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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空海 ...

  •   “我应该有做梦的权利。”站在在被告席上的人冷冷发言。

      法院里的气氛一下显得箭弩拔张起来,陪审员开始议论,原告开始诉苦,声音冗杂纷呈,一时竟给人入了鸡鸭同讲的闹市的错觉。

      法官是个白胡子老爷爷,他敲了敲手里的木质法槌,咳几声,苍老的声音从嗓子眼里钻出来。

      “星际法庭的每个人都……咳,都有权利要求你停止做梦。”他的话断断续续,但却给人异样的沉稳厚重感。

      被告冷笑,他挑了挑眉:“我在梦中之事已经模糊不清,逮着虚无缥缈的影子真可谓捕风捉影。实属可笑。”他的嗓音略显低沉,给人阴郁沉闷的感觉;他的冷笑显出刻薄,如同阳光底下闪闪发亮的冰锥,就不知哪一瞬间会扎入你的心肺,让我们一同瞧瞧血流成河的风景。

      法官作势摸了摸全白的胡须:“咳,这是……这是2222年,是古树不会生根的未来,是外星人被消灭的星际,是所有律法都被重新洗礼的盛世。”

      “所以,你既然做梦,就应做好不上缴梦境而被判刑的觉悟。”

      法官敲下庄严的法槌,发出最后的判决:“被告殷空,因非法做梦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十九岁的被告只是侧过身望了望高不见顶的星际法庭的头顶上的星空。

      他在未来迷失了,他在未来获刑了。

      他笑得潇洒意气,真心实意。

      原告席上的小姑娘哭啼不休,泪水像绝了堤的江海,奔腾不复回。

      胜诉之余,她的陪审员也被泪水浇了个透心凉。

      当殷空穿着大他尺寸一号的囚服出现在星际监狱的石海之下时,他感到窒息如同绝望的虱子密密麻麻爬慢他全身每一个细胞。

      当他在二十一世纪学的一个成语时,他嗤笑不已,为的是无用的灵魂配不上无用的成语。

      它叫“不寒而栗。”

      在他进入石海的前一刻,高高在上的狱官告诉了他那个原告的名字“文愚”。

      殷空稍感清明,在脑中搜索出了她的影像片段。

      是曾高调追求的烦人精;是曾让他困惑不已到讨厌鬼;是曾为了一根铅笔追了她十八条街的泼妇。

      她看见文字十分愚钝,摇头晃脑像老朽不已的机械,齿轮是无论多少润滑油也活络不了的铁锈天堂。

      他看着她出现;他看着她捣乱;他看着她撒泼;看着她绝望;看着她表演;看着她送他进了星际监狱。

      他只是淡漠悲哀,无声无息的看着,对她狠极恨极。

      殷空被卷进石海的前一秒,他好像看见浩瀚无垠的星空中最闪亮的行星坠落。从此星河无光,山河长眠,日落进了哀凉。

      狱官的铁帽高高戴起,无神的双眼看向星球的边际,手中的银枪铁剑被鲜血浸润得不辨原本的面貌。

      猛兽的叫声震破囚笼。这人兽不分的星际并不甘心被震颤,故而山河依旧,纵使废墟。

      殷空跌撞入了石海,坚硬的冷灰色空调无光,滚滚黑云笼罩住他,他俯下身拾起一块黑色石头。然后他坐在不辨底色的石地里,瞳眸中射不进一丝光亮。

      他开始回想,他开始思考。

      半年的星际之行是否已经完完全全改变了他?或是改变了他初生的好奇与赞美?

      如今他只模模糊糊的记得他曾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做过璨若星河的美梦,他曾化美梦为笔尖文字,缀了这万古不灭的河山。

      也曾有喜欢他的姑娘暗戳戳地写粉色小纸条给他告白,他笑得云淡风轻少年清朗意气,他婉转拒绝。却从此在别人心中留下打不破撕不碎磨不灭的白月光少年的形象。

      记忆如此顽愚,以致他在这冰冷漆黑的石海中还有了轻笑的资本。

      可是奇怪的旅行,讨厌的女孩,文字地狱的现在都是他已经企及的未来。

      这个世界,人们已经不再有梦了,不再有文字了,他们推崇僵硬框架,追随条律法令,文字被钉在十字架上任人耻笑。

      他的获罪只是千千万万梦想的结束,只是千千万万愚者的开始。

      在石海中的第一年,殷空靠着堆砌石头为文字作乐度日。他仍时常感到饥饿,即使他知道现在的人类不再依靠吃饭获取能量,而是以注射营养物质为生。

      吃饭这种方式早已不被人所认可,这种浪费大量时间的无用形势已被抛弃。真正的星际帝国早在百年前便发通告消灭了它。

      殷空走进囚笼的时候,他的狱官给了他十年的剂量,此后他饿不死却可以无聊至死。

      第一年的思维是浑浊不堪的,因为他回忆往事时,很容易就忘了自己。

      第二年殷空开始计算黑云的厚度,计算它们移动的加速度,计算九年光景中每一朵云可以经过的轨迹和可以停留的位置。

      不得不说这一年的耗能量是巨大的,他不仅注射完了第二年的剂量同时也用光了第三年的剂量。

      第二年乌云密布的最后一天他算好了所有云的归途。然后他睡着了。

      沉顿冗长的梦境作落了他半年的光景。

      当他醒来时,他好像已经过完了一生。而他忘记了梦境中的所有。他发现脚边多了很多碎石拼凑的字母,可是他绞尽脑汁也没能把那些字母拼成一个单词。

      后来他开始挨饿,双眼深深凹陷下去,全身的皮包拢着骨架,像一副摇摇欲坠的恐龙化石。

      他又昏迷了几次,醒来后很惊讶地发现自己来了力气,头不再昏沉,精神清明。他费力地翻了翻自己的背包,拿出了两个月的剂量,勉强度日。

      那是无光中的无光的半年,他觉得人生便是这般惨淡,以至于精神状态非常不好。

      有好几次他都幻听到了歌声,长萧伴奏,是很多年以前的地球才会有的无用娱乐品。

      这幻听的歌声,让他轻易热泪盈眶,他微笑,年轻苍白的面庞展露出一丝生气。

      像他俊朗,像他年少。

      殷空在第三年恢复了规律的作息生活,浓云滚向地底是他开始沉睡,浓云开始喷薄而出时他开始醒来,漆黑与灰白间颠倒,醒来与睡着间循环,他过上了另一种没有梦的苟且生活。

      他觉得自己的心应该像极了一潭永远不会再流动的死水,任这年华逝去,终究冰冷如石。

      可是为什么他还能幻听见断续缥缈的歌声,且这歌声愈加激烈,愈加高昂。

      激荡着他心弦的微颤。

      当他终于站起身去寻找歌声时,他发现脚边的石子从高处俯瞰下去构成了一个单词:sense.

      他看着扭曲身体的石子尽力绽放的赞歌,心中涌上排山倒海般的疼痛与热烈的情感。

      这是他曾不顾一切追寻的光,是他背负十年牢狱的初衷。

      他怎么可以如此轻易地就没有了感觉呢?

      殷空开始行走,绕过一块一块巨大的黑色硬质岩石,他一直向前,没有回头。

      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只是一直向前走着。他不认为自己能走出石海,可是他没有停下来的勇气,更没有回头的决心。

      身后的歌声给了他多少力量,让他度过了漫漫三年的光阴。这牢狱磨蚀人心,他多么高兴,他没有麻木不仁,忘记汉字本来的面貌。

      四年顽愚。

      第五年快要结束时,他停止了行走,低头看着脚掌血肉模糊,有白骨隐现。转头看见手臂千针百孔,细小的血柱仍在奔涌。

      他的唇色苍白,他的睫毛静静颤抖,一直走到了二十四岁的年纪,他还没有回头看的决心。

      可是终究人死前不过本能呼唤,一生愚勇用来做了赌注。回头看了一眼,血与泪都在流下。地心引力不断宣告存在的价值。

      殷空倒下时,觉得自己这二十四岁的一生就应该这样结束。

      因为他永远回不到女孩害羞用粉色信纸写给他爱意羞涩的字眼的时代了。

      过去只配被埋葬遗忘。

      他昏睡了四年多的时间时间,可他在意识混沌的空间中,看见的永永远远只有那一张面庞。

      那一张亲手送他进石海的可憎面庞。

      在他浑浊思绪中也永永远远只有那一句话浮现:

      只要你回头,我就在那里。

      是悲哀忘情的望进殷空心里的模样。稚嫩却邪恶。是他曾以为的天使与深信不疑的魔鬼。

      殷空在浑浊空间中流着无意识的眼泪,滚滚黑云,暗淡无光。

      他曾以为自己会死,可却顽劣地活下来。

      殷空再次睁眼的那一刻,他忽然想永远闭眼。

      第一次映入眼眸的不是黑云,而是一个姑娘。就是那个原告文愚。

      她的大眼睛含着永不干涸的水流,清亮漆黑,让人心底发颤。

      她默默地用双手堆砌石块,那么多的石块啊,却堆不出任何一个单词或是汉字。

      她细致摸索,不折不挠,温和安静。如同世纪最初之时的仓颉造字般全无所知。

      殷空顺着她堆砌的手势看过去,她努力描绘靠近汉字,却一次次失败无望而归。殷空伸出颤抖的手,轻轻在空中描画愚字。

      古书上说,愚字温和,愚者心善,愚者无甚心眼。

      眼前的姑娘轻轻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她轻轻坚定开口:“对不起。”

      殷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墨云翻滚,忽有雷声震天。

      姑娘沙哑带着哭声的话语传入他的耳中。

      “我忘了所有的字。”忘了她默默无闻,日复一日,不知疲倦跟在他身后耐心细致认真学习的每一个字。

      她是他最好的朋友,曾经。

      古时和很久很久之前的二十一世纪将这称为青梅竹马。

      在星际世界里她忘记一切汉字,同时也忘记了他。

      而在那个把他送入牢狱的梦中,她窥见自己在暖融的日光下写着奇怪的汉字,殷空在她身边少年清朗意气风发,她在那里面笑得很开心,是她这一生从未见过的开心。

      而心也就那样湿漉漉的,仿佛哭尽所有河海中的水也不能让它变得干燥冷硬。

      这被她解读为无用的伤感。

      殷空心中疼痛难忍,他转过身,不再看她。

      如此决绝悲伤,他又怎肯再尝第二次。

      他背对着她,冷声问:“何年?”

      文愚咽了泪水,细声清晰答:“是你进来的第十年。”

      她有点颤抖,有点难过地开口:“还有六个月,你便可以自由。”

      殷空忍着心中抽痛,双眼看向远方,他想学古人说话。

      “甚好。”

      情语,掩饰,纠结,难过皆在两字之中。

      他成为了二十九岁的男人,少年已远,哀怒喜乐是否表现都已不再重要。

      他还记着文字在心中的分量。八年的陪伴也快让他忘记泼妇的原本模样。

      刚刚看见的姑娘眼神清亮,像极了十八岁夏天跟在他身后替她扔情书的傻傻姑娘。

      可他的年少不再复返。

      文愚的勇敢也在殷空进狱一年后的夜晚被消耗殆尽。

      瞧她那时如此顽勇,她对着法官说:“殷空被捕的梦境是我真真切切与他曾一起共做的事。”

      法官告诉她欺骗是星际帝国永远无法原谅的罪孽。所以法官判了她在石海中度过这仅有的一生。

      她也曾想,陪伴九年已是多么幸福满足的事。

      殷空只是不再看她,他将自己活成一个人一方空气。可是笛声的惊扰,石子的碰撞竟成了思恋已久,戒也戒不掉的毒。

      她在六个月中为他吹奏了一千遍她仅会的那一首笛曲。何其努力,何其绝望。

      殷空也曾悄悄侧过头看她吹得鼓鼓的脸颊,温柔可爱,难以忘却。

      终于他离开的那一日到来。

      黑云隔着天光让出一条路,狱官从浓墨深处走来,他看着殷空,响亮地宣布。

      “犯人殷空,即日起服刑期满,释放出狱,重获自由。”

      文愚躲在巨石身后,她双眼透过石缝看见殷空,她还是努力地笑了,纵使这笑比哭难看。

      殷空长身而立,他轻蔑看向狱官,嘴角微挑,笑得冷冽。

      他随着云向前走,没有回头。

      他走到了狱官跟前,他讽刺轻蔑地笑。

      文愚从石头后面走出来,她看着他的背影,眼泪夺眶而出。她多么难过。

      她在心中说:再见了,阿空。

      殷空看着监狱官没有生气的眼睛,顿了顿他一字一句地说:

      “我不走。”

      “我留下。”

      嘴角绽开灿烂的笑容。他还有无数个可以教她记起汉字的明天。

      纵使他的剂量只有十年。

      ——文《空海》2019.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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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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