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不熟》一天八杯水

2、第 2 章

　　5

　　凤凰再三确认，蛋里孵出来的当真是条蛇。

　　那蛇不过她一指长，浑身鳞片冰冷又坚硬，却似是不会吐蛇信子，只会用那双竖瞳看人。

　　孵出来了，总该不会再缠着了。

　　凤凰又要走，没想要黑蛇却缠上了她的手腕，在腕口出不轻不重地啃了一口，随后又落下了些许温热的湿意，似是这蛇将渗出的血给舔了。

　　她垂眼时正好迎上了那双金色的竖瞳，冰冷如斯。

　　“你又要如何。”凤凰问。

　　蛇不曾口吐人言，被问及时又像是没了灵智一般，将脑袋贴在了凤凰的手腕上。

　　细细一条，乍一眼看去，还挺像孟极毛发编成的手绳，只是手绳是白的，这蛇却是黑的。

　　“不肯走？”凤凰又道。

　　蛇自然是不曾给予回应。

　　“不走也罢。”凤凰心道，这么个小玩意，怎么也不会折腾出什么事来。

　　6

　　说起来在天帝赐婚前，凤凰时常梦见一位墨衫女子。

　　那女子的面容在梦中甚是模糊，如瀑的长发披散着，肤白胜雪，只单单一个背影就孤高得厉害，看似有些不近人情，像是冷如冰霜一般。

　　在黑蛇从蛋里孵出来之后，梦里那女子的面容和身形似乎更清晰了些。

　　隐隐能看见挺翘的鼻尖有颗小痣，唇是薄的，像是失血一般，唇色近无。

　　她身形纤细高挑，腰封也是黑金两色，将腰身勾了出来。

　　应当是个美人，凤凰觉得。

　　她愈发觉得这人应当不是自己凭空想出来的，不然怎会频频入她的梦。

　　在梦中时，她甚至能看见墨衫女子坐在她的身侧，同她亲密耳语着。

　　墨衣女子说了什么？

　　凤凰每每醒来都忘了大半，只依稀记得，那墨衫女子说：“我要——”

　　可究竟要什么，她不记得了。

　　7

　　黑蛇养不熟，性子恶劣得很，时常从凤凰口中夺食，就连凤凰饮过的水也要去啄上一口。

　　稍不如意便会露出牙来，那利齿看似细嫩，可一口下去便会落下两个鲜红的血口，凶戾得要命。

　　“你究竟要如何。”凤凰将喂食用的灵药抵至了黑蛇的嘴边，只见那蛇将嘴一张，把灵药囫囵吞下。

　　那金色的竖瞳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还是很凶。

　　凤凰见它未曾咀嚼，只好屈起食指顺了顺它腹部的鳞片，却无意刮到了一片逆生的鳞。

　　她道：“我只知龙有逆鳞，难不成蛇也有。”

　　那黑蛇将她盯着，在被触及鳞片的那一瞬，一双竖瞳更是冰冷了些，却只是咬上了凤凰的手，这回未曾露牙。

　　凤凰屈着食指去摸它的牙，缓缓说：“这牙似是长得更尖锐了些，怎不咬。”

　　是夜，她在床榻上斜躺了一会，在人间待久了，无意沾染上了凡人的习惯，待至月上梢头，竟又困倦了起来。

　　梦里她又见到了那墨衫女子。

　　这一回，那女子周身笼着的黑雾更稀薄了些，不单单是鼻尖痣，连一双冰冷的眸子也能看清了。

　　凤凰看着她缓缓走近，近到咫尺。

　　墨衫女人缓缓俯身，启唇后露出了牙来。

　　凤凰从梦中惊醒，头一回将梦记得这般清楚，那墨衫女子竟将她咬了。

　　垂头一看，黑蛇仍盘在她的手腕上，并未睁眼。

　　凤凰心道，一定是入了魔障。

　　8

　　人间热闹得很，不似丹穴山那般冷清。

　　街市上拉了许多红绸，高处悬着花灯，剪纸灯影映在人面，人面如花。

　　也不知是哪来的登徒子碰了凤凰的手，凤凰还未察觉，反倒是那黑蛇又不乐意了，张牙便咬了过去，还唾了口血沫出来。

　　那人被吓着了，溜进人群中便没了影。

　　蛇又贴上了凤凰的手，金色的竖瞳一闭，当做是什么也未曾发生般。

　　凤凰碰了碰它的脑袋，“怎能这般欺人。”

　　蛇双眼一睁，目无情绪地看她，或会张嘴打了个哈欠，做足了不以为然的姿态。

　　“你从未听从过我半句。”凤凰道。

　　黑蛇在她手腕上圈得紧紧的，原本长度恰恰适合，如今竟垂了一截尾巴出来。

　　凤凰这才发觉，这蛇似是长大了些，硬是比那手绳宽上了些许，长得也太快了点。

　　9

　　黑蛇长势喜人，不过多时便不能再盘到凤凰的手腕上了，模样也长得越来越不似一般的蛇，若这么盘出去，定会将人吓着。

　　凤凰每每将它捋下来，黑蛇便又盘了上去，就跟安家了一样。

　　“你究竟要我怎样。”凤凰道。

　　黑蛇双眼一闭，将脑袋搭在她的手背上不动了。

　　凤凰只好不再出门，待在屋里摸出灵丹来喂它，边道：“吃了这般多的灵丹，就算是再不开窍也能化形了，你怎还不化形。”

　　蛇懒懒散散地睁眼，一双金眸依旧冷得还，不情不愿地吃了凤凰手上的灵丹。

　　当日夜里，凤凰又梦见了那墨衫女子。

　　女子周身笼着的浓雾彻底消散，那冷淡得恰似仙人的面容露了出来，那颗鼻尖痣添了些许魅意，一双金眸似带愠怒，可她未曾发怒，反倒像在隐忍一般。

　　凤凰顿在原地动也未动，只见那黑衣人朝她走来，抬起冰冷的手挑起了她的下颌。

　　“你要什么。”凤凰听见自己这般问道。

　　那女子说：“我要……”

　　梦醒了，又未曾记住。

　　10

　　养不熟，果真养不熟。

　　凤凰隐隐觉得这蛇和梦中女子有些关连，可每每问及，蛇都背过身把尾巴朝着她。

　　蛇不肯说，也不肯化形，那一身鳞片黝黑发亮，不止冰冷，还锐利得很，周身都透露着薄凉无心。

　　凤凰本想舍下它一走了之了，可没想到天兵竟持着神兵而来，声称天帝要问罪于她。

　　她不得已又将这蛇带上，没想到蛇还挺记仇，竟还咬了她一口。

　　蛇藏在袖口里，这一咬咬到了她的肩上，就跟伤着了骨头一般，疼得紧。

　　未曾想后有追兵，前有九重天雷降至。

　　凤凰心道这一回是躲不过了，只见天雷轰隆落下，她顺势微眯起眼来，却未感到一丝的疼痛。

　　九重天雷的威压震得她心肺俱痛，她依稀看见一抹黑色的袖口随风荡起，那袖口是金丝勾的边，好看得紧。

　　梦中那清冷又孤傲的声音于她身侧响起。

　　那人道：“天帝，你且听好了。”

　　“她，我之逆鳞。”

　　11

　　九重天雷，断不会要了凤凰的命，但怎么也会伤及仙骨，千年的修为说不定被这么一劈就没了。

　　她醒来之时已不在凡间，惊觉自己又回到了丹穴山，身上无伤，那九重天雷并非她来受的。

　　腕口上空无一物，而袖袋里也空空如也，哪还有什么黑蛇。

　　丹穴山中众鸟对凤凰私闯人间一事避而不提，似是当此事未曾发生一般。

　　天帝未再派兵前来，而那墨衣女子也不再入梦。

　　人间一游恍若大梦一场，梦醒后一切皆空。

　　凤凰不信，偏问起了山中雀仙：“我可曾私离丹穴山下凡。”

　　雀仙讶然，随即点头便道：“天上一日凡间一年，如今你再想下凡，下界定然早就变了模样。”

　　果真如此，她去过人间，也应当真的捡到了一颗蛋，那蛋还孵出了蛇来。

　　凤凰又问起是何人带她回丹穴山的，雀仙许久才道：“我修为浅薄，未有幸窥其真容。”

　　12

　　人之转世需过奈何桥，得喝孟婆汤，可仙神转世却并非如此。转世的仙神在机缘巧合下，是能窥见前世今生之事的。

　　凤凰起初以为自己是魔障了，后来又觉得，兴许她先前的梦并不单单是梦。

　　她恍然惊觉，她竟连那墨衣女子的襟口处绣了什么都一清二楚。

　　那女子的鼻尖痣，薄而毫无血色的唇，素白的肩颈——

　　她记得一清二楚。

　　可那人究竟是谁？凤凰想不出个究竟来。

　　是夜，凤凰又入了梦，梦中垂幔如雾，她的双眼被薄纱蒙起，只觉衣衫被缓缓褪下，似浮舟一般，被海水拨弄着，抚揉着。

　　她轻咬着唇，抬臂勾下了遮目的薄纱，微一抬眸便瞧见了那鼻尖痣。

　　窗扇被风刮得嘎吱作响，她从梦中惊醒，醒来依旧没见着那养不熟的黑蛇，却等来了龙族的聘礼。

　　听闻龙族迎了位刚归位的上神回族，那上神乃洪荒仙首转世，是能同天帝平起平坐的，地位可不一般。

　　上神说要联姻，于是龙族的聘礼就这么送过来了。

　　凤凰鬼使神差地应下，似冥冥之中早该如此，她或许还可以走，但却想去见见龙族。

　　丹穴山下又铺了红妆十里，方圆万里内百鸟又齐齐鸣唱，这是天大的喜事，这一回凤凰没有下凡间。

　　13

　　丹穴山万里祥云，瑞雨绵绵，天女正在天边织着红霞。

　　凤凰一袭红衣，踏着云雾而去，赫然看见龙族迎亲的队伍里站着个纤细高挑的女子，仍是一袭墨衣，却是红线勾边。

　　确实是她。

　　鼻尖痣，薄而毫无血色的唇，素白的肩，皆是她。

　　什么小黑蛇，分明是转世仙首。

　　龙女看着凤凰，依旧冷淡又孤高，但此时却与平常不同，嘴边噙了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当初愠怒，怒的是此世的凤凰不认得她，凶戾，凶却只是想逼着凤凰记起她来。

　　锣鼓齐鸣着，将瑞鸟的叫声掩了大半。

　　凤凰是真想起来了，她忽然觉得当时那婚逃得正好，若是嫁了颗蛋，也不知新婚之夜能干些什么。

　　她立在云间，如梦中那般问道：“你要什么。”

　　“要你。”龙女如此作答。

　　“那你来拿。”凤凰欣然一笑，眉间朱砂艳如天女抹出的霞色。

　　迎亲的龙族皆愣住了，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位本要接回族里的凤凰，竟被自家仙首揽着腰拐走了。

　　夭寿了，今日这喜事似乎又办不成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