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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五个故事 斩断的海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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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位,路莹贝小姐,路莹贝小姐。”
“路莹贝小姐在吗?路莹贝小姐……”
模模糊糊好像有什么声音在轻唤。
“小姐,醒醒,醒醒。”
猛然一个激灵,我清醒过来。
睁开眼,面前是一位年轻的护士,她一手抱着病历资料,一手推我肩膀。
“小姐,请问您是路莹贝小姐吗?”
我有点懵,但还是点点头:“是的。”
“嗯,这样的,路小姐,轮到你了,请进去吧。”护士伸手指门。
我终于想起,我是在医院的坐凳上排队等待复诊,由于等得太久,所以睡着了。
我连忙起身,向护士点头,然后抓起包包进了诊疗室。
我叫路莹贝,之所以来医院,是因为我上个月遭遇了一场车祸,头部受到严重震荡,失却了几乎全部的记忆,只依稀明白自己孤身一人,在某公司做接线员,还租了个小地方解决日常居住生活。
我……似乎没有任何亲人健在了吧,朋友大概也不多,不然住院的时候不会一直无人探访。
如今好不容易身体康复了,可记忆却并没有回来。
尽管如此,生活还是要继续。
“啊,路小姐是吧。”桌子对面的医生托起眼镜架,“你的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这次复诊之后就不用再来了,恭喜你。”
恭喜?我笑,这有什么值得恭喜的,我宁可断手断腿,也不想像现在这样什么都记不得!没有回忆,没有过去,没有任何凭依,多么可怕!
我叹了口气:“医生,我的记忆怎么办?”
递过医疗单,医生也随我叹气:“对不起,小姐,这个我们也没有办法……或者你应该让你身边的朋友和亲人多陪伴一下,尝试让他们多给你讲讲以前的事情,这样有助于恢复记忆。”
“我没有朋友。”
“呃……那,路小姐,其实过去的记忆,让它过去就好,以后的日子就当重新开始,那也不错。”
“你试过失去记忆吗?”我丢下一句问话,抓起单据便转身往门口去,医生真是不可信任,他们只顾治病赚钱,从未顾及病人感受。
离开医院,我顿时感觉神清气爽。
医院果真不是人呆的地方,苍白,压抑,味道恶心。
转过街角,我忽然看到前面出现一家小店,很奇怪的小店。
青鸟小筑。
绿色的店招显出鸟类腾飞的影子,店招下面是一扇古雅的檀香木门,雕刻了诡异的图案。
那图案,仿佛是地狱的恶鬼在咆哮。
是我看错了吗?好端端一家店,怎么会作这种装潢?
这样古怪的店子里,究竟会卖些什么?该不会是传销的吧?
咳,我还真是能乱想。
就这么猜测了数秒,我的脑海蓦然浮现出一片阴郁而茂密的深绿色。
枝干横无际涯,藤蔓攀爬依附,绿叶招摇覆没天地……
森林!那店里,有森林!
我大惊,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想法?难道我失忆以前……曾来过这里?这美丽的檀香门后,真的会有一片巨大森林么?
被好奇心压倒,我上前碰了碰门环,发现没有上锁,便立即推门而入。
一进去,我震惊了,那不过三十来平方的小小店铺,竟真的如同森林一般摆满了各色花朵草木,浓郁的香气瞬间充斥我整个胸腔。
“这里是……”熟悉的感觉,熟悉的味道,这地方,究竟与我的过去有什么瓜葛?
“啊……你。”看着从内堂走出来的一个绿衣裳女子,我忽而感觉与她似曾相识,可又完全捉不到其它任何头绪,只能这么支吾着,“你是……”
那女孩看到我,明显怔了怔,随后才点头微笑。
“小姐您好,我是店主青眠,请问有什么事么?”
这对白一点都不像经商的,哪有开店的会问人家“有什么事”,莫名其妙。
我望着她,熟悉感愈发强烈,不由脱口:“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女孩又是一怔,青黄卷发垂落胸口。
“小姐,非常抱歉,恕我眼拙,青眠实在不记得在哪里见过您。”
这样么……
“啊,不好意思,我只是随口问问,没什么。”我赶紧找台阶下,“你们这里卖什么?”
“愿望。”她的回答更加莫名其妙,“我们这里,出售愿望。”
我忽然觉得很想笑,什么出售愿望,骗人的吧,只有动画片才会出现这种桥段。于是我忍住笑意,假装很认真很配合地问:“怎么个出售法?”
本想调侃一下她的,不料那叫青眠的女孩却一脸歉意地朝我摇头,语气严肃:“对不起,小姐,本店不做您的买卖。”
“啊?”我快被搞糊涂了,现在的生意人都是这么恶劣服务态度的吗?说不做就不做,当顾客是什么?
也许,她根本就出售不了什么愿望,所以骗我。
哼,怪人一个。
青眠大概是见我鄙夷,于是解释:“小姐,真的很抱歉,不是我们不愿做您的生意,而是您本身就与本店有一桩交易,在它未完成之前是不得进行其它买卖的。”
“本身就有交易?”我什么时候有来过这里买东西?我迷惑,随即眼前一亮,这个线索一定对我过去的记忆有帮助!
我连忙拉住她手臂,急急问:“什么交易?你告诉我!我之前出了车祸,失去了所有记忆,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告诉我,那是什么交易?”
“您失忆了啊……”不知是不是我看错,那青衣女孩似乎并无任何惊讶或同情,只是很平淡地笑了笑,一字一句缓缓回答,“既然如此,小姐,我建议您回家好好照顾那颗海星,不要令它委顿了。”
“海星?”我一个咯噔,她怎么知道我家养了一颗海星?
是的,我租下的小房一角置了一个水缸,缸里养着一颗橘黄色的小海星,那海星纹路精致好看,每日吞食贝类虫蟹,很是活跃。我一直不知道它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它与我过去有多少交集,但我仍是坚持给它喂食、换水,看它或蠕动,或静止。
我没有朋友,它是我唯一的倾诉对象。
“你,你怎么知道我有养海星?”
“小姐。”青眠仍然微笑着,“因为那便是你我的交易。”
“交易?交易什么?”我不理解她的话,“你不是出售愿望么?跟海星有什么关系?”
“这个嘛。”青眠没有正面回答,“小姐,或许您回去可以试试将海星切开。”
“切开?”我可是听错了?“把海星切开?!那怎么可以……”
“小姐完全不必担心。”青眠朝我欠身,“海星的任何一个部位都可以重新生成一个新的海星,不会有事的。”
“可是我好端端的做什么要去切开它。”
青眠沉默片刻,然后垂下眼,轻轻道:“小姐,您所养的海星,叫做‘灵魂碎片’。”
“相传每一个人类都不是完整的,他们从出生至死亡都在奋力寻找自己的另一半,而‘灵魂碎片’就是因此而存在的。”
“切开它,您就会得到您所要的——生命中的另一半。”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听着总觉得有点玄乎:“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有没有,小姐您大可回去一试。”那青衣女孩也不同我争辩,似乎胸有成竹。
“那,我买那海星花了多少钱?”以前的我有那么蠢吗,居然相信这些奇怪的传说。
青眠摇头:“交易金额您大可放心,不必由您偿还。”
我纠缠了许久,她丝毫不露口风,实在没有办法,我只得作罢。
回到家里,我第一时间去看了那颗令我困惑的小海星。
它的颜色依旧橘黄如落日辉华,腕上纹路蜿蜒扭曲成乳白的花,小巧而讨喜。
我弯下腰轻轻扣水缸玻璃,看它缓慢蠕动,笑。
若它有情感多好,我不必再孤身一人。
“你啊……我怎么忍心切开你……”
我往水缸里丢两个贻贝,看海星舞动柔软管足。
多么可爱,我笑,有它陪伴,我才能度过寂寞岁月。
正想着,忽然间有人敲门。我以为是房东来收租,走去开门,却发现门外是一个女子。她看起来娇小瘦弱,提着行李,扎着细长马尾,一身温婉的黄。
“莹贝?”她开口,声音甜腻。“是莹贝么?”
她的目光落在我耳际,没有焦距。
是有眼疾么?
“我是路莹贝,你是……”
“小奈啊!”女孩开心了,侧了侧耳朵,伸手摸过来,“我是小奈啊,你最喜欢的小奈!”
什么时候冒出一个小奈来?我迷茫,是以前的朋友吧?原来以前的我还有朋友的啊,也好,能问问她有关于我过去的事情。
“小奈,哦。”我懵懵懂懂应一声,接过她的行李,“进来坐吧,不用客气。”
“什么呀,莹贝你也学会开玩笑了!”小奈撅嘴,“我就住这儿,怎么会跟你客气!”
“住这儿?”我愣住,“你住这儿?!”
“是啊。”小奈歪着头,目光换作落在我脸颊,“莹贝你怎么啦?怪怪的。”
“我……”犹疑两秒,我向她道歉,“对不起,我上个月出了车祸,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不要介意。”
“没有关系。”她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叹了口气,又笑起来,“不记得也没有关系,你还有我。”
“莹贝,你不要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一直陪着你。”
小奈就这么信誓旦旦地向我承诺着,语气认真而坚定。
我忽然开始觉得,我并不孤独。
“小奈,你住这里,为什么一直不回来?”
“我调动工作出差了,两个月呢,累死了。”小奈摸着我坐到沙发上,忽然像想起什么一般焦急起来,“啊,你身体没事吧?我在外没你消息,也不知你出事了,现在还好吧?”
“嗯,没事,除了记忆有点问题外,其它都健康。”我坐到她旁边,莫名感觉安心,“你的眼睛……看不见?”本来几乎脱口要说瞎子,但发现那样不礼貌,才硬生生换了个词。
“啊。”小奈低下头,有些伤感,“是呢,我的眼睛不自由。”
眼睛不自由,温婉的形容,我不由开始欣赏她。
我相信,以前的我一定也是非常欢喜她的。
“你的东西放哪里,我帮你吧。”顿了顿,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这,屋里只有一个房间一张床,我们平时怎么睡的?”
小奈咬咬嘴唇,脸上蓦然飞起两片红云,令我有很不好很不好的预感。
“我们……我们以前都是一起睡的呢,你说,你说,你说你最爱小奈了。”
不是吧!以前的我是同性恋么?!
我有点尴尬,这种事该怎么处理,我是一点办法没有。
不料小奈却很是聪明,立刻开口圆场:“其实也没有啦,现在……现在的莹贝不一样了嘛。”她低下头,我见犹怜,“莹贝,莹贝,一切可以重新开始,你不要担心,以前的记忆我会帮你找回。”
我笑,伸手覆上她手背:“谢谢你。”
小奈羞涩一笑,眼中蓦地有光:“不用跟我客气嘛。”
就这样,我与她开始了同居的生活。
奈是极可爱的女孩,性格开朗,事事天马行空。平日工作认真,生活规律,办事也体贴周到。我做饭,她就会帮着洗碗,我熨衣,她就会帮着收拾,从不仗着眼疾偷懒。
她虽眼盲,可心眼却灵活得紧,缝纫、烹饪无一不晓,活脱脱一个贤妻良母。
我一直很惊讶,一个眼睛不自由的人竟可如此自如生活,实在足以令那些身心健全的懒人惭愧。
奈的职业是音乐师。音乐与视力无关,这点令她有了固定的收入。平常她不仅参与各种演奏和交流会,还为公司谱曲作词。她能只听三遍歌曲便默出完整乐谱,能操作十种以上的乐器并运用自如。
她的本事无人能及。
但奈却没有朋友,或者说,我从不见她与别人沟通联络,周末也不出门半步。
我疑惑,于是问她,奈看我许久,叹气:“莹贝,我的眼睛看不见,不能打牌、登山、游泳、观电影,我什么都不能做,加之我还是Les,人人视我如洪水猛兽,避都避不及,怎么会和我交朋友。”
我听着可怜,拥她入怀,轻轻拍抚她背:“不怕,你还有我,我永远是你好友。”
小奈身体很软,如同什么无脊椎动物。
不知是否错觉,她的身体似乎微微颤了一颤。
“莹贝,莹贝,可不可以……不止是朋友?”腔调楚楚可怜。
我叹气,松开怀抱。
“小奈,感情事不可勉强。”
“但以前……”
“小奈,我是莹贝,但又不是莹贝,你可明白?”
奈红了眼眶,眼泪欲滴。
最终,她还是点点头,默默转身入房。
我以为事情至此,总该告一段落。
可是我错了。
半夜时我隐隐约约听见声响,蓦然惊醒,又发现奈不在床上,于是疑惑出门。
一出房间,我登时吓一跳。
只见厅角那透明鱼缸亮着幽幽□□,而小奈就在缸前定定站着,双手覆在玻璃之上,一时失了神。
水底海星隔着玻璃触碰她的掌心,仿佛在传递什么。
她在做什么?
我本想上前催她睡觉,但随即,她怪异的举止再次吓住了我。
奈竟抓起鱼缸旁用以喂食的贻贝,又一手挖出柔软贝肉,生生吞了下肚!
我连忙捂住嘴,拼命忍着呕吐的冲动。
小奈似是察觉到了我的存在,缓缓转过脸,僵硬浑浊的眼睛折射出鱼缸蓝光,妖异骇人。
“莹贝,为什么?”
我一个咯噔,心里发毛,“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爱我?”她幽怨的眼神如同厉鬼。
“小奈。”我皱眉,“我以为你已明白,感情事不可勉强。”
很多界限不得逾越,一旦犯禁,后患无穷,比如马路红灯,比如爱情。
奈咬着嘴唇,沉默数秒,转头去看那水底海星,又伸手按上鱼缸,指甲一下一下刮着玻璃,声音尖利刺耳。
我心中反胃感觉愈发浓烈。
“当初还是海星的时候你多么依恋我,为什么现在一切都变了?”
“海星?”我不解,隐隐感到有什么真相将露未露。
小奈一怔,眼中光芒顿灭,她别过头,言辞闪烁:“不,没什么了,莹贝,睡觉吧,好晚,我好困。”说着,她垂下眼帘,自我身旁走过,转入房间。
我更加困惑,可是又不好过问太多,只得做罢。
不料奈却变本加厉。
第二日我下班回来,奈在厨房,我以为她要做饭,生怕她弄伤自己,我急匆匆走进厨房想接替家务。
但见小奈一手高举菜刀,一手搁在砧板上,指尖平平摊开。
那钢铁的冷厉光芒,一时间闪花我的眼。
她要斩断自己的手?!
我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冲至她身旁,劈手夺过菜刀。
“你疯了!你干什么!”
“莹贝?是莹贝?”小奈摸索着朝我转过身。
我将刀放于一旁角落,怒不可遏。
“你这是要做什么?自残?”
“不是的,不是的。”小奈急急摇头,又摸上我的脸,“海星……有再生能力,我……也会有的吧。”
“你在胡说什么?!”我抓紧她手臂,“什么再生能力,一个个都跟我说再生能力,还说什么生命中的另一半,神经兮兮的!你们……”
忽然间,我脑中闪过一丝微弱头绪。
海星?莫非小奈就是那一颗……
灵魂碎片!
天!那店主所说的是真有其事么?我屏住呼吸,回想奈之前的怪异举止。
吞食贻贝,再生能力,柔软体质,没有视力,橘色的衣裳,还有她曾说的“以前还是海星的时候”一类话语……
我想得心惊,忙不迭后退几步,失声道:“你……竟然是你!”
小奈一愣,重又伸手摸索我所在的位置。
“莹贝,莹贝,你不要怕……”
“你别过来!”我咬牙,“我跟你不是同一类,是不会有结果的你懂不懂?”
我的用词似乎重了一些,但若不赤裸了言辞,她又怎能听入耳。
“不是同一类……”小奈刷白了脸色,踉跄几步,好不容易才站稳脚,“莹贝,我有在努力的,很努力很努力的,我想和你在一起……”
“不可能的!”我打碎她的梦,“小奈,你醒醒吧。”
奈怔怔站着,随后肩膀开始极轻微地颤抖,仿佛在竭力忍住极大的悲恸。
我俩就这么互相对峙着,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空气几近凝固,尘埃几近低入地底时,小奈忽然动了动嘴唇,用一种极为受伤的语气轻轻朝我开口。
“莹贝,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她深深抽一口气,尽量平缓呼吸。
“你可不可以最后跟我说一次,说你爱我?”她缩着身子,“只是一次,以后我再不缠你。”
我没有考虑,断然拒绝:“奈,你得学会接受现实。”
“不!我没有不接受,莹贝。”她忽然毫无预兆地发急,“我只要一句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要你一句话,你说完,我立刻走!”
“不,小奈,我不说。”语言是桎梏,怎能信口开河。
“就一句而已,莹贝,求求你,就一句,我不要任何承诺,只是一句话!”她身子一倾,靠在墙上,眼泪吧嗒吧嗒侵袭衣物。
“小奈……”我有点于心不忍,想上前安慰可又怕误会,只能抬了手,再落下。
“你答应我好不好……”奈蓦然抬头,“不答应我……你一定会死,会死的!”
“我会死?”我一震,冷笑,为她的恶毒话感到心凉,对她的疼惜之情也消失殆尽。
呵,这就是我生命中的另一半?这就是那个青鸟小筑与我的交易?
如此不堪的思想,如此恶毒的生物!
“小奈,你让我失望,你将永远失去我这个朋友。”
我走到鱼缸前捞起那水底海星,丢进胶袋里用水浸住,然后冷冷瞥她一眼,往门口去。
“莹贝,你做什么?莹贝?”奈大概是听到水声,于是一边摸出客厅,一边急急询问我,“你干么动鱼缸?”
“我要退货。”没有进行隐瞒,我穿上鞋,打开屋门。
“不!不要啊!”奈突然发疯,朝我的方向直扑过来,“不要拿回去!不要!”她砰地撞上一张椅子,扑倒在地。
“莹贝,不要拿回去,不要啊……”
我看着一地狼藉,心中烦躁。
要和这样的人——也不知是不是人的家伙一同生活下去,叫人如何受得了?
我叹气,扫视她两眼,见没有受伤流血,我便不再理会太多,转身匆匆出了门。
这笔交易,该结束了。
我带着那颗橘色海星拐过街角,穿过小巷,终于再次来到那扇檀香木门前。
定定神,我推门而入。
盎然绿色顿时晃进我眼。
我四下观望数秒,见角落有两个女子正正面对面站着,俨然一副对峙的姿态,我不由一愣,本来要出口的问话也生生噎在咽喉。
两个女子都很漂亮,一位黑发红裙,眼睛妩媚如猫;另一位卷发青衣,身材修长,肌肤白皙而光滑——是店主青眠无疑。
“曹衣姐,我可以供给你灵魂作食,保你半年内恢复所有法力与修为,只求你将阿染让给我。”青眠泪眼欲泣。
那黑发女子冷着脸,言辞锐利:“让?爱情怎么个让法?我当初为他连命都可以不要,难道还在乎这小小修为?”
“我已寻他三生三世。”青眠皱眉,“我不能再错过。”
“但他已经不是你的那个阿染。”黑发女子闷哼,“他是雪杨,他只是雪杨。”
我听着她们对话,很是好奇,那雪杨究竟是何许人也,竟使得这二位愿意如此牺牲?
我不禁走近两步,想再听得清楚一些。
这一动,便即刻惊扰了她们。
青眠转过脸看我,面上愁云未消,可不过两秒,她就调整好了情绪,朝我欠身。
“抱歉,怠慢了,请问有什么事?”
那黑发女子也收敛了怒气,换了一副懒散模样坐了下去。
我递出手中海星:“你上次不是说,这是我和你的交易么?”
“是的,小姐。”
“我要退货。”我将胶袋搁在青眠手中,“那根本不是我所要的东西,我要退货。”
“您确定是非退货不可么?”店主瞧着我,不知为何目光有些怪异,是担心生意赔本么?
呵,既然怕生意不成,当初就不要做这种无聊事,什么灵魂碎片,唬人的玩意儿,世界上哪有这么简单的爱情!况且,我又不是同性恋!
于是我加重语气:“我一定要退货。”
“既然如此。”见我坚持,青眠叹气,打开胶袋将海星倒入身旁的一个空水缸里。
刹那间,水缸中凭空涌出数十股蓝色细流,汇到中央,迅速凝结成冰,将那颗橘黄海星牢牢冻住。
“啊……”我惊奇出声,“它……”
“毁灭。”椅上黑发女子幽幽瞟过来一眼,“完不成任务的灵魂碎片会被毁灭。”
“为什么要毁灭!”我没有想到会有这种结果,“它不过是一颗海星,没必要这么残忍吧!”我想起家中小奈,她是这橘黄海星的另一半所幻化出的人儿,若知道灵魂碎片被毁,一定会很伤心吧。
“残忍?”黑发女子笑了,神色讽刺,“谁比较残忍?是你吧,你不仅害死了你自己,还赔上了一个人类的灵魂!”
“当初的交易合约写明,切开灵魂碎片,其中一半的海星会幻化成人,客人将会得到自己心仪的另一半;而条件是,必须要在三个月内让海星说出一句‘我爱你’,且不得对海星进行任何损毁、凌虐,这样子,海星才能真正得到人的生命,并与客人生活一辈子。”
“可是,一旦毁约,海星将失去生命,而客人也必须献出自己的灵魂作为违约金。”
“不对,不对。”我连忙辩驳,“小奈根本不是我想要的另一半,我又不是同性恋,我因为不满意而退货,这怎么算违约?完全就……”
“似乎你并没有搞清楚状况吧。”黑发女子站起身,冷冷伸手指着我,“黎奈可不是那颗海星,知道吗,你,才是。”
我愣住,脑中混乱一片,然后莫名有恐慌的感觉遍布身体。
“不可能!不可能!我怎会是海星!”
我感觉脑中似是有什么东西在膨胀,撑得我无法思考。
黑发女子眼中嘲讽意味更浓:“呵,真好笑。你之前不也以为黎奈是海星么?凭什么你就不可以是?”
“可是奈她……她……我亲眼看见她吃贻贝!她还说自己有再生能力……”我渐感虚脱。
“那是她傻,以为模仿你以前的行为和饮食,就能和你亲近。”
“人类……都是寂寞的吧。”青眠低下头,笑得微涩。
黑发女子一怔,也苦苦笑了:“寂寞的,又何止人类。”
她们眸中浓烈的哀伤,迅速席卷了整个空间。
我一时失神,好一会儿,才重又缓过气来。
“不可能!不可能!”我无法接受这个结果,“我居然……不可能!”
说着说着,我愕然发现,我的身体竟开始变得透明而薄弱。
“小姐,您确实是那半颗灵魂碎片。”我从青眠语调中嗅出略微惋惜的味道,“小姐,我的小筑只做人类的生意,只有有灵魂的生物才会看到小筑那扇透明玻璃,而小姐您所看到的,应该是檀香木门吧,那是因为,您并没有灵魂。”
“还有,您知道您为什么没有以前的记忆么?因为以前的您是海星,海星怎么会有回忆呢?”
我怔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而我身体的透明程度也愈发加重了。
“以‘我爱你’三个字为赌注,博取一生的爱情,黎奈小姐做出这一举动,本就该抱有输的觉悟。”
我眯了眯眼睛,意识逐渐模糊。
“以爱情作赌,输了,必然万劫不复。”
恍恍惚惚好像有门开门关惹出的风铃声,同时又有一个陌生的嗓音响起。
“那是当然的,曹衣,青鸟,你们决定好了么,以爱情为赌?”
之后的事我再不知道,因为从此刻起,我的眼前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一切,化作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