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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细作(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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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国?”
楚国不是已经被灭了吗?
冉轻轻喃喃的念出了声音,她好像是陷入了旧梦,目光仿佛在透过车帘看向遥远的某个地方。
他转过头,居高临下,凝视着陷入沉思中的她。
她安静的时候很乖巧,眼眸清澈,很容易让人想起刚出生的小羊羔。他八岁那年,在冰天雪地里替一只母羊接生,小羊羔睁开眼后,看着他,目光纯净。跟她一模一样。
“你是楚国公主?”
她全身皮肤细腻娇嫩,像是泡在奶池子里长大的,寻常人家养不出这样的娇软的女儿,奴隶群更加不可能!
一个奴隶若是这般孱弱,定然无法存活至今。
“不是!”她微微抬眸,水汪汪的眸子里透着真诚,似乎还带着几分悲戚,“我被人从野坟堆里挖出来的,连衣服都被人偷走了,怎么可能是楚国公主?”
他回想了一下,救她的时候,旁边是有个刚被刨开的野坟堆。
稍后,他对外面的人吩咐:“向楚王表明身份,继续前行。”
他从未与女子单独相处,对方又是个容貌娇媚到近乎妖孽的女子,他不知该用怎样的语气说话。
看见美丽的女人,总能勾起他想要杀人的冲动。
他见过很多美丽的女人,也杀过许多美丽的女人。
这些女人靠近他,有的是想杀他,有的是想利用他,从他身上得到好处。
也许,他是个天生暴戾的人,总喜欢毁灭。就像他喜欢摧残花朵,更喜欢毁灭一切令他上瘾的事物。
“你若是撒谎……”
她最好撒谎,这样才他有理由杀她。
“我……没有。”她闭上眼睛,缩在角落,不敢再说话,仿佛她闭上眼睛,他就不会再生气。
真是个傻瓜!
他更加觉得,她瑟瑟发抖的样子,更像那只初生的小羊羔。
他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无法抑制的冲动,他想将她带回宫,豢养在身旁。她听话的时候,便对她无限宠溺。不听话的时候,便将她狠狠惩罚。
可是,她会不会是别国派来潜伏到他身旁的细作呢?这些年来,各方势力都在绞尽脑汁将美貌的细作安插到他身旁。
他摇摇头,觉得自己想多了。
谁会派这样的尤物当细作?坐在马上能颠晕,随便一吓就会哭,那双纤细白嫩的手怕是连兵刃都没摸过。
忽然,她脸色惨白,蜷缩在一团,额头冒冷汗。
“你怎么了?”他语气很冷淡,眼神里却透着关心。
“我……我好像是……饿了。”
他显然愣了一下,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冉轻轻想,他会不会嫌自己太多事,将她扔出马车?她现在没有权势,没有地位,也没有自保的能力,顶着这样一张妖媚的脸在外行走,迟早要被人抓去当奴隶。
他好像是个好人。
冉轻轻想,她要跟在这个人身边,赖着他。这样,她才能活下去,活得不那么艰难。
肉干和囊饼递到她眼前。
冉轻轻颤抖着手接过,小声说:“谢谢!”
看吧,她想得没错,他只是看着凶,其实心地很软。
冉轻轻细细咀嚼着肉干,终于找回些力气。
再抬头时,发现他在闭目养神。
冉轻轻挑开帘子一角,悄悄观察外面的景色。
她都死了这么多年,这个世界早就变了模样吧。
车帘只露出了一角,路旁的士兵却认出了她的身份。
发现公主被人掳走后,楚国士兵们天不亮便关闭城门,挨家挨户搜查,尤其严守路旁过往车驾马。一眼便认出,她正是被贼人劫出皇宫的楚国公主。
冉轻轻看着不远处,渐渐激动。
那个站在路边头发苍白,一脸焦急的人,不正是自己的父亲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她重生到了十六岁那年?
那一年,她也是被人劫走,然后被人救了回来。当年,救她的人是……
冉轻轻看着那双带着黑金色复瞳的眼睛,终于猜到了此人的身份,他是齐国国君殷华侬。
传说他是在奴隶堆里长大的,亲生父亲不肯认他,十二岁才被祖父带回皇宫。
他十四岁出战夏国,带领两千人奇袭夏国都城,掳走夏国国君,逼迫夏君签署割让三城的条约,至今夏国提起他,都恨得咬牙切齿。
他是杀了五个哥哥,才登上的王位。
登上王位后,又将反对他的朝廷重臣全部抓入死牢,迅速将自己的心腹安插在重要的职位,令齐国重新洗牌。
总之,大家提起这位国君,只有两个字:暴戾。
据说他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连闹脾气的小孩听到他的名字都会吓得不敢大声哭。
殷华侬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皱眉问:“又怎么了?”
冉轻轻敢抬头直视,只低着头,小声说:“我想下马车。”
马车停下。
她捂紧黑色的风氅,迫不及待跳了下去。
殷华侬掀开帘子,看见了父女重逢的感人一幕,刚才还想带她回宫的那颗心,像是在冰天雪地里打了个滚。
失望吗?还是生气?说不清。
他这是平生第一次,涌起一种想要细心呵护别人的冲动。
可是,她骗了他,他最讨厌被人欺骗!
一番父女相认之后,楚国国君冉青昀将女儿护在身后,质问殷华侬,“齐王,请您给我一个解释!”
堂堂齐王,竟然微服轻车来到楚国,并且还掳走了他心爱的女儿,居心何在?
冉青昀气得发抖。
冉轻轻扯了扯父君的衣袖,解释道:“女儿差点被贼人活埋,是齐王救了我。”
冉青昀听了女儿的话,才知道自己是误会了殷华侬,连忙拱手道歉。
“多谢齐王救小女归来!”
楚君冉青昀一脸笑嘻嘻的样子,和他女儿一样虚伪,殷华侬觉得厌烦,放下了马车的帘子,命令马车离去。
道路上的尘土再次扬起一阵轻灰,马车逐渐远去。
冉轻轻没由来的感到心慌,他就这样走了吗?他们还会再见面吗?
于是,在众目睽睽下,冉轻轻裹紧了风氅,赤脚去追那辆马车。
“主公,楚国公主追来了。”
“停车!”
冉轻轻气喘吁吁爬上马车,红着脸:“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殷华侬面上辨不出喜怒,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命人停下马车,允许她上来。
他沉默的看着冉轻轻,那黑金色的眼眸无意中绽放出摄人地光华,即便是长着一脸大胡子,也遮不住他的俊美。
冉轻轻暗自红了脸,不敢再看他,于是便又低下了头。
她想,他留着长胡子,也许就是为了遮掩他本身的容貌。这样一来,她对他本来的容貌,更感兴趣了。
冉轻轻不知道,她面前的这个人,正在极力忍着杀人的冲动。
她跪坐着,头低下去,露出一截粉嫩纤细的脖子。
脖子下是削瘦的肩,盈盈不堪一握。
她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殷华侬出声,便又大着胆子抬头看他。
少女的眼眸,透着清澈和纯粹,殷华侬又想起了他七岁那年养过的小羊羔子。
“不会了!”殷华侬闭上眼睛。
他声音沙哑冷淡,透出彻心彻骨的凉。
不能再多看她一眼,多看一眼,就想要掐死她。
她才不像那只小羊羔,她喜欢撒谎骗人。就像是长在悬崖上美丽花朵,令人目眩神迷,心驰向往,忘记自己身处危险当中。
越是靠近,便越容易从悬崖上跌落。
“谢谢你救了我!希望再见面的时候,你能给我一个报答你救命之恩的机会。”
冉轻轻朝殷华侬深深拜下,行了一记大礼。
“出去!”他要赶她走。
冉轻轻歪头瞧他,不明白,为什么刚才两个人还好端端地说着话,现在却这么生气?
她杵在那里没动,似乎没想明白之前,不准备走。
他黑金色的眼眸又有了变化,眼底多了几分阴鸷,怪吓人的。
吓得她忍不住哆嗦,逃下了马车。
不多久,这一份失落很快被重逢的喜悦所淹没。
冉青昀今年四十岁,自从冉轻轻的母亲病逝后,他一直单身未娶,一心一意守着女儿长大。
昨夜侍卫禀报,公主不见了的时候,他还没放在心上。他还以为女儿跟自己闹脾气,躲在某个角落里故意要让他着急。
冉青昀笑着对侍卫统领交代,找到公主的时候先不要声张,先回来禀报。
女儿闹脾气的时候,别人都哄不好,这有他这个当父亲的才知道该怎么哄。
然而,过了一个时辰,侍卫还没有找到公主在哪里,他就开始着急了。
又过了两个时辰,楚王宫的所有侍卫,几乎将宫内翻了个遍,还是没有找到公主的踪迹,冉青昀差点急疯了。
是谁绑走了他的女儿?
那个人目的是什么?
如果对方只是抓了女儿来威胁他,他反而没那么着急。就怕对方是为了寻仇。
他在宫里等了一夜,等着对方来给他送消息。
这一夜太过漫长,他不停的在看时间。寝殿东北角的沙漏走动得太缓慢,他听着沙漏的声音,将所有可能绑走他女儿的人在心里过滤了一遍,最后怀疑将女儿绑走的人是齐王殷华侬。
夏国刚派了使者过来,想要与楚国结盟。齐国一直忌惮楚国与夏国结盟,他没有料到,堂堂齐王,竟然会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冉青昀一边担忧,一边生气,悲怒焦急之下,竟在一夜之间白了满头青丝。
冉轻轻看着父君那熟悉的白发,抽了抽鼻子,找到了一股熟悉的亲切感。只是她还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回来了。
是一场梦吗?就算是梦,她也愿意。
“父君!”
“小花。”冉青昀下意识的想要抱住女儿,可他转念一想,女儿都这么大了,再不似小时候那样,可以将她搂在怀里,用胡须扎她。
他忍着失落,扶住女儿的肩膀,将她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见她没受什么伤,才彻底放心,“感谢上苍,让我的心肝宝贝平安归来!”
心肝宝贝失而复得,冉青昀高兴之余,却还心有余悸。
无论谁敢动他的女儿,他都要拿他们的鲜血、人头来泄心头之恨。为了给女儿积德,他愿意做个好人。但苍天若不肯庇佑他的女儿,他也不介意自己成为嗜血之人。
“小花儿,抓走你的贼,看清楚他的容貌了吗?”
如果不是殷华侬绑走了女儿,那究竟是谁?
冉轻轻摇头:“不记得。”
太过遥远的事,她是真不记得了。
上一世,也是在这个节点,她曾被人掳出宫,最后被齐王所救。
她只记得,绑架的人意图玷污她的清白,在最后最紧要的关头,那些恶人全被齐王所杀。
重新再回来,事情的大方向没有发生变化,细节却有了不同。
这一次,掳走她的人选择直接将她活埋?
那人与她之间究竟有怎样的深仇大恨?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这会儿,对冉轻轻来说,最重要的人只有父君。
她只想和父君呆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只听他唠唠叨叨的说话,也觉得全身暖融融的,像是泡在温热舒适的泉水里。
冉青昀刚才有顾忌,不敢完完全全将女儿搂入怀中。冉轻轻却是不管不顾的,她好不容易和父君在一起,只想好好抱住他,记住这一刻的温暖。
冉青昀收紧了双臂,拍拍女儿的背,眼底锋芒渐渐敛熄。
不急,他可以慢慢查。
他绝对不会放过那个人!
“叔父,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冉轻轻看向说话之人——
她的堂兄身材高大挺拔,容貌俊秀,一身铠甲更显得他英姿飒爽,威风凛凛。
下一个瞬间,她脑海里浮现出前世堂兄死在了乱箭之下的画面。那时候她被姨母囚禁,堂兄为了救她,领兵杀入宫中,被姨母以反贼的罪名射杀在楚王宫内。
“兄长?”
一连串的幸运接踵而来,冉轻轻更加怀疑自己在做梦。她不要这一切都只是梦,她害怕眼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冉轻轻走上前,拉起堂兄的手,在他长满厚厚茧子的虎口处用力咬了一下。
疼!
冉轻轻眉头拧成一团,眼泪汪汪的。
楚国世子冉敬无奈地摇摇头,“小花儿咬我做什么?”
冉敬虽是楚君的侄子,今年却有三十五岁,看冉轻轻就像看自己的侄女。
“我是怀疑自己在做梦!”
冉敬忍笑问道:“现在呢?还觉得是梦吗?”
“不是做梦啦,牙好疼!”冉轻轻有点后悔了。
冉敬看她眉头紧皱的样子,终于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在堂兄爽朗的笑声里,她终于确定自己已经回到了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