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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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之上一片静默。昭裕帝听着谢沅这番言论，不断转着戴在左手的翡翠扳指。
他侧目看眼皇后，谢芋映知他意图，微微颔首。于是昭裕帝笑着唤二人起身，道：“好，朕准了。你便……加入沈将军的军营，和沈家小姐一同参军。”
谢沅有些难以置信，她只是想赌一把，要是去不了就算了，没想到昭裕帝不仅恩准她的请求，还让她和蕴茹同属一军，真是令她受宠若惊。
谢沅恭敬行礼，“谢皇上隆恩。”
“起来吧。”昭裕帝看向沈蕴茹，“沈家小姐想要些什么赏赐？”
“回皇上，臣女并无所愿。谢沅是臣女自幼玩伴，臣女认为陛下能令谢沅与臣女一道已是最大的赏赐。”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昭裕帝有些累了。既然沈蕴茹没什么想要的，就赐给她一些珍奇财宝，便宣布今夜宫宴结束了。
人零零散散步出集英殿，谢沅在宫宴一结束就被谢允傥拉到一边，低声道，“回去我再收拾你。”
谢夫人在旁打圆场，谢允傥也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训斥幼女，摇摇头带着谢家众人先行一步。
谢夫人刻意拉着谢沅最后离开，走在无甚么人的宫道上，她忍不住数落谢沅，“阿媛，方才在你父亲面前我一直在为你辩白。这次你真是太冲动了！你可有想过若是舒大人没来，你会受伤？若是陛下不同意，你会被全京贵女说笑？”
谢沅知道今日确实是她思虑不周，故诚心诚意道歉：“娘，阿媛知道此事不当。当时确实是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也是自己一意孤行，一心只想着去漠北参军。今日女儿是孤注一掷，豪赌一把。女儿知错了。”
“娘亲是担心你会受伤。”谢夫人叹口气，“你爹也是，别看他方才生气的模样，他也是担心你出事才会这样。战场刀枪无眼，军营中又多是男子，他们可不会看你是个小姑娘而手下留情。你若是真的想好了，我和你爹也不逼你。万事记得小心为上。”谢夫人轻轻抚摸她的脸颊，眼神郑重，动作温柔。
“娘亲，谢谢您。”谢沅眼眶湿润，“感谢上苍让我投身在您腹中。让我能做这么多寻常女子无法做的事。您放心，我很惜命的，有危险绝对会躲开，平平安安归来孝敬你们。”
谢夫人点点谢沅鼻子，微微笑了。
“你呀，就知道贫嘴。”
“那不是娘您教的好嘛！”
……
雪又慢慢落下，像朵朵灿烂的冰花。不一会儿便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踩上去有细细浅浅的脚印。清辉的月光照射下，雪上有两行大小不一，深深浅浅的脚印。温暖而久远。
回到家中，已是戌时正点。谢允傥屏退众人，正堂内仅有他，谢夫人和谢沅三人。
谢夫人在一旁转述谢沅方才所说给谢允傥，谢允傥听后面色稍霁，原本想让谢沅跪下的话头一转。
“今日之事，你可知错？”
“回父亲，女儿知错。日后必会小心行事，不再犯错。”
谢允傥见谢沅难得低眉顺眼，心里稍有些安慰。也板不起冷脸，“既如此，抬起头来吧。整的像我打骂你了呢。”
谢沅应声抬头，笑着朝谢允傥走去，“爹爹，殿上之事可有吓着您？来，我给您捏捏肩，压压惊。”
谢允傥心安理得的受了，心里更加舒坦。“嗯，确实有些被惊到，待会儿你给你娘也捏捏。”
还指使上了嚯。
谢沅腹诽，“行，待会儿我就给我亲爱的娘亲捏。”
“对了……”谢允傥突然想到什么，“温倩，明日你记得带阿媛去舒忱府上登门道谢。我不便与他相见。”
谢夫人知晓他的顾虑，直接应下来了，“好。不过咱们该送什么礼？”
“也是”谢允傥摸摸自己下巴，有些迟疑，“舒忱那人这些年得了这么多赏赐，咱们家有的他也不一定看得上。确实是个问题。”
谢沅也在思考这个难题，脑子飞快运转。忽然灵机一动，“爹，您不是收藏了一幅魏朝画圣羊秭南大师的绝笔丹青吗？今日见舒大人容貌昳丽，进退大方，想来也是个高雅人士。您那个可是如今大师仅存的真迹，我想舒大人或许会欢喜。”
不是谢沅提醒，谢允傥还真忽略了那幅画。那可是他费尽心思，足足找了三年才找到的啊，就这么送出去，感觉心在欻欻滴血。
察觉到自家爹爹脸色不太对，谢沅有些迟疑，“爹，要不换一个？”
笑话！若是应下了不就让闺女看出他的心思了。这怎么可以！
“不行！”谢允傥反应激烈，“明天，明天我从库房拿给你。舒忱救了我乖囡，肯定要送他份大礼。对，要送的。”谢允傥对自己点点头，自顾自说着什么，像在努力说服自己。
谢沅很想说实话实说爹就是不想送出去，看他那眼神都不对了。但自家爹爹要面子，她也不能说什么。
只道，“那便这样定了。时候不早，女儿回房休息了。爹、娘，你们也早些歇息。”
谢夫人笑着挥手，“去吧。”
正是万籁俱寂之时，各家各户早已熄灯就寝。而东华门处的东辑事厂，却是灯火通明。
过道处盏盏油灯，燃着微黄火焰，不住跳跃着，更添几分阴森。特制蜂蜡点燃散发的浅淡蜂花香，与诏狱经久不散的血腥味交联纠缠，平白显得更为诡异。
深处传来声声惨叫，此起彼伏，听得出并非只一人。刚开始还是凄厉无比的，过了不久声音就渐渐弱了下来
“还没招吗？”一道糜丽的声音，自上首传来。
舒忱坐在几个犯人对面，保持着不远不近正好不会被鲜血溅到的位置。他微微歪着身子，靠着椅背。
“我呸！舒忱你这阉货。老子就算是死也不会招供。”地上一人操着不熟练的中原话，含糊不清的说着。
行刑之人站不住了，一脚把他踹翻，将其按在地上使劲儿摩擦，一下子又有更多血冒出，浸湿地面。“你这人真是好生不要脸。大人也是你能侮辱的！”
“行了元涑，既然他这么硬气，那就好好招待他，别让他死了。”舒忱也不见得生气，淡声吩咐下去，又继续靠着椅背。
那几个异域男子再次被拷上了星台。诏狱中再次响起那惨绝人寰的尖叫。
舒忱单手撑着扶手，背僵直着，另一只手缓缓在胃部打转。身旁的小太监见状上前，低声道：“主子，可要小人吩咐下去上膳？”
舒忱挥挥手，不发一言。继续在胃部打转。小太监跟了他有些时日，明白他那是不必理会的意思。可看着他那愈见惨白的脸色，忍不住劝道：“主子，您都一日未曾用膳了……”
“本督说了不用。”舒忱正是疼痛难忍，脾气难免暴躁起来。
小太监见状，忍了忍，到底没再说什么。福身退下了。
约莫过了两刻钟，刺客之一到底坚持不住，招了。舒忱得到认供之后便起身离开了。
出了东厂，天已经蒙蒙亮。就寝是没时间了，舒忱只能趁着回府洗漱时在马车上微微眯一会儿，便急匆匆赶去昭裕帝处复命了。
今日天气正好，暖阳普照，春光明媚。照在昨日积雪上十分美丽。
谢沅起了个大早，特地装扮的极为郑重，看起来年长了几岁。这不是谢沅想穿的，是谢夫人硬是逼着谢沅换上的，说什么“这样比较庄重，让人一看就有诚意”。
谢沅原本对这样繁琐老成的罗裙排斥至极，但想想谢夫人说的也对，便咬咬牙穿上了。
反正感谢完就回来，到时再换下也行。
到了舒忱府上，果然没有见到舒忱。谢夫人把书画交给管家，让其带几句感谢的话便离开了。
将将回到谢府，小厮便和谢沅传达沈蕴茹来做客的消息，谢夫人看了谢沅一眼，笑着叫她快去和小朋友见面。
沈蕴茹和谢允傥正在正堂饮茶，远远看到谢夫人与谢沅的身影，对谢允傥福身行礼道：“伯父，侄女去迎接伯母。”
“去吧。”谢允傥哪里不知道她想着早些与阿媛相见。罢了，孩子们都大了，做事她们自己有分寸，他们这些老人就没必要干涉了。就点头应下，继续喝茶。
沈蕴茹给谢夫人见完礼后，二人就被谢夫人赶到了谢沅院中。末了还让沈蕴茹今日留下用膳。
长辈邀请，沈蕴茹哪敢不从。正巧今日家中无事，便笑着应下了。
“你今日来也是来和我说昨日之事的？”二人来到谢沅房中，谢沅便问沈蕴茹。
“当然。”沈蕴茹很爽快地应下。
谢沅一副就知道是这样的模样，“行吧，想问什么就问吧！”
“担心的那些话我也就不多说了，相信昨夜伯父伯母念叨你也念叨一晚上了。”沈蕴茹话题一转，“你还真是胆大，一个人很虎嘛！就这样冲出去救人。说说，为什么？可别拿你对付伯父伯母对那番说辞搪塞我。”
谢沅看她严肃的模样，知晓她今日不问出个究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轻轻叹了口气，挥手摒退众侍女。
“阿蕴，你知道的。谢家世代官居高位，不只是自身本事过硬，也需要帝王的赏识与信任。”
谢沅才说了开头，沈蕴茹目光一凛，似是想到什么。有些不可思议，“你、你难道是想说圣上他……”
自知失言，不再说下去。
谢沅见她理解自己意思，点点头。
“可是这不应该啊，你长姐不是皇后娘娘吗？他与娘娘可是恩爱非凡。”
“这世上，最难琢磨的，便是爱情啊！”谢沅附在沈蕴茹耳边，低声说道：“昨日母亲私底下找过苏茉询问长姐在宫中是否一切都好。你知道苏茉同母亲说了什么？”
谢沅声音压得更低，有些颤抖地说出接下来的话。“她说，皇上总是忙于政事，很少能去娘娘宫里，就算去了也是仅仅相拥而眠，偶尔才会亲热一下。何况为了制衡朝中大臣，皇上也需要去其他娘娘宫中留宿。这么多年了，长姐一直隐瞒这事，不让娘知晓。”
“你是怎么知道的？”突然听闻宫闱秘闻，沈蕴茹有些惊讶。
“当时我正准备去偏殿寻母亲，不料发现偏殿外面空无一人，就打算进去，你知道的咱们的耳力较好，是以我才在门外偷听到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么多年来都没发现皇上有子嗣。”
大顺后宫规定，若无特殊情况，妃嫔不得早于中宫皇后有子嗣，就算有孕也需打掉。
“难消帝王恩啊！”沈蕴茹无奈地摇摇头。“所以这就是你执意上前的原因？”
谢沅点点头，“对。我是想着这样能上演一出‘舍命救君王’的戏，还能落得个好名声，让圣上暂且放下对谢家的猜忌，可没想到有人救了我。”
“你还好意思说，你这根本就是拿自己性命开玩笑！”沈蕴茹很生气，打了谢沅几下。“要不是舒忱把你扯下来，你就别想和我一起去漠北了。”
谢沅有些谄媚讨好她，“好了嘛，大哥，小的下次不会了。”
沈蕴茹瞪了她一眼，冷哼一声，“算你识相。”
“是是是，多谢大哥高抬贵手。”
这边其乐融融，御书房内却是凝重非常。昭裕帝把手中折子甩到地上，狠声道：“很好，锡夷部落好大胆子，敢来刺杀朕了！朕一定要灭他们全族！”
君王震怒，身旁小太监吓得动也不敢动。舒忱拱手低声道：“陛下息怒，锡夷部落不过是边境一小小国家，如何敢这样挑衅咱们大顺。臣以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昭裕帝当然知晓这件事情不简单，方才不过是在气头上放出的狠话，经此一遭已经冷静下来。
“那你有什么想法？”
“微臣拙见，锡夷部落乃游牧民族，就算是兵马强壮在数量上也断断是比不上我朝战士的。更何况沈将军麾下还有一批精良的士兵。他们出此下策，定然由什么人或什么事激起的。”
顿了顿，他又道：“咱们大顺已然安定良久，多年未曾打过声势大的仗，锡夷部落连接着大顺与奕国，这不由得令臣心存疑惑。”
昭裕帝脸色一正，“你是说锡夷部落有可能是受了奕国的教唆？”
“微臣只是猜测，具体情况还需细细查探。”
“这样，吩咐下去让为首几位文官武将入宫商议。”昭裕帝吩咐身边大太监丛繇，转头看看舒忱，“看你这面色，昨夜又没睡吧，快回府歇歇吧。晚了还有事需要你做。”
“多谢陛下关心，臣告退。”舒忱又是一板一眼地行礼告退。昭裕帝见了摇摇头，无奈一笑。
这个人这么多年还是这样。
过了一日，谢沅难得起得比平日晚了三刻钟。洗漱完毕后发现谢允傥已经在院子里坐着了，看那样子似乎坐的挺久。
谢沅停住，想了想自己最近似乎没闯什么祸吧，怎么爹有空来她这小院。
“怎么？还不过来？”谢允傥发现谢沅傻愣愣地站在廊下，出声唤她。
“哦！爹您咋有空来我这小院喝茶呀？”谢沅一蹬一蹬地跑过去。反正没外人，她没必要装的这么端庄。
谢允傥一看谢沅的动作就皱了皱眉头，“多大姑娘了怎么还是这样没规矩。”
“哎呀爹，这里里外外全是跟我一起长大的人，早就知道我是什么性子，不用在乎这么多规矩的。”谢沅很随意，就在谢允傥身边坐下。“这糕点还挺好吃的，您尝尝。”
谢允傥在一旁默默看她把面前小碟糕点三两下吃完，又见她拿起手边牛乳喝下。宛若进入无人之境。
他眉毛抖三抖，还是忍住了。
等到谢沅解决了口腹之欲，他才慢慢开口。“阿媛，皇上下令，五日后你便要随军出发了。”
谢沅擦手动作一顿，“这么快？”
“嗯。这次事关国祚，故将原定日程提前了。在路上你要跟好沈丫头，她自小在军中，和士兵比较熟悉，能带你了解到许多事情。还有你沈伯伯，昨日散会我与他聊了下，拜托他照看你，若有事情可以找他帮忙。还有记得要照顾好自己，知道不？爹给你准备了一些方便携带的好东西，已经放在你行李中了。你记得要妥善保管，能保命的。还有，没有战功不要紧，遇到危险就走。跑不是一件丢脸的事，爹和你娘都只要你平平安安就好。”
谢沅第一次听谢允傥说这么一大长串话，句句都是为她铺好后路。真是，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爹，一大早您这么煽情做什么。”谢沅笑的很开心，很耀眼。生生把谢允傥酝酿好久的悲凉气氛给扑灭了。
谢允傥脖子一梗，“行了其他的你也知道了不用我再多说了好吧就这样吧你继续吃吧我找你娘去了。”
是的，这是一句话，没有标点符号，别意外。
“好啦，我知道你关心我。来，抱一个。”谢沅不问谢允傥意见，直接上手就是一抱，还象征性的拍拍他的背，坏笑道：“爹，您要是想哭就哭出来，不要害羞啊！女儿看不见的。”
完辽。
谢允傥好不容易酝酿的伤心情绪再次被谢沅扑灭。“哼，走了。”他推开谢沅的手，气冲冲地走了。
谢沅站在院门口，对着他的背影挥挥手。原先的笑容渐渐冷却下来。
爹，这样你就不会这么难过了吧。
光阴似箭，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今日谢沅便要离开了。
谢沅早早梳洗打理好自己行囊，便带着抱书与亲朋好友告别了。谢府门口格外热闹，时间紧迫，谢沅也没能说什么，就只挥挥手，笑着叫他们快回去。
谢家众人一直目送着谢沅的马车向将军府疾驰，直至消失不见。
阿媛，定要平安归来啊！
沈将军府上已经集结了许多将士，看起来是刚好点完兵。谢沅快速跳下马车，走到沈蕴茹那儿，“阿蕴，我们坐哪？”
沈蕴茹指指身旁一架低调古朴的马车。“我让下人把你的行李搬进去了，你清点一下有没有漏的。咱们准备出发了。”
“好。”
将士已集结完毕，虽说仅仅只有数百人跟着沈将军出发，大部队留在了边境。但这些人统一穿着白银铠甲，手边撑着长枪长戬，在阳光下泛着闪光。在沈将军身边的几位高级将领更是身后披着暗红披风，随风飘摇，好不潇洒。
谢沅暗暗观察着，又问身旁的沈蕴茹。“他们莫非是沈伯伯麾下的‘铁军’？”
“对。你看出来啦？”沈蕴茹看她一眼，眼里有赞许之色。
谢沅瞥瞥车窗外一个将士，“他们几百个人走路轻飘飘的，合起来的走路声都几乎听不见。这样的实力，怕是就‘铁军’才有吧。”
“他们确实厉害。不过我相信，我也能做到。”沈蕴茹淡淡道。
“哟，这么自信啊。”
“那当然。”
耳边渐渐传来百姓熙熙攘攘的声音，看来是到主道上了。他们高声称颂着最前头的沈将军，也在小声猜测军队这次出发的意图。
又过了一段时间，人们的嬉笑声如潮水般涌流而去。想来是出城了。谢沅拉开一小截车帘，向后望去。眼睁睁地看着那座承载着她十三年记忆的古老城市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眼角有些湿润，朦胧间看到一个人影在城墙上出现，她想看清，可是距离已太远。
末了，她叹了口气。放下了车帘。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