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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归仙冢(四) ...

  •   一处山洞,明明是封闭之处,黑的应不见五指才对,却有不知何处引来的冷色月华,如练一般缠绕在洞中静坐的人身上,似梦似幻。

      那人旁边有一道人影慢慢凝聚,容貌赫然与那静坐的人一般无二。
      若是有旁人在此,必会十分惊讶,这是元神出窍,且看那凝出的幻影宛如实质,此人的修为定然在出窍期之上,也就是说,这人极有可能是分神期。

      虚影睁开眼,一双颜色轻浅的眼眸流光溢转,又回归淡漠。
      正是尚在闭关的君行之。
      君行之那日见过谢孱云后,丹田隐隐有不稳的迹象,便去闭关了。

      莫名想起了谢孱云之前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虚影沉吟半晌,且再去看看他的小弟子吧。

      清静峰拔势甚高,傍晚的时候会起一层薄薄的雾霭,雾气围绕着竹林,竹叶上也沾染了许多晶莹的水珠。灵竹成片的栽种,风一吹满是清凉之感,,竹叶互相碰撞飒飒作响。

      风停了,飒飒声却并没有作歇,君行之顺着声源处飞了过去。
      却见到他挂念的小弟子在那挥剑砍竹子。

      这是在……发泄吗?

      一名拥有立道之能的绝世剑修,一时跌落凡尘,成为了一介凡人,便是那些道心坚定的天骄,恐怕也会这般巨大的落差激得心魔顿起。
      谢孱云再强,也不过只是个刚及弱冠的青年罢了。

      君行之负手而立,冷眼旁观着。

      青年如今是凡人之躯,又重伤初愈,身体单薄得恨,以往轻易能挥舞的灵剑现在要两手交握才能抬起来,每一次挥砍都废了青年好大力气。

      砍了两三下,青年便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休息一会,然后不厌其烦地继续。
      即使他砍的竹子上只留了几道浅浅的痕迹。

      君行之站在一旁没有一点想出手帮忙的意思,青年砍的那根竹子与周围的灵竹不同,是根十分普通的凡竹。

      看了这么久,君行之自然看出来谢孱云不是在宣泄愤懑,他的动作没有一丝戾气。

      那他砍竹子是要干什么?君行之饶有兴趣地继续盯着。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竹子终于被谢孱云砍开了一道缺口,就在破开的一瞬间,竟有一道水流从里面喷薄而出。
      馥郁的香气在空气中化不开。

      君行之嗅了嗅,神色复杂,这是……

      “阿摇说这是凡间的酒,可以消愁。”青年一个人自言自语着,面上浮现几分茫然和落寞,“我现在应当……”

      接下来的话他没说出口,只是沉默着用早已准备好的竹筒接住这些琼液。

      君行之注视着谢孱云的一举一动,装好酒后青年就准备回去了,夕阳的余晖下,他的背影茕茕孑立,虚弱得仿若下一秒就能倒下去。
      犹疑了一下,君行之跟着他进了屋。

      青年的屋依旧简单干净,与他上次来时并无不同。
      除了……书架上多了许多书。

      君行之顺着书名看了过去,青年读的书很杂,却都是些正经的书。

      看到青年刚刚艰难砍竹的狼狈模样,君行之便能想象到他这段日子过得有多不如意。
      不能舞剑,不能辟谷,生活琐事皆需自理。

      可青年很坚强。
      他没有歇斯底里,没有颓然堕落,而是将精力全都放在了读书上。

      谢孱云在里间呆了许久,君行之便抽出了一本书卧在榻上随意翻看着。
      等到谢孱云走出来时,他手里端着一套杯具。

      君行之立刻知晓了青年的意图。
      ——他要温酒。

      君行之想起了刚刚青年说的消愁二字,有点困惑,他既然没有因为失去修为自暴自弃,那又消的是什么愁?

      谢孱云跪坐在地,君行之注意到他换了一套衣服,应是刚刚沐浴过,发尾上还带着湿气。
      倒还是保留着簪缨世族的脾性。

      君行之颜色淡漠的眸子里晕染开一丝轻浅的笑意。

      贵族出身的公子养了一身浑然天成的矜贵气质,温酒的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君行之的目光从书上移开,一心一意地欣赏着青年的独具风华。

      温过的酒香味愈发醇厚,简直争先恐后地要往鼻子里钻。
      谢孱云不知天高地厚地倒足了满满的一杯。
      竹酒有温养身体的效用,是故君行之也并未制止他喝酒。

      哪知谢孱云之前哪里尝过酒,酒量奇差无比,仅一杯下肚后眼神就聚不了焦。
      迷离得像是里面藏了一汪水,眼波也随之晃荡着。
      艳色再也藏不住。

      若是一般人在这,定要被这一幕刺激得兽目通红。
      可惜,此间除了艳色不自知的谢孱云外,就剩定力强到令人发指的君行之了。
      君行之卧在榻上,青丝垂落,神色一如既往地淡漠,只是那颈间的喉结,不甚明显地上下滚了滚。

      喝了酒后的清冷剑修面色酡红,话也渐渐地多了。
      他出世多年,却并非不懂人情世故。
      自然也就知晓他沦为废人,外界会如何看他。

      阿微搬进清静峰就是一个讯号,他被放弃的讯号。
      可那些嘲讽他都可以不在意,他一早就立了道心,道身有损,道心仍在。
      谢孱云有他自己的傲骨。

      可——
      谢孱云摩挲着手里的什么东西,语气模糊地喃喃了一句,“师尊自那日后……再没来看过弟子。”
      似是抱怨,又似是撒娇。

      君行之身体微微一僵,他看到了谢孱云手中握着的是什么,——他多年前给他的一块玉佩,那块玉佩有通讯功能,只是谢孱云从未用过。

      他从来不知,他在谢孱云心里有如此重的分量。

      在君行之的印象里,谢孱云是一个很乖巧的孩子。
      除了乖巧再无其他。

      谢孱云很小的时候就跟他上了山。
      不过六七岁的孩子,却已经有了小大人的模样。
      他不粘君行之,自己可以单独住一间房,也不曾哭闹。

      在君行之的记忆里,他们单独相处的画面极少,且都是少年来请教他剑法的情景,后来便是这样的时刻也渐渐地不再有了。

      若不是这次谢孱云出事,他估计都快忘了自己还收过这么一个弟子。

      谢孱云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师尊离他不过一尺,自顾自地对着玉佩寄情思,面上三分茫然,三分无措,剩下的全是惊惶。
      “师尊,孱云是不是很没用?”

      “阿摇问我恨不恨害我沦落此境地之人,”青年饮了酒后的声音不似以往那般清朗,便含了几分模模糊糊的委屈,“可我连……害我之人是谁都不知道。”

      清瘦的剑修半合着眼睛,那苍白的脸色因为熏上酒意有些许薄红,看上去少了些不染尘俗的冷漠,也少了剑修的无情和果断,竟显得……有些许脆弱的样子。

      不管是在江舟摇还是沈知微面前,谢孱云一直都完美地保持着之前那般高冷疏离的强大剑修模样。
      ——哪怕他现在不过是个如假包换的凡人。
      可一个人的时候,谢孱云会累,会怕,也会坚持不住。

      这天地间,谢家只余了他一人。
      除了师尊,他一无所有。

      “师尊若是看到孱云这幅模样,约莫是十分嫌弃的吧。”
      青年颓然垂下头,“便连我自己……都失望至极。”

      君行之瞳孔骤缩,他竟是怕自己失望?他不怕世人讥讽,却只怕……自己嫌弃他。

      青年再抬起头来时已是睁着一双朦胧的泪眼,那双形状姣好的凤眸宛若含着一泓盈盈秋水,在颤颤巍巍的烛光下淌着琉璃般的色泽,是欲滴的莹润。
      “师尊,不要不要孱云……”

      青年在酒精的纵容下肆无忌惮地吐露着自己深埋了二十几年的心声。
      “师尊,孱云仰慕您……”

      青年的头终于无力地歪倒在桌上,闭着的眼角还残留着一抹晶莹。

      君行之站起身,神色隐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晦暗不明。
      他的徒弟竟是对他存了那般心思。

      君行之隐在袍袖下的小指动了动,意外地,他竟不觉得厌恶,或许……

      他眯了眯眼,终于顺从本心地上前两步,摸了摸谢孱云的发顶,相比于第一次的生涩,这次动作明显流畅了许多,“乖。”

      有多久了……那些所剩不多的情感能强烈到驱使着他的身体。
      已经两次了。

      屋外晓风残月,竹影婆娑,徐风习习,似有黑影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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