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雨微蒙》路有林荫

203、“葡萄叶和

　　老旧的大吊扇呼哧呼哧的转着。因着炎热，堂屋门关了半扇门，老房子悬梁架木搭的很高，通风好也遮阳。

　　所以尽管外面高达近40度的高温，可是在屋内只需开了吊扇，就会变得很凉爽。或许是年岁久远，老房子屋内总是弥漫着陈旧的味道，那是经由时间浸润而留下的古老痕迹。

　　苍蝇在吊扇下不停盘旋，嗡嗡落到桌上半开的西瓜上，舔食两口，飞走。又落到午睡的外公的脸上、腿上。它停留的时间极短，不一会儿又急着寻找新的落脚点儿飞走。燥热的午后，外公睡得很熟，红漆木色的长椅沙发上，竹编的旧式遮阳帽被随手在了上面。我常模仿着外公的样子，将它拿来偷偷戴在头上。

　　竹帽遮阳但不易散味儿，闷热的天气下，总能闻到股淡淡的汗味。但我依旧爱不释手，外公身上的味道总是能让我感到格外安心。

　　裹着一圈圈陈旧蜘蛛网的电扇依旧吱呀的转着，嗡嗡乱窜的苍蝇又有了新的目标。围着电视机前放着诸多零食的长桌转个不停。堂屋虚掩着的半边门被人蹑手蹑脚的推开。

　　一个小小的身影鬼头鬼脑的探了进来，看见她惧怕的那个严肃的老头儿已然睡熟了，她的胆子便大了起来，径直走向搁置零食的长桌，塑料袋里的黑芝麻饼干散发着诱人的味道，她吞了吞口水，又胆战心惊的回头看了眼老人。

　　老人熟睡的方向正对着她，其实老人平日对他们并不严肃，但老人脾气执拗，发起火来很是吓人，所以小小的她对老人总是畏惧的。

　　外公应该没有醒呢吧！

　　小小的她再三确认，以免被当面逮到偷吃零食！

　　外公睡着的样子很是和蔼，脑袋冲着她的方向微微垂着，嘴角似乎还挂着和煦的笑。心脏砰砰跳着，女孩战战兢兢，终是小心翼翼的手穿过塑料袋捏了片芝麻饼干出来。苍蝇嗡嗡的叫着飞到塑料袋上，又飞到饼干上，待了几秒，转而又飞向了桌上的半块西瓜上。电扇吱呀吱呀转的更起劲儿了。

　　太吵了，女孩想，会把外公吵醒的。

　　这样一想，脸刷的就红了。她蹑手蹑脚的转过身，手上捏着那块芝麻饼干。可回过头时，老人仍旧在熟睡，眼角的皱纹都在安静的拢着。尽管苍蝇在他耳边不断嗡叫，但这不会打扰到一个老人最为平常的一个午后。

　　女孩舒了口气，小心的掩上半边门，雀跃的跑了出去，拎着她的“战利品”。

　　许多年后的某天，她突然想起那个午后，记忆的却不再是那块诱人的芝麻饼干，而是那燥热的毒辣的太阳，那寂静的午后，熟睡的老人，吱呀的老旧电扇以及那乱飞的吵闹苍蝇。这是一个平凡的暑假的一天，却逐渐的变成了想起那个难忘的夏天时，总会出现在脑海的印记。

　　外公家的老宅，有一大片空土地。外公勤快的搭了个葡萄藤架，夏天到时，葡萄藤也生长的很是茂盛，大片大片的碧绿葡萄叶冒出，缠在藤上，自由而散漫，漂亮极了。绯绿色葡萄叶下结了小小一串的青绿葡萄，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它的存在。

　　女孩被这充满生命力的碧绿藤蔓吸引，也迫切的想要品尝这好看的水果味道。她兴奋又好奇的围着葡萄藤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小心看了眼在堂屋和好友聊天的老人，估摸着自己不会被注意后，她小心翼翼的伸手摘了片葡萄叶。

　　是的，是叶子！

　　她想要尝下这酸酸甜甜的叶子味道。

　　可她还是被和好友聊天的老人逮到了。毕竟，堂屋正对着院门口呢！

　　她仍旧记得老人对她讲的话，外公叫着她的小名，温和的告诉她葡萄还没有长大，还不能摘。女孩想告诉外公说她没有摘果子，可是她不敢。老人的形象在她心中始终是威严的。最后，她红着脸在灼热的烈日下跑出了葡萄架，甚至不敢回望老人一眼。

　　还好那次偷吃芝麻饼干没被外公逮到，女孩想。可是她忍不住又想，或许上次是外公装睡呢？他其实根本就看到了呀，要不然怎么会睡熟时嘴角像挂着笑一样呢？而且这次还很快就发现她了，她甚至觉得被外公当面“教育”这两句的窘迫，就像被外公逮到偷吃芝麻饼干一样！

　　愚笨的女孩呀，要是外公知道她想要吃芝麻饼干，肯定会笑呵呵的把长桌上的所有零食都拎下来供她挑选的，要是外公知道，她喜欢看葡萄，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折下一枝为女孩载到家里的。

　　可是，时光没有那么多耐心让她慢慢长大，了解这个老人。老人和小孩子之间的语言鸿沟让他们错过了许多相处的时间。外公是熟悉的陌生的，外公是和蔼的严肃的，外公是执拗的勤奋的，外公是很溺爱小孩子的。可是这些，都是在经过了许多年后。从亲人，亲戚，邻居们的口中才一点一滴拼凑出的形象。

　　时光冷漠的只留下残存的记忆，外公的画面是断续的，和外公在一起的场景，是沉默的，严肃的，是小小的自己总惧怕着想要逃离的。我和外公疏离着，却又无时无刻不在牵连着，外公没有等到我能和他开心聊天的那天，我在过去和外公相处的时光中，也没能追赶上进入老人的记忆时代。

　　漫长的暑假生活总是在外公家度过的。清晨的鸡鸣，午后的蝉鸣，晚饭间巷口的狗吠，一切都清晰的如同胶卷在脑海闪现播放。最冥冥不忘的，是那位在燥热的午后，熟睡的老人，贪吃又怯懦的小孩踮着脚偷吃零食，而老人就这么酣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