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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父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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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渺峰上向来很安静。
这是慕重光悟道闭关的孤峰。除了他,再无其他人居住。
这段时日下来,岁越早已习惯了每日睁开眼,看见的就是慕重光的生活。
可是现在,慕重光居然不在家。
怎么可以不告诉猫猫一声,就悄悄地离开家呀?
岁越皱着小猫脸,很不高兴地跳下药篮,几步跑出门,努力地嗅着。
随后,它撒开腿循着隐隐的冷香,一路往山下跑去。
观渺峰山道寂静。跑着跑着,岁越就在山腰缭绕的灵雾里看见了一座宅子。
一座称得上金碧辉煌的宅子。
“喵嗷?”
小猫放慢了脚步,它跃上院墙,高声道:“咪嗷~”
有人吗?猫猫来了喵。
下一瞬,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它身边。熟悉的清风拂过,岁越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慕重光的肩上。
“你去哪里了喵!”
“就在这里。”慕重光解释道,“睡醒了?”
“醒了喵,”岁越嘟囔道,“这里是哪里呀?”
“是我……父母与师尊给我准备的宅子。”慕重光带着它往里走。
岁越看着里面的屋子,有些呆住了。
近处楼阁画栋飞甍、琉璃万顷;远处绿林烟斜雾横、长桥卧波。暖日之下、薄雾之中,到处明星荧荧。
即便岁越对人类的住处没什么喜好,也觉得这是它见过的最漂亮的宅子了。
它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不住这里喵?”
“太安适的生活,对磨砺剑意无益。”慕重光平静地道,“你不喜欢上面的剑庐么?”
岁越摇摇头:“猫猫哪里都可以住。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喵?”
慕重光带着它在一处大开的青玉大门前站定了:“等人。”
他今日有问必答,眸色却始终沉沉。
岁越歪着脑袋看了看他:“你不开心喵?”
它这个新朋友总是很容易不开心,心里好像总有很多心事。虽然看见猫猫后,就一直很平静,但岁越知道他不开心。
“不要不开心,”岁越在他肩上跳了两跳,“你看,你看喵~我长毛毛啦!”
小猫妖伸出爪爪,它之前受伤剃掉的地方已经长出一层浅浅的毛。
虽然短短的,还很稀疏,但也是毛毛呀!新生的毛发遮住了粉色的皮肤,要是远远地看,它就是一只白色小猫啦!
慕重光垂眸看着眼前细瘦的小爪子:“你来寻我,就是为了这个么?”
“是的呀!”岁越用力点头,“我好开心喵!开心的事情,就要与你分享喵!”
“重光哥哥,你现在有没有开心一点喵?”
慕重光喉头微动,一时竟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它。
等岁越爪爪都收回去了,他才说:“现在长了毛就漂亮了。”
“才不喵,短短的也不好看。”岁越嘟嘟囔囔地告诉他,“要全部长起来才漂亮。”
慕重光失笑摇头。这小猫妖,还真是爱漂亮得厉害。
他正要说点什么,一声尖锐鹤唳突兀传来。
一人一猫抬眼一望,云雾深处,一只极大的白鹤正振翅而来。
它分明是白色,可那雪白羽毛上却好似涂有金色。巨大翅膀每一次振翅,就有无数金色流光。
就像一轮夕阳正破云而来。
仙鹤落地便消失不见,其背上的两人则一步跨至慕重光面前:“光儿!听青阳说你晋升元婴有些不好。”
那是一位极其绰约的仙子,只简简单单地穿了一身鲛纱裙,便轻易地夺了满园春色。
她握紧了慕重光的手,抬眼一见慕重光脸上魔纹,双眼霎时红了。
“是遇见什么难过的事儿了吗?怎会走火入魔?”
他们前两日就收到了青阳的传讯,可那时他们在下界与其他宗门商议开山门收徒一事。虽然得了信便立刻启程,路上也耽误了日子。
这些时日,她的重光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再一看慕重光脸上无法愈合的魔纹,池雪霁简直心如刀绞。
“娘亲,我没事。”慕重光不着痕迹地挣脱开她的手,又抱拳冲其后之人点头,“父亲。”
他的父母与青阳真君一样,同为三重境修士。此时刚一照面,就已经用神识将他扫过一遍。
除了魔气,剑气依然凛冽。浑身没有外伤,根基也有青阳相护。
身体没出问题,剑意也没有问题。既如此,为何会……?
他担忧地看着慕重光,柔声道:“你莫要因不想我们担忧,就不肯诉说。你越是隐瞒,我和你娘亲才越是担忧。”
慕重光早已想好了借口。
迎着双亲担忧的眼神,他平静地说:“当真无事。只是劫雷问心时出了岔子。”
金丹化婴是从一重境跨至二重境的跃升,本就艰难无比。而在这样的艰难中,雷劫还会不断拷问修者本心。
放眼太虚界,往来多少天骄都倒在了这一门槛上。
雷劫问心,跨过便得成二重镜;跨不过便心魔缠身,直至身死道消。
池雪霁与慕星枢对视了一眼,眉头一蹙,强压心焦缓声问道:“娘亲问你,你在雷劫里,看见了什么?”
慕重光沉默不语。
池雪霁心中越想越怕。她是经历过几次雷劫问心的修士,在面对心魔时,出手总是毫不犹豫。
因为她清晰地知晓自己的道在何方。
可现在自己的孩子因雷劫问心而生出心魔,她却比自己面对心魔都要恐慌。
“光儿,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她声音不由得有些大了,岁越瞳孔微缩,小心地蹭了蹭慕重光。
慕重光抬手轻柔地将岁越从肩上挪到了自己的臂弯里。
慕星枢也轻抚池雪霁的背心,低声道:“别吓着孩子。”语罢,他又看着慕重光,轻声问:“介意告诉我和你娘亲吗?”
岁越感到环抱着它的手臂有些僵硬。它抬头望着慕重光,爪爪很轻地踩了踩。
慕重光垂眸看它,小猫妖轻声道:“咪嗷。”
他不着痕迹地动了动手臂,算是给小猫妖回应。“我只是觉得无稽得很。”慕重光说,“我劫雷中,看见有人杀人夺骨。”
“杀人夺骨”四个字一出,眼前的两位真君顿时神色一肃。
“此事绝无可能!”慕星枢厉声道,“谁若敢做如此丧心病狂之事,便是和我慕家为敌!”
池雪霁一把抓住慕重光的手臂:“竟是剑骨让你生了心魔吗?娘亲向你保证,此世间绝无人能做这种事。”
她抓着慕重光的手越来越用力,说话间竟是有克制不住的杀气,令腰间佩剑一同发出低吟。
慕重光微微一笑:“所以我才说,它无稽得很。”
“不,既然雷劫问心,定是你曾遇到什么。”池雪霁笃定道,“现下纠结过往已经没有意义。光儿,你要坚信我们慕家与无拘门,都不会让这件事发生。”
她一边说,一边扯下腰间白玉环,低头仔细地挂在了慕重光腰间。
“娘亲把这枚双鱼琉璃环给你,你安心佩着。”池雪霁眸色凌厉,“有娘亲在的一日,就能保你一日安宁。”
说罢,她不给慕重光拒绝的时间。拉着慕星枢振袖一挥,两人便消失在眼前。
只余声音遥遥而来:“我与你父亲去找你师尊,你与小猫在家好好休息。”
“呜喵?”岁越迷糊地看着慕重光,它还以为先前那两位长辈都不怎么在意自己。
慕重光重新将它放回肩上,随后又把双鱼琉璃环收进了乾坤戒:“无须在意。他们今日不会再来。”
他深深望了主峰方向一眼,才带着小猫回到观渺峰上面的剑庐。直到月上中天,池雪霁与慕星枢果然如他所说,没有再来。
“双鱼琉璃环,倒是好东西。她走到合体期,没了这个可不行。”魔纹心魔手指上勾着双鱼琉璃环,“伤在你身,痛在她身,好一个伤害转移之术。你说,你要是彻底堕魔了,她会堕魔吗?”
慕重光紧闭双眼盘腿而坐,双手结印神识相合,仔细运转着大周天。
魔纹心魔突然弯腰,他凑近了慕重光,几乎与他的脸相贴:“啊,我想起来了。她当初杀你时,道心稳固得很。”
“那让你疼痛至今的锁魂阵,就是雪霁真君的手笔啊。”
无论是剥骨还是锁魂,都是极残忍的法术。
可相比之下,锁魂却比剥骨还要令太虚界修者们厌恶。
对修者们而言,□□是可锤炼,亦可在迫不得已时抛却之物。但魂魄不是。
魂魄是他们的本真,任何施加于魂魄上的伤害,哪怕花费极大代价都未必能弥补。甚至轮回转世,都不能消弭。
“能亲手设下锁魂阵的雪霁真君。那般稳固的道心,又怎会因你堕魔。”
魔纹心魔舒心得哈哈大笑,一旁被困的白袍心魔却焦急不已:“她肯把双鱼琉璃环给你,至少此时此刻是真心的!”
“你莫要做出令自己后悔之事!你既有重来一次的机会,那一切都还可以转圜!”
魔纹心魔笑容一收:“转圜?如何转圜?!当死过一次不存在,还是……”他又凑近了慕重光:“全杀了,就过去了。”
慕重光紧闭的眼皮下,双眼不停的转动。
他运转的大周天已经凝滞,眼前却有一座大殿清晰可见。
那是万仞峰的心游殿。
那里有锁他魂魄的母亲,缚他肉身的父亲,挖他剑骨的师尊……
往事一幕幕纷至沓来。
血色的狰狞与曾经的温馨交叠。
“竟是剑骨让你生了心魔?!”
不久前池雪霁的语调犹在耳畔。对剑骨,她竟有着隐隐的恨意。
她憎恨这个东西让她的孩子年少不得自由,她憎恨它让自己的孩子成了邪魔外道眼中的……一件法器。
你既恨它,又为何……要杀我?
你既杀我,又为何……
心游殿的每一幕,慕重光都不曾忘记。
紧闭的朱紫大门,暗淡的点着他魂灯的穹顶,还有……毫不犹豫发动阵法,却一直在哭泣的母亲。
你既杀我,又为何要哭呢?
母亲。
“你迟疑了?”魔纹心魔神色狠厉,“你有何好迟疑的?!”
“养育之恩,剔骨还之;杀身之仇,如何得报?!
魔纹心魔用力一掷,幻化出的双鱼琉璃环在识海内发出清晰的碎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