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雨微蒙》路有林荫

46、深渊地狱

　　云雾缭绕，仙气盘旋着一块不洁之地。
　　三百日的烈阳后，终于出现了凌晨。这意味着，白天就要来了。
　　一棵弱小的树苗旁，歪着棵臭气熏天的老树。
　　已枯糟烂掉的大树，还是像多年以前一样，夺取小树苗的养分。
　　大树言我身强力壮，自能遮天蔽日，你瘦若无骨，要这养分作何？
　　天上的日光，地下的泉水，清爽的空气，凡我所见，皆我所用。
　　小树苗压下脑袋，觉得甚有道理，便乖乖的不争不抢，不言语。
　　那大树汲取够了养分，便阖目大睡了，盘古再度开天辟地，也不曾惊动半分。
　　其它邻近的小树苗围着它嘲笑：“你家大树就这个样子？取你养分，它自己还长得这般低矮，枝干条条，零星几个叶子还异臭熏天，不能生灵，只会引怨，真是个废物！”
　　小树苗发顶冒火：“闭嘴！”
　　“喏，怨气都在那边盘着呢，都几千年了，你这懒树仍不能动分毫，无情无欲，不知道它身上攒着多少罪孽，以至几千年了还不受开化，哈哈哈。”
　　“你是废物的小树苗，小废物！” 一群小树苗齐声说着。
　　“你知道你家大树旁边，那棵纤瘦的树是怎么枯死的吗？”
　　小树苗瞪着眼睛，不说话。
　　“那棵瘦树，活了有五百年，可你家的大树，足有五千多岁的高龄了，四千五百面前，你家大树熬死了它的子子孙孙，你家的子孙一直对着活了千年的老树敬畏有加，奉作神明，不惜牺牲一代又一代它们子孙的养分，供养你家大树。”
　　“这棵五百年的瘦树传说灵气最强，能明人心，清人智，在人间被奉为神树，可她与你家大树有着根结的联系，那些子孙们便从内部横断她的根节，让灌养她的日月精华都输到大树身上。”
　　“那时，你家大树也足有五百岁了，可它日日懒散，等着别人供养，只长了八条枝干，干裂易碎，它从未长过绿色的叶子，它的枝叶天生带着异味，活不过半个时辰，臭气熏天。”
　　小树苗摇摇脑袋，耍着头顶上的绿叶，那些小树苗说的情况，正是大树现在还在有的情况。
　　小树苗忍不住了，问了句：“那后来呢？”
　　众树苗又回忆下去：“那棵灵气的瘦树便劝慰大树，说即使受别人一直供养，也永远无法去除身上的浊气，不如跟着她潜心静道，赎去一身的罪孽，自然能净化为灵气。”
　　“那它答应了？”
　　众树苗摇摇头： “大树根本看不上她的提议，要么说你家大树是废物呢，它只要活着，只要能喘着气儿，管它什么浊气不浊气，罪孽不罪孽的。”
　　“那瘦树又苦口婆心的劝它九九八十一天，可那大树仍不为所动，它身上的浊气，加着它犯下罪孽积攒的怨气，枝干更稀，枝叶更黑，臭气更重了，就在咱们这黑渊地狱处，成为了最废物的一个。”
　　“那后来，那棵瘦树呢？就枯死了？”
　　树苗们摇摇头：“枯死的是那瘦树的一魄，那瘦树在人间的肉身已领满功德，羽化了，这会儿子，瘦树身上最不甘，怨气最重的一魄，也洗清了愁怨，四魄合一，这会子怕已登仙界了。”
　　“何为四魄？”小树苗问。
　　“自然是人间的爱，恨，情，愁，来到无底地狱的那一魄是“愁”。”
　　“哦？这么说那大树被供养的是哀怨深重的怨气了？那瘦树与大树无所牵连，何以到它身上引渡最后一怨？”
　　众树苗哈哈大笑：“这你就不知了，这棵大树原五千年前和那瘦树是结过姻缘的，它们随六界开化而生，入了人间。”
　　“这大树原本也秉性纯良，可入了人间，获得元神之际，有了意识，怎么也不愿再受开化了，在人间混杂生长之际，思想警醒，成了个再不能被开化的泼皮无赖，”
　　“许是那瘦树倒霉，人间第一糟便与那泼皮无赖结了夫妇，两人共处二十年间，大树懒性不除，又添贪，嗔，痴，三味。”
　　“瘦树无奈，日日苦口婆心相劝，可时日久了，瘦树也渐染恶性，劝化大树成了执念，本性也愈加癫狂，疯疯癫癫破口大骂有之，哭爹喊娘有之，气极口吐白沫有之，昏厥气结有之。”
　　“那日大树又赌，醉酒归家，瘦树又大闹一场，床上子女饥饿啼哭，瘦树自感人生无望，几度寻死，所幸被救回，至此，这怨念就攒下了。”
　　“一世瘦树活生生被气亡，先那懒鬼而去，本想可渡化下一世，可懒鬼凄凄纠缠，死不方休，瘦树又执念成狂，以至后来二三世，皆重蹈悲剧。”
　　“ 那后来呢，又如何了？” 小树苗听得入神。
　　“后来，瘦树的三魄不愿再入人间，于是返愿投成了树身，可没曾想，那大树仍追她不放，几世人间，瘦树要劝化他，他甚感厌恶，恶习更重，劫数几度让他做人赎罪，好渡化轮回，他仍不受。”
　　“后来啊，传到这无底地狱才知道，那恶树听得懂言语，却始终不明其意，贪念懒性流入骨血，再不能清明，人间有话，本性难改，油盐不进，五谷不分，本无慧根，何以明人事，教化成人？虽为人，却非人。”
　　小树苗似懂非懂。
　　“话又说，这恶树要跟着投身为树，可他身上所负罪怨深重，劫数见此等孽畜，仙界人间乃五千年难遇，此根不除，祸害千年，几度为人，仍无法渡化，一身罪孽，应来偿还，于是，便将这恶树打入了这无底地狱。”
　　“五百年后，瘦树的怨魄前来找他渡化，不是开化那恶树，这回引渡的是她自己。”
　　“哦？那瘦树何以这么深重的怨气？”
　　“那瘦树怨魄前来，背的怨，要的债，还盛着她几世子女的怨气，那恶树几世子女，皆不得善终，最是凄惨，瘦树每每念此，恨意更浓，怨气更重，执念更深，四魄分离，按说本无记忆，可这怨魄一来，便要找那恶树，玉石俱焚，灭了这祸根，劫数无奈，只好施法消去她这一魄的记忆，这才得以引渡。”
　　“那，，那这恶树也并未得什么报应啊，日日得以供养，不是肆意得很吗？”
　　众树苗忽又笑道：“是啊，可它已在这无底地狱待了足有五千年，恶灵聚集，吸取各方怨气，他马上就要“羽化”了。”
　　“羽化？” 小树苗惊诧。
　　“是啊，那恶树，树身会腐蚀成空，劫数留了他意识，感知，羽化后还会还他几世的记忆。”
　　“羽化不是就成仙了吗？还要有记忆？” 小树苗不解。
　　众树苗笑得猖狂，声音也分了几个音色，尖锐刺耳：“成仙？成仙？哈哈哈，那恶树怎么配？他马上就会羽化成一缕怨气，无形却有感知，有意识，他会生生见识，自己在无底地狱之下，熊熊灼焰焚身之痛，几世的记忆，会在他脑中循环上演，直至他悟人道，再需历经怨灵地狱，十八道酷刑，记忆不灭，感知意识会愈来愈强，知道为什么这里称为无底地狱吗？”
　　“因为在这之下，有着无重的地狱，一入无底地狱，便生生世世，永受炼狱的折磨，无休无止，永不会再生，只是一缕无形的怨气，却永生不能逃离这里，所以，这里被叫作无底地狱。”
　　“这五千年恶树过得有多自在，它一手造就的炼狱便会让他更自在！”
　　小树苗忽地惊诧：“你们，，为何，，这般仇恨，那恶树？”
　　众树苗：“ 我们是那恶树子女的恶灵所生，五千年来，是恶树的所行所为滋养我们生长，不生不息，它越是自在不可为，我们就越是旺盛，，看它进炼狱，我们恶灵，灵力就愈加强盛，到底是什么样的恨和怨，才会让我们五千年来从没断息过，可就要问这棵恶树，对他几世的子女造的罪孽了。”
　　“他几世不肯悔改，不知悔改，劣迹斑斑，“杀妻害子”，人神共愤，只有这无底地狱，焚灼这肮脏魂灵，启他神智，让他清清醒醒地做这恶魂！”
　　小树苗脸色惨白 ：“这么说，我是他被启明神智的意识？我就是这恶树？？我就是他？？”
　　众树苗诡笑道：“不，你只是那恶树的一个元神，一个来之不易有清明之意的元神。”
　　小树苗感知在沉睡中的恶树要醒来了，他身上的枝干七零八碎的掉了下来，树身沉下，倒地，忽地开始凌化消失，小树苗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也变得飘渺虚无起来，他恍然大悟：“那些，恶树的子子孙孙，被他吸食养分的子子孙孙都是他自己的元神？？我们就是他，他就是我们？”
　　众树苗气焰嚣天：“恭喜你啊，恶树，五千年了，你终于要羽化了，”
　　“下面，欢迎开启无底地狱之旅。”
　　小树苗再不能发出声来，一点一点看着自己消失，然后混作一丝黑浊的气，他用尽最后一点意念，知道这就是众树苗说的怨气了。
　　随即，它感觉被越来越多的黑浊气融入，它也悄然靠近那一丝丝浊气，最后被吞噬掉，意念全无。
　　树根连带肉身都已被腐蚀殆尽，终于化作了一股怨气，强大的怨气。
　　恶树醒了。
　　无底地狱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将这股怨气吞入：“欢迎来到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