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唐惜鹉

5、第五章

　　转眼间，安平进入星河门已经七天了。
　　第一日，甘若雪没来。安平一整天都很紧张。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甘若雪。或许应该打个招呼。
　　第二日，甘若雪没来。安平下定决心要和甘若雪说一句话。他想自己去了解甘若雪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第三日，甘若雪依旧没来。安平失望了。
　　第四日，甘若雪来了。当安平想同他说句话，可甘若雪一直趴在桌子上，不曾抬头。
　　第五日，安平在路上碰到了甘若雪，想开口说话时，却发现周边的人都对他退避三舍。安平犹豫了。他呆愣着同甘若雪擦肩而过。
　　第六日，甘若雪没来。
　　第七日，甘若雪没来。
　　七日不曾讲过话，可安平对甘若雪的了解却越来越多。当然，没什么有理有据的消息，他也都是从沈客那边听来的。
　　比如，甘若雪偷跑下山最后被濯冰真君从赌坊中抓回来，之后被濯冰真君赶去戒律堂思过。比如，甘若雪偷了药园的灵果，惹得九长老大发雷霆。再比如，有名女修的脸被甘若雪划伤了，只因为那名女修多看了甘若雪两眼。
　　诸如此类的事情不胜枚举，其中真真假假没人去关心，大家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那部分。
　　繁重的课业间隙，安平突然想起，那日晚上甘若雪不愿告知姓名的举动。难怪当时甘若雪说他进了星河门就知道他了。
　　那时甘若雪不愿告知姓名，大概也是觉得两人并非同路之人，所以才对自己的问题避而不答。
　　安平突然觉得自己这七天来的纠结毫无意义。
　　他和甘若雪是两种人，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即使有那两天的意外让两人产生交集。交集是暂时的，他们终究会走向不同的地方。
　　又忙碌了几天，安平已经彻底把甘若雪这个人忘在了脑后。
　　中秋节门派是给假期的，一共十天。沈客第二天一早才会离开，而安平则不准备回家。
　　两人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沈客说：“你和陆沉关系很好？”
　　安平回道：“尘风人很好，讲起课业来也浅显易懂。托他的福，我才没有觉得吃力。”
　　中学课业繁重，再加上他们尚未确定修炼方向，便什么都要学。
　　不过，庆幸的是，陆沉很乐意帮助安平。安平在课业上有不会的问题时都会去请教陆沉。一开始安平还不好意思打扰陆沉，但慢慢习惯陆沉的帮助后，安平也抛去了顾虑，总会向陆沉请教问题。
　　沈客懒懒地回道：“尘风，尘风，叫的挺亲热。”
　　安平无奈道：“我叫你不也是直呼吗？紞如。”
　　沈客“呵”了一声，说道：“听说有个人叫了他一声‘尘风’，然后被他纠正做陆兄。”
　　安平对学堂里的事情知道的确实不太多，大多是靠沈客给他讲才知道的，如今听了沈客这番话也不知作何解释，只说道：“可能是尘风和他不太熟悉吧。我毕竟是尘风的后桌，又是第一个和他说话的人。”
　　“那个人和陆沉都是东篱出来的，听说两人之前是同一个学堂。”
　　“那也未必很熟悉。你看，在燕归宗读书时，我也不是和每个人都相熟。”
　　沈客本来就是随口一吐槽，也没想说什么，所以听了安平的解释后很快就接受了，很快转移话题道：“对了。甘若雪没对你做什么吧。”
　　“没什么。他只来了两天，还总在睡觉。”安平想清楚了。他和甘若雪注定是陌生人，没必要对那天晚上的事情耿耿于怀。
　　“那就好。”随后沈客又调侃道：“你说说你的运气，刚好坐他前面。”
　　安平哀叹一声表示无奈，说道：“濯冰真君说要选堂主了，你有想法吗？”
　　“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谁爱干谁干，反正我是不想做。”沈客无所谓道。
　　“我以为你会毛遂自荐。”
　　沈客不屑道：“当堂主不就是想在先生面前多露露脸么。我可不需要。”
　　沈客成绩平平，可一向招先生们的青睐。这可能就是个人魅力，与修为、与家世都无关。
　　安平对于沈客的交际能力一向佩服，便不再多话。
　　沉默片刻后，安平突然道：“这两日你似乎和一位姑娘走的很近。”
　　“你是说花寂姑娘？”
　　“嗯。”
　　沈客翻起身，盘腿坐在床上，一脸生无可恋道：“我一开始以为她是看上我了才和我说话，结果她竟然是喜欢陆尘风那小子，找我只为了让我传个话。”
　　安平没想到竟然会是这种发展，笑道：“幸苦幸苦。哈哈哈。”
　　沈客本来就不太高兴，又听见安平笑他，然后就扑到安平床上打闹开。
　　安平一边笑一边讨饶道：“我错了。我错了。”
　　沈客一脸郁闷的放开安平，说道：“姑娘长那么漂亮怎么是个瞎子呢？陆尘风哪里好？有我英俊潇洒，还是有我温柔？”
　　安平无情地说道：“都比你强。”
　　“你......”
　　“而且他马上就要去闭关结丹了。”
　　“……”
　　安平双手一举，表示自己错了，然后奇怪道：“你貌似和尘风也没什么接触吧。如果让人帮忙带话难道不是该拜托我？怎么让你帮忙？”
　　沈客翻了个白眼，说道：“还不是你一心只读圣贤书，搞得姑娘不好意思因为这种问题去打扰你。”
　　安平没想到自己在别人心中竟然是这样的形象，一时有些不好意思。
　　“对了，且乐呢？好久不见他。”
　　沈客回道：“闭关修炼，冲击金丹去了。听说虚白真君很看好他，亲自给他护法。”
　　“结丹啊。且乐可真厉害，十九岁的金丹剑修......”安平不自觉地想起自己，他何时才能成为金丹修士。
　　沈客也陷入一种莫名的惆怅，说道：“是啊，十九岁......我十九岁的时候好像才筑基中期吧。”
　　三人之中，沈客资质最差，云且乐资质最好，安平则属于不上不下的那种。所以很多时候安平和沈客都会很羡慕云且乐的天赋，不过羡慕归羡慕，自家兄弟绝不做背后捅刀子的事情。
　　两人感慨一番，突然燃起一股斗志开始修炼，但这股斗志连当天晚上都没坚持过去。
　　两人晚上睡得非常香。
　　星河门门规森严，夜晚有人巡逻，防止有修士不睡觉，偷跑下山或者出去私会。
　　不论如何熟睡，安平毕竟是个修士，五感灵敏，所以在有人摸上床的那一刻立马清醒，伸手就去摸床头的佩剑。纳戒之前被收走了，只给了一个极小的纳戒用来装书。
　　来人感觉到安平的动作，伸手握住安平的手腕，说道：“是我。”
　　看清来人后，竟然是甘若雪。
　　不过，比起甘若雪为什么会出现在他床上，安平现在更关心沈客怎么样：“你对紞如做了什么？”
　　“紞如？你是说那个人？”甘若雪指了指对面床上熟睡的人，说道：“没做什么，给他用了张安神符。”
　　甘若雪见安平认出他后，便放开安平的手，躺在一边说道：“你这朋友真的是筑基末期？竟然能让我得手，真是够废物的。”
　　虽然安平很同意甘若雪的话，但沈客怎么说也是自己兄弟，还是要给他挽挽尊的，于是解释道：“紞如可能是太累了，所以没有注意到你。”
　　“呵。”
　　安平心里默默想道：兄弟，我尽力了，真的是你太菜。
　　闲话说完，安平好奇道：“我记得门内禁用符隶，你怎么手上会有安神符？”
　　“你真的听了濯冰的话，把符隶都交上去了？”
　　安平尴尬地点点头。
　　“傻子。”
　　安平不欲争辩。
　　两人并排躺在床上，没有人说话。
　　安平转过头看见甘若雪是闭着眼睛，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闭目养神。
　　不得不说甘若雪真是生的一副好样貌，五官虽有些凶，但也英气十足，身材是标准的宽肩窄腰。前两回都事出突然，安平一直未看清甘若雪的样貌，如今月光之下观美人，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眉毛是剑眉，不浓不淡；鼻子高挺，但鼻尖处有微微的上勾；嘴唇很薄，有淡淡的红色。听说嘴唇薄的人都很薄情，不知道甘若雪如何......
　　“看着我做什么？”
　　安平看着突然睁开的眸子，有些被抓包的尴尬，说道：“没什么。”
　　气氛突然静默。
　　“又有人追你？”
　　“嗯。”甘若雪感觉这个回答过于冷淡，补充道，“我师侄。掌门不让我下山，便总派人盯着我。”
　　安平说道：“为什么不让你下山？”
　　甘若雪说道：“他们说我不做正事。”
　　安平想了想上次遇见甘若雪的地方，有些理解掌门的决定。
　　不过，掌门应该是甘若雪的师兄吧。怎么不喊师兄？
　　安平问出了这个疑问。
　　甘若雪不想回答，却又不愿意骗安平，只能说道：“不想喊。”
　　甘若雪长时间的沉默让安平很愧疚，他不该问那个问题。
　　安平开始沉默。
　　甘若雪也开始沉默。
　　他前几日在竹舍待了许久，想着，或许是他太冲动了。安平说想同他交朋友也许只是客套话罢了。
　　纵然不是客套话，可他的日子已经过得一团糟了，他难道还要拖另一个人下水吗？
　　这十天中，安平定然听到了许多关于他的事情。他很忐忑。
　　“你……”
　　“他们……”
　　两人同时开口，在听到对方的声音后蓦然愣住，是安平先开口道：“你想说什么？”
　　“你这几天都听到了什么？”
　　“关于什么？”
　　“我。”
　　“你？”安平笑笑，明白了这人为何犹犹豫豫，“没听到什么。不过是听说你是三长老的外孙，太上长老的徒弟，星河门的小霸王。关于这些，你想听哪个？”
　　听安平的语气不像是害怕，也没有嫌弃之意。甘若雪转过头，直视安平。
　　安平也侧过头，与甘若雪的眼睛对视：“听说你是连先生都不敢惹的存在。听说好几名学生都被你打成重伤，甚至有一名学生险些被你废了灵根。听说你在星河门作威作福，拿着各种法器欺压别人。”
　　甘若雪没有回避安平的眼神，问道：“那你怕吗？”
　　“如果是真的，我当然怕。”
　　甘若雪的眼神突然开始闪烁。这句话的意思是想说，他不相信这些这事情吗！？
　　心脏的位置突然覆上一只手。一只温热且温柔的手。
　　安平感受到手下强有力的心脏在跳动：“你的心是热的，是会跳动的。”
　　“那又如何。”
　　“你不是魔修，不会像他们那样残忍。”
　　“魔修也是人，他们的心也是热的，也会跳动。”
　　“可是……我没见过。”
　　“没见过不代表是假的。”
　　“我不喜欢道听途说。”
　　安平收回放在甘若雪心脏上的手，身子也转了回去，变为面朝屋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相信那些传言。可能是因为那天晚上的那瓶治疗外伤的药。
　　一个凶狠、暴虐、无法无天的人，怎么会因为自己给别人造成的伤害而愧疚呢。
　　心脏处突然一空，甘若雪感觉当那只手撤去以后，一丝丝的冷风又开始吹进了他的心中，可却没有变冷。
　　他的心是暖的。
　　良久，甘若雪突然伸手在安平的腰间摸索，又想到安平现在没穿外衣，便准备越过安平去床头翻找。
　　两人距离过进，他尴尬道：“你要做什么？”
　　甘若雪拿着他翻到的玉牌，从安平身上下来，说道：“以后有机会联系你。”
　　安平看着甘若雪在他的玉牌中输入一道灵气，没有阻止。
　　接过玉牌，安平把它放回原位后，问道：“你今晚不走了？”
　　“嗯。他们还在外面。”
　　“你又占了我的床，让我没地方睡。”
　　“床很大......”甘若雪说到一半想起安平上次说的话，反应过来，说：“你不喜欢和别人一起睡。”
　　“我去打坐。”安平起身，摊摊手，无奈妥协。
　　甘若雪握住安平的手腕，制止了他的离开：“你睡床。”
　　“没关系，明日紞如要回家，定然是要早起的。”现在就已经三更天了，离天亮也不远了，没必要继续睡。
　　安平拿过一旁的外衣，一边穿一边说：“不过我也不介意你和我一起打坐修炼。你前几天都没去静闲室，是因为睡过了吗？”
　　“……”甘若雪扯过床上还带着余温的被子，头默默放到自己的膝盖上，眼眸低垂，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虽然清英真君并未说什么，但总是逃课可不好。”然后，安平略带歉意地指指沈客，“我还没来得及和紞如说你的事情，所以你可能要在天亮之前离开……”
　　安平的声音越来越小，内心默默唾弃自己，甘若雪又不是见不得人，为什么要对紞如隐瞒他的存在。
　　“嗯。”
　　甘若雪躺下，被子被他扯到脖子处，留个一个背影给安平。他回答时的声音有些失落：“你不用告诉他我的存在，也不要告诉别人。”
　　“啊？为什么？”安平不明所以。
　　“照我说的做，不要问为什么。”
　　“可是你不告诉我原因，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回答安平的话的只有一阵平稳的呼吸声。
　　甘若雪睡着了。
　　对方不愿意说明原因，安平只好嘟囔两句，便开始打坐。
　　面朝墙壁的甘若雪显然没睡。他已经许久没有入眠了。
　　五年前的事情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他不敢冒险。
　　安平说没有把他出现的事情告诉沈客时，甘若雪心里又高兴，又沮丧，像是在下一场有太阳的暴雨。
　　理智在灿烂，感情在哭泣。
　　等安平再次睁眼时，床铺上已空空荡荡。这次甘若雪的离开安平是真的不知道。
　　上次知道是因为结界符提醒了安平，这次没有结界符，他完全没有意识到甘若雪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安平站起身，看了一眼还在睡的沈客，默默叹了一口气，幸亏这是在星河门中，若是在混沌之地，沈客怕是活不过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