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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少年逐日作遨游(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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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从大内宫中出来,天色已晚,夕阳正红,层云尽染。
寂静的御道上,只有轮椅骨碌碌前行的声音,金剑推着轮椅走在后面,见无情脸色不豫,轻轻道:“公子爷!皇上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是知道的,身边那几个大太监都是跟着出主意,陪着玩乐的,如何肯承认有辽人的细作在其中?”
无情叹道:“明摆着是那李公公出卖情报的嫌疑最大,几次出事,都是他在皇帝身边当值。而且平时就是由他负责安排宫内的蹴鞠、皮影、杂耍等事物。那次高俅被袭,他去传旨召唤的;燕青在李师师那里,他也伴着皇上去的……”
金剑劝慰道:“皇上不信,公子也不必多烦恼,再慢慢找机会除了那太监就是。”
无情摇头:“金剑,我们不是江湖人,不能按江湖的法子来,这件事暂且搁一搁,还是先把出赛的三个人集齐了,才是正理!”
金剑道:“现在不是有两个了吗?再找一个总是容易!”
无情纤长的手指缓缓敲击椅侧的扶手,道:“没这么容易,找的人要出乎那些细作的意料,也就是说不是常常蹴鞠的人,但又要身手利落,蹴鞠技巧又好,能防辽人的阻击,又能保证三战两胜!还要愿意出场!”
金剑道:“冷四爷不行吗?他的武功很不错啊!”
无情笑了:“冷血剑术当然很强,但蹴鞠上没有兴趣,从来没玩过,所谓隔行如隔山就是这个道理!要不随便挑个武林好手不都行了?”
金剑道:“那和三爷走的很近的李坏行吗?”
无情叹气:“我昨天私下里问过他了,又让追命和他踢了一场,不行,准头很好,但完全没有花俏。蹴鞠不仅比准头,花式也很重要的!”
金剑笑了:“我也听说小李飞刀是最专注、最快捷的刀了!”
无情点头:“李坏的武功路数和蹴鞠的华丽就不是很合拍!”
金剑眼前一亮,又想起一个人来:“那顾惜朝呢?他的武功不弱,又涉猎很广,公子爷不也经常和他谈论古今吗?”
无情春水似的眼里流露一丝遗憾:“本来倒是很合适,他和追命谈得来,又和戚少商能心意相通。万一白打成了平局,又要踢三人场户的话,默契最是要紧……只可惜,他的左腿受伤过重,这几年下来,走路尚且不太灵便啊!”
两人不由一阵沉默……
夕阳已经渐渐沉沦,最后的光华在无情白玉似的颊上染出一片嫣红,却带着肃杀的悲凉。
长街的那一头传来马蹄的骤响,一辆华丽的马车自那边悠然的踱了过来。
无情和金剑将轮椅移至路边,静待马车过去。
那马车悠悠晃过,却及时停了下来,梨花木的车门一开,探出一张熟悉的面孔,却是有桥集团的小侯爷方应看。
方应看笑吟吟的道:“好巧,成大人!很久不见。”
无情不说话,金剑倒是开口了:“不是三天前才在左御史那里遇见过吗??”
方应看仿若没听见似的,径自下了马车,道:“我听说高太尉受了重伤,皇上一定很恼怒吧?成大人就是为了这事才入宫的吧?”
无情抬头,直直望向方应看的眼,微笑:“谢谢方小侯爷关心,这件事我六扇门自会将它处理好的。”
那样深邃如梦的一双眼,惊怔了方应看的心,一时间怔在那里,忘了搭话。
金剑推着无情就走,无情却想到一事,挥手要金剑停了轮椅,侧首向方应看客客气气的笑了笑,问道:“方侯爷富贵世家出身,蹴鞠一道应有涉猎吧?”
方应看的应变一向迅速,贵气的浅浅一笑中甚至带着点天真:“成大人说笑了,这类玩乐不太擅长呢!”
无情深深看他一眼,不再言语,微一颔首,和金剑沿着长街、沐着落日而去。
方应看看着那轮椅远去,心里似有万条小虫在钻爬:那个人,人人叫他无情,初见的时候,总觉得夸大其词。那样和气的笑容,温雅的应对,清丽的模样。
可是,几次下来,也就明白了,那个人,真的很无情。
他笑的时候,只是远远的和你隔着距离;他和你应对的时候,永远恰到好处,绝不会亲密一分;他那清丽的样子,也只能看着,而难以亲昵……
方应看忽然有点后悔,如果告诉他,自己也很擅长蹴鞠,那个人的笑容会不会多些温度呢??
转念一想,方应看不由自嘲,以那人的聪明,哪里会看不透这样拙劣的谎言呢?
方应看转身上车,心里却反反复复回想着那样深深的、仿佛看穿一切的一眼……
李坏走入神候府,才转过影壁,迎面“呼”的一声,袭来一团黑影。
李坏还未来得及闪避,一抹白影风一般掠过来,“啪”的一踢,将那黑影踹了回去,不远处又有一个白衣身影轻捷跃起,将那黑影抬腿一钩,盘在脚尖,上下翻飞。
李坏大力鼓掌:“戚楼主好技巧!”
挡在他面前的追命忿忿不平:“我的技术不好吗?要不是我及时过来一挡,你的脸就给球打个正着!!”
李坏笑嘻嘻地,道:“可是,追三爷,那球就是你踢过来的吧?我的脸可不是球门啊!!”
追命的脸似乎红了一红,但很快就向着庭院掠去,叫道:“戚少商!把球给我,我们再来一局!!”
李坏叹息:“你假装没听见吗?本来我特地托人从绍兴带了善酿酒来,想让你尝尝,看这情形,唉……”
一声叹息还未吐完,追命已经像风一样掠了回来,伸手就在李坏腰间乱摸:“在那儿?你放那儿了??”
李坏和戚少商相互看看,一时无语……
酒已经温热,酒香和着暮春下午的暖风,吹得人昏昏然,天井里的几丛丁香花悄无声息地怒放,引得数只蜂蝶围着香气穿梭流连。
戚少商、李坏、追命三个虽然围在院子中的石桌边品着酒,却连追命这样咶噪的人都异样的静默。
许久,李坏才道:“实在没有人选的话,还是我来凑个数吧?”
追命道:“算上路上要花的时间,练习的日子只有五天不到,来得及练吗?你的技术可太一般了,转乾坤、燕归巢、斜插花、风摆荷、佛顶珠、旱地拾鱼、双肩背月等好多解数你都不会啊!”(注二:所谓解数就是蹴鞠比赛花样和技巧)
戚少商道:“无情前日说起,有一个人若是想通,能来参加比赛,估计赢面会很大,也不知说的是谁。”
正说着,门外的门房小童急匆匆的走了进来,看见追命,忙道:“三爷!大爷在吗?外面有人要见他!”
追命道:“找大师兄?早上就出去查案子了,谁找他??”、
那门童答道:“是方侯爷!”
追命奇道:“方应看?他来干什么??我看看去!”当即跳起身来,冲了出去。
大门外,方应看一身宝蓝色锦衣,负手而立,带着微微的笑意,虽然没有带随从,却依然矜贵潇洒,卓尔不群,看得追命一阵不爽。
方应看见是追命,微微一怔,道:“原来是崔大人?成大人呢??”追命一抬下巴,做出高傲的表情:“不在!小侯爷有何指教??”
方应看却不动气,微笑道:“的确有事,为了十六天后的蹴鞠赛而来!”
追命一怔,侧身让开了路,方应看一撩下摆,跨过了神侯府的门槛。
两个时辰之后,无情带着童儿回来,尚在影壁之外,就听见里面衣襟带风,呼喝跃动的声音。转过去一看,除了追命和戚少商,还有一个蓝色身影在院子中将球踢得变幻多彩,煞是好看:忽而在肩上盘旋,忽而从前至后,灵巧多变,又不失凌厉。
无情细细一看,居然是方应看。
等到几个人见到无情过来,都停下盘桓足尖的球时,无情禁不住说道:“方侯爷不是不太擅长蹴鞠的吗?怎么有兴致过来呢?”一边说一边不由地带出些讥嘲的口气。
方应看却正色道:“是不太擅长,比之血剑、神枪,蹴鞠还真是我的短处!不过辽人已逼上门来,又怎么可以示弱呢?此刻人手不够,方某也凑个数吧!”
无情刚要接话,追命凑过来道:“大师兄,小侯爷踢得不错啊!虽然比不上冠绝天下的追三爷我,比戚少商还踢的好些呢!!”显然在适才的对练中,已经和方应看混到了一起了。
无情虽然早就想说服方应看参与蹴鞠,但看着方应看从容又理所当然的神情,不知为何却心里微微不快,但还是礼数周全的拱了拱手,道:“那比赛的事就拜托侯爷了!成某有事,先走一步!”转动木轮,穿过院子,往里面去了。
方应看看着轮椅消失在绿树掩映的回廊间,忽然笑了:虽然叫做无情,似乎情绪还是会有波动的啊!要真的做到无心无情,还是不易吧?
风平浪静的五天很快过去了,无情、铁手和冷血在这几天里全力追查,终于找出了数个潜藏在汴京的辽国探子,那李公公也在另一次传递消息中被一直留意着的冷血发现,一剑下去,先斩后奏了。
在大张旗鼓的大内蹴鞠队出发后,戚少商、追命、方应看也悄悄离开了汴京,向着举行蹴鞠赛的涵天关而去。
无情在官道边送走三人,缓缓回转汴京城内,将至城门,却见到一个人青衣斗笠,骑着一匹灰马,自城内出来,竟是顾惜朝。
无情讶异的看看他,道:“你打算追着去涵天??
顾惜朝一点头,道:“我还叫了李坏、燕青也去,估计这时候也该出发了吧!”
无情道:“你担心他们几个会有麻烦??”
顾惜朝道:“不是担心,而是确信他们会有麻烦!”
无情的心微微一拎,问道:“怎么说?”
顾惜朝慎重地道:“你抓的那几个辽国密探经审问都是辽国北院大王的手下吧?那北院大王耶律辉野心勃勃,行军布阵也是个人才。据眼下的形势分析,他以军功闻名,要是真的三年停战,他就是最反对的人!所以他一定会再次阻止蹴鞠赛的正常进行!”
无情道:“我也考虑了,所以才让大内蹴鞠队先行引开辽人的视线啊!”
顾惜朝道:“这样做原没错,问题出在追命身上。追命以腿功闻名,京里的细作虽然梳理的差不多了,但一定还有个别漏网的,只要传出去追命不在京里,那耶律辉一定会有所举动的!!”
无情皱起了秀丽的眉弯,点头道:“”我疏忽了!追命的行踪的确会让人注意的,看来只好亡羊补牢了!”
当下叫了铁剑、铜剑两人去向诸葛神侯传信,自己和金剑、银剑随着顾惜朝,一起向着涵天的方向追了下去。
离涵天关七十八里,有一条鲜有人走的小道,一边是千仞绝壁,壁上横横斜伸几株细弱的老树,另一边是暗沉沉的黑松林,透着寂静和诡异。
此际却有三骑快马流星般自东南方而来,正是赶去涵关的戚少商、方应看和追命。
伏在奔马上,迎着呼啸的风疾驰,戚少商忽然感到心里一悸,多次险死还生的那种不安的感骤然涌上心头,不及细想,手上已大力勒马,那马“忽律律”一声悲嘶,前蹄上扬,人立起来,猛地停驻下来,惊起无数山间的野鸟!
几乎同时,在无数次江湖风雨中,揽酒逍遥的追命也不约而同地扯住了奔马,停了下来。
倒是一直在京畿掌控风云的方应看方小侯缺乏生死的历练,直直冲出数丈,拨马回头,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未等戚少商回答,方应看马蹄下的小道上,“吱扭”一声异响,地上的枝叶杂草间猛地弹出十来支黑黝黝的铁箭,直插上来,立时没入马腹,鲜血四溅。
方应看应变奇速,异变骤起,就已拔出长剑,挽出泼水般的光华,挡开几支扑面铁箭,人已腾身而起,在马背上一蹬,向后飘出,滑落在身后的追命马上!
方应看的马顷刻间已哀嘶着,扑地软到,血腥味散在空气中,演示着厚重的杀机……
戚少商和追命几乎同时将马头一转,向着路侧的黑松林,后面的千仞绝壁虽险,但那是万年的雪山,直耸入云,不是伏击的良地;但这黑松林,鬼影幢幢,却是不同。
果然,一声呼哨,弓弦声响,无数的羽箭已自林间扑面而来。
一声龙吟,戚少商的长剑出鞘,在漫天飞蝗中划出雪光,拨开箭枝,那边追命也已经一把拉开身上的外衣,将那白色长衣舞作长虹,挡在马前。
但几人均没有带长兵器,对付远战相当不利。
方应看道:“冲进去,近身战!”
追命道:“好!”双腿一夹。催马向着林内冲去,才到林子边缘,林木间倏然伸出数枝长大的钩镰枪,只钩马腹,追命淬不及防,□□的马腹被拉开一道长长的血口,翻滚着跪跌下去!
追命和方应看及时跃起,向两边纵去,追命身在半空,一枝钩镰枪已自下而上向他刺去!
追命双足交错,在枪杆上一点一踏,直直滑下,屈膝撞在了那偷袭者的脸上,这重重一击就将那人砸倒在地,血流披面。
但仅仅一瞬,四周的钩镰枪已横叉直交,将追命和方应看围在其中,而林外的戚少商也被数十人以长枪弓弩围在一角!三人虽然都是高手,但此际的剑□□长,人数上有相当悬殊,形势一时极为不利。
戚少商劈手夺过一支钩镰枪,连刺带扫,击杀了数个袭击的武士,这边方应看和追命也剑劈脚踢,那些武士也一时被打得连连后退。
激战正酣,又是十来个武士自林间奔出,向着三人架起了弓弩。
在这一刻,忽然有一道凄厉的、哭嚎似的风声响起,随着一道耀目的银光,那弓弩手已倒下数个!
接着是弓弦连响,却是那些弓弩手又倒下数个!
一青一蓝两道身影策马而来,正是顾惜朝和燕青!
顾惜朝自马上掠起,收回了小斧,而燕青却在马上张弓,飞羽连发,霎时将包围击开一个缺口!
追命眼睛一亮!大声叫道:“顾惜朝!你追着戚少商来的啊!?”“唰”的一声,小斧贴着追命的头皮过去,斩在了一个契丹武士的脖子上!
方应看冷笑:“追命你心知肚明就行了,多说多错!”
追命一肚子气,重重一脚踹飞了一个持枪的武士。
一个温柔淡定的声音响了起来:“追命、戚少商、方侯爷,你们三个且退到这边来,这里我们来扫平!”
在林间的空地间,多了一架木制的轮椅,坐在那里,容颜如冰如玉的正是四大名捕之首:无情!
还有两条身影如风般迅捷、如狼般矫健,突入契丹武士的中间,拳拳有声,剑剑带风,正是冷血和铁手!
一时间,形势倒转,在几个人的联手下,契丹的武者阵型开始涣散。
追命一看四周的对手都被人分了去,此刻倒空了下来,不由身形一动,就要冲入人群,身后却伸过一只熟悉的手臂,将他的腰身一揽,止住了追命扑出的身形。追命回身就要踢,却看见一张带着酒窝的笑脸:“追命,你还是呆着吧!你们的战场不在这里!!且看我们的吧!!”
李坏笑一笑,松开追命,一跃而出,飞刀更快,已插入了一个锦衣辽人的咽喉!
风起云动,在烟尘里,戚少商的眼里尽是那青衣飘摇,在纷乱的人群里,格外耀目……
追命呆呆站着,手足无措,只看见李坏在辽人中穿行自如,刀光映着那不羁的笑容……
方应看以为自己可以平心静气,却在那带着一片流星般的银光,翻飞起的白衣间迷失了自己的心……
五月十七日,涵天关外二十五里铺,旌旗飞扬,人笑马鸣。
赛场一侧,追命一把夺过李坏手中的酒壶,仰天咕噜噜灌下数口。
此时,催促入场的牛角已“呜呜”吹响。
追命紧一紧束腰的丝绦,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纵身一跃,如乳燕穿花,飞鸟投林,轻轻巧巧,落入了蹴鞠场中。
一时,赢得一片喝彩之声。
塞外风急,扬起追命的黑发和衣襟;阳光正好,映得追命眼眸明亮,笑容自信,看台上的辽太后也不由赞叹:“好一个生气勃勃的少年郎啊!!”
追命拾起场中放置的蹴鞠用的皮球,那十二片红色香皮缝制的浑圆,有如一轮鲜艳的红日……
追命持球用力向天空抛起。
那球舞上蓝天,好像要与太阳重合!
一道矫健的身影已腾身而起,追逐而来,好似那大荒的夸父,勇敢追日………
宋野史记载:辽太后促成的那一场欢庆的蹴鞠赛,最后竟以大宋三战三胜告终!
辽国终于按约定,停战三年,转头去对付辽国背后正在崛起的金国……
而大宋,也终于因这一场蹴鞠而赢得了修养喘息的生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