分说地塞进一个细长坚硬,又有些光滑的东西,于是下意识吸了一口气。
      这东西竟然是中空的,能够通气!

      如干涸的鱼得了水,韩素娥通过口中那物,慢慢缓过了气。
      紧抓他不放的手也渐渐松开。

      不知又过了多久,冷得素娥心尖都在打颤的时候,感到身体被人一托一带,整个人猛地上浮,“哗啦”一声扎出了水面。

      她第一反应松开右手,吐掉嘴里的芦苇杆,口连带着鼻,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新鲜又冰凉的气灌入心肺,能够自由呼吸,真的太好了。
      半张的唇情不自禁地弯了起来,有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冷水从她湿透的发上流下,浇得她睁不开眼。
      等她喘够了气,蹭干脸上的水后睁开眼,看清现在的状况,不由浑身一僵,什么庆幸,什么高兴,全都飞到云霄之外。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两人的姿势。
      几乎是脸贴着脸,极其亲密地相拥着。
      不,不对,准确的说,是她死死地搂着他,并且还以一种非常不雅的姿势,用双腿勾住了他的腰。
      似乎是为了避嫌,黄柏的双手仅仅是虚虚地拢在周围,没有真正地碰到她,十分守礼。
      素娥以不雅的姿势骑在他身上,高出他半头,两人的脸刚好错开了一段距离,她看不见他的眼,也看不清他神情。

      当然,此时此刻,她也不敢去看。

      湖水啪嗒啪嗒地从二人身上往下滴。
      空旷而静谧的湖中,只有这样的声音。
      一瞬间,仿佛全身所有血液都冲上了头顶,韩素娥的心像悬住了,倏地松开了双臂和双腿,从他身上滑落下去。

      结果没料到水底全是稀烂淤泥和青苔,一个慌神,脚底一滑,又直直往水中栽去。

      黄柏眼疾手快,长臂一伸,将浑身发软的她一把捞起。

      韩素娥失魂落魄,半辈子都没这么丢脸。

      “上去。”轻轻的一声,唤回她神智。
      黄柏隔着衣袖,小心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往岸上走。

      冷风袭来,韩素娥打了个哆嗦,深吸一口冷气,神智回归。
      她颤了颤眼睫,跟在他身后,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淤泥,趔趔趄趄地上了岸。
      湿透的身上被秋风一吹,冻得她不停打寒噤。
      但比起寒冷,有其他更折磨她的东西。

      羞耻,懊丧,不安,忐忑。
      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即使被冷得口唇发紫,脑中却全都是方才的场面。
      心跳时快时慢,轻重交错,失了规律。

      一走到岸上,黄柏便松开她,俯身捡起扔在岸上的黛蓝外袍,搭在她身上。
      身上一沉,韩素娥抬头看见他的动作,对上他沉静的双眸,不由开口:“你……”
      她咬咬唇,感受到寒意不再那么逼人。“你不冷吗?”
      他的外袍在躲避毒蜂时便褪下给她遮挡了,里头的雪白单衣此时也湿了个彻底,湿哒哒贴在他身上,映着玉色肌肤,若隐若现勾勒着少年修长匀称的身姿。
      非礼勿视。韩素娥默念,移开了视线。

      火燎火燎的羞意从头蔓到脚,耳根红彻一片,她听见头顶的他声音沉淡。
      “不冷。”

      “走吧,”他接着说,扫视着不远处,“先找个地方避寒。”
      秋水寒凉,她的身子骨必然熬不住,解决了毒蜂,当务之急是赶紧先换下湿衣服,免得受寒生病。

      韩素娥头脑仍在发懵,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往那片后院走去。
      走着走着,慢慢察觉不对劲。

      方才两人离得近,所以没有感觉,此时稍微拉开了些距离,韩素娥发现自己头上的发簪一扯一扯地,像勾住了什么东西。
      她摸索着,抚上那发簪,摸到簪头镂空雕刻的地方缠绕着一缕发丝,便试探地拽了拽。
      拽得黄柏扭过头来,跟她相视。
      “先别管了,跟紧些,”他说,浸了水的墨玉眸子含着无可奈何,“我的头发缠上去了,等会儿再解开。”
      韩素娥默默放下手。

      她想说,其实可以自己可以先把簪子取下,但是看了眼前方的身影,终是将未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就这样吧,离他近一些,她也有自己的私心。

      没过多久,两人便幸运地找到了一间无人的房屋。
      大概是南鸣山下的哪家店铺,废弃了这间屋子,堆着落灰的杂物,看样子已许久没人来过了。
      走过来这一遭,韩素娥身上冷得发僵,尤其是不时秋风起,吹在湿透的身上,如刮骨的冬季雪风,让她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她瑟缩着踏入屋内,隔绝了屋外冷风,顿时好了不少。

      但湿衣服还是万万得先换下的。

      可是,怎么换?
      眼下压根没有干衣裳,更别说二人还同处一室。韩素娥感到无助,瑟瑟发抖着抱紧了双臂。

      黄柏扫视屋内一圈,找到一些木柴架起来放在空地上,从腰间的防水囊袋里取出打火石,三下两下,很快点燃了它们。
      利落的动作,看得寸步不离跟在身后的韩素娥有些发愣。

      火被生起,顿时传来阵阵暖意,素娥小心翼翼探了过去,烤着冰冷僵硬的双手。
      趁着着融融火光,黄柏让她把簪子取下来。

      素娥抬手便要拔,握着簪子却半天摘不下来,原是檀香为了固定簪子,用发绳将簪子与发髻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我来吧。”黄柏眼里闪过淡淡笑意,抬臂抚上她发端,颇为耐心地拆着系紧的发绳。
      怕扯疼了她,动作十分轻柔。
      两人挨得极近,一呼一吸听得格外清楚,他周身浸润了冰水的雪松香冷而幽,清浅拂过素娥耳畔。
      素娥攥紧了指,心跳剧烈,她掩饰般打破沉默,问道:“我听说你刚刚被人刁难了,没有事吧?”
      “刁难?”
      黄柏一挑眉,手上不停,将簪子从她发端上摘下来,低头解了起来。
      “就是一个紫衣姑娘,当时我们在茶楼见过她,她对你有些意见。”
      素娥将茶楼的口角和阿彦的话复述了一遍,之前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有些不满道,“本来该是她向你致歉,她竟还敢反过来找你的麻烦。”
      然后还害的自己落入别人的圈套,被迫投河。
      “我听见她喊人要将你拿下,你没受伤吧?”她打量他。
      却见他唇角勾了勾,释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声音低浅,挠过她心尖,撩人而不自知。
      “你怕什么,她能拿我怎样。”
      黄柏低着头,语气再轻松不过。

      跃动着的火光中,少年的五官突然变得清晰而深刻,浓密的鸦羽掩住了那润玉般的眸,韩素娥目光掠过他容颜,看他湿得凌乱的眉睫,还有不停顺着鼻梁滴在唇珠的水。
      视线顺着五官,一路滑下,落在他修长优美的颈,那里赫然有一个红痕。
      韩素娥眼睫一颤,仓促移开视线,不再吭声。

      目光落回他手中的银簪,那簪子是朵桃花苞,外表凹凸不平,里面还有些精巧的镂空,正是这样繁复的形状,使得黄柏的长发一圈一圈地绕在上面,纠缠得你我不分,像打了个死死的结。
      他们说话间,那莹莹如玉的修长手指,一直在试图将发丝与银簪分开,却有些束手无策。
      湿发最容易打结,现下便死死地缠在那些镂刻上面,紧密不分。
      若要一根根解开,不知要到何年何月去。

      “算了。”黄柏试了又试,终是放弃抵抗,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短刀,在韩素娥还未来得及出声阻止时,手起刀落,干脆地割断了那缕头发。
      终于将这恼人的缠发解开,他把银簪还回去,看着呆住的韩素娥,神色如常道:“先这样吧,你拿回去慢慢解。”

      做完这些他又站起身,想了想后嘱咐:“你待在这里,我出去找你的人过来。”
      找到她的两个侍女,才能让她换上干净的衣服。

      “等等,”韩素娥慌忙唤住跨出屋外的他,把身上的外袍递过去,“你、你将它穿上吧。”
      外面的风那么凉,他的衣裳也湿了个透,若是受寒生病就不好了。

      “不用。”黄柏冲她摇头,然后匆匆消失在门外。

      火光旁,韩素娥抱着他的外袍,呆呆站着,手上还攥着那支缠着他青丝的簪子。
      良久后,她懊恼地咬咬唇,将脸深深埋进衣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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