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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弄风坐在裴珩身边,裴珩虚弱地歪在床上。
月光入户,他们二人第一次这么坦然地坐在一起,就像普通的朋友。
“如果我还是羽澈,你是王子,我们可能在某一场围猎上相见相知,从此相随一生。鲜衣怒马,天涯都不过你我的一次目光相接。”
裴珩弱声,“别做梦了,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果。这就是你幼稚了,我很多年以前就不会这么想了。”
月光落在裴珩苍白的手上,羽弄风声音很清澈。
“当真有没有解药?”
裴珩说,“有解药。还记得我问王爷要玫瑰露吗?”
羽弄风说,“记得。”
裴珩说,“玫瑰露,取柔然可月泉旁玫瑰三钱碾碎,以可月泉水和之,久用可解无妄之毒。谢谢王爷,一把火,烧了草民活下去的念想。”
羽弄风不说话。
裴珩说,“何必呢?王爷当初给我塞珠串的时候,这毒就已经解不了了。又或许更早的时候,这毒就已经深入骨髓。”
“一谢王爷灭国倾家,许我一生无牵无挂;二谢王爷珠串之恩,许我早日得登极乐。三谢王爷相伴,这一生血淋淋的,我没什么遗憾的。”
羽弄风说,“你都要死了,还坚持嘴硬吗?”
裴珩说,“夜深了,王爷该歇了。最后这几个时辰,草民想自己待会儿。草民死在王爷眼皮子底下,怕脏了王爷的身子。”
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
白露横江,水光接天。
月光同样落在御柳营的大帐里。
梦回在回来的路上差点摔了个马趴,一个落单的活尸被梦回一刀剁了脑袋。
只是刀法出了才突然有些愕然。
好久没有想到了,教自己刀法武功的那个人。
可惜他已经死了。
梦回在御柳营汇报完毕,确证了裴子秀的身份。
羽陆沉听完遏制不住开心,又弓着身子咳嗽了起来。李迟然连忙过来搀扶。羽陆沉摆摆手。
裴小爷警惕地盯着这个眼睛里冒着绿光的病弱小爷,心说你这是不是传染病啊,离我远一点啊喂。
羽陆沉又咳嗽了很久,才挥手让人把裴子秀先带下去休息。裴小爷眨眨眼睛,fine确实我需要休息了。
大厅里只剩下他和梦回、李迟然。
羽陆沉沉重地咳嗽了两声,笑道,“裴珩呢?这可是一个大人情。他有什么条件?还和之前一样?”
梦回道,“是这样,求陛下赐他一死。”
羽陆沉沉默了。
李迟然道,“陛下,这是最好的……”
羽陆沉抬起了头。
正好月亮被云遮住,男孩的眼睛里光彩黯然。
“其实,我们都一样吧。”
李迟然愕然一下,男孩扶住了他的手,勉强道,“师父,帮我拿纸币,我亲自写旨。”
一刻钟后,男孩重重地在宣纸上盖上了那方或许对他来说过于沉重的玺印。
梦回抵达葡萄园的时候,月亮刚好从云层里冒出来。
梦回和燕宁一起,一路长驱直入,然诺早已接到了羽弄风的指示没有阻拦。
“圣旨到!羽澈接旨。”
羽弄风没有出来。燕宁和梦回一对眼色,两人都点了点头。
梦回取出黄色的丝绢,开始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卖卜者裴珩,实系柔然余孽。心怀故国,常怀疑贰。国家立命,除恶务尽。钦命羽澈行之,赐罪人尽。”
“钦此。”
梦回有些沙哑的嗓音落在空荡荡的院落里,多少有些荒凉。
屋里没有动静。
梦回又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请东王爷接旨!”
没有动静。
“请东王爷接旨!”
“请东王爷接旨!”
“请……”
咔哒。大门开了。
昏黄的烛影里,羽弄风抱着横抱着裴珩出现在门口。裴半仙的脸色白色像是棉纸,鲜血一滴一滴从胳膊往下落着。
梦回不说话了。
“是这儿吗?”
羽弄风问。
裴珩点点头。
“这儿月亮好。落在身上,让人想到年少的时候。”
“头一次见面,王爷问我会不会看面相。”裴珩道,“我故意大摇大摆地出现,让王爷的探子发现我。我也知道依王爷的性子一定会来找我。”
“王爷是风流的东王爷,就算我明晃晃地摆出一个大口袋,王爷也会往里钻。草民也知道,想要网住王爷,草民至少也得付出点什么。”
“草民啊,现在还是这句话,王爷的面相,只当君临天下。”
梦回朝前一步,然诺也朝前一步。
“王爷,下官得令,必须要……”
“聒噪!”羽弄风道。
梦回朝燕宁使了一个眼色。二人一起上前。不待梦回拔剑,羽弄风的折扇就横空杀出。
锵一声,梦回的剑跌落在地。
“你也不想想,这剑法是谁教你的!”
燕宁又上前一步,然诺横剑拦在当前。
“够了。”裴珩淡淡道,“臣只求王爷赐臣一死。”
“我若是不肯呢?”
“七日后臣毒发,七窍流血而死。臣求王爷给臣留个体体面面的死法。”
“七天也是日子。”
“臣一切听王爷安排。”
秋蛩长鸣。
然诺头一次看见自家王爷这样。他按住自己的额头,先是摇头,继而抬头,然后笑着咳嗽了两声。
“行,行,本王早就料到你是这么个反应。你要死,本王成全你。你要本王造反,本王也成全你。你机关算尽,要本王和朝廷反目,本王都依你。你就不能多陪本王几天吗?”
“草民一切唯王爷是从,只是求王爷善待裴子秀。草民只有这一个样子,可不想他……再成了什么王爷、皇帝之类无聊的东西。”
裴珩仍旧是面无表情。
“好。好,都挺好。”
羽弄风抱着裴珩走进了屋里。
燕宁和梦回面面相觑,进去也不是,不进去也不是。
不知道过了多久,里面没了动静。
殷红的血液顺着窗纱的纹理蔓延开来,涂成一朵妖异的花。
裴珩的影子倒了下去。
羽弄风呆在屋里,他有些茫然地看着怀里的人就这么软下去。
自从他成为羽弄风以来,从来就没有感受过切实的痛苦。
他突然好想哭。
多少年没哭过了。
或许从来不曾有过。
在他获得感情之前,这颗心已经深深锁住了。
羽行远在七年前揉碎他的,从来不是尊严。
血液无声的流。羽弄风呆滞地看着屏风的对面。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灵药。
羽弄风无声地笑笑。
或许是时候了。既然所有人,所有人都期待着他羽弄风称为那样的人。
那我就称为那样的人好了。
权倾天下,奸邪无两。
我就来做祸乱天下之人。
羽弄风最后一次整理裴珩的头发。裴珩死的样子很安详。
他好想吻他。
也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