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红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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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室晶莹。
自入新房，一层层帷帐都是半透明的素纨，行走带动的气流即可令之轻摇，连带着投射于上的烛光也闪闪烁烁，恍惚如梦。撩开帷帐，渐渐可见灯烛真容，虽然都是白色，却各有不同：烛是乾国特产的蜜蜡，白腻微黄，火焰是甜美的蜜色，燃时有隐隐花气；灯是宫瓷烧制的吉祥形状，洁白无瑕，转折处或有彩色图案，也是更显出本质的细白。
帘幕层叠，几乎看不到按制粉刷的纯白四壁，让我心内微微不安，仿佛一切都不真实似的。看向室内，陈设繁多，然，杂而不乱，都是干净熨帖的安稳颜色：米白，是步步铺陈的毯毡；暗紫，是上了清漆的檀木家具；殷红，是卺的颜色；冻色，是桌上安置的冰玉酒具；碧绿，是床畔悬挂的翡翠帐钩；玉白，是规整叠放的锦被……我不敢再细看。
整间新房，剔透得像是从琉璃中取出的，又像那个初雪的日子，缃吻了我之后，飞满雪花的天空……我真能这样幸福吗？
还是女史的声音，惊断了我的思绪：“请娘娘撒帐。”
按照我自幼所知的婚俗，新娘进了新房之后，要亲手将九十九种、重九斤九两九钱九的九千九百九十九颗兆示吉祥的谷果撒满婚床的；然而王后无须如此，只将每种谷果亲手投下九颗，其余的由九位侍帐的全福夫人代撒即可。因此，尽管我羞窘得手指不灵，仍然很快完成了撒帐，随着九位侍帐一声嘹亮的“果实满床，儿孙满堂”，我的脸立刻热了起来。
“请娘娘茹糜。”
大婚当日，新娘没有机会饮食，唯一可以果腹的，就是撒帐后的一碗香糜。这香糜是由数十种气味芬芳的食材制成，食之不但补充精力，更是能吐气如兰，加以随后的沐浴，便是内外皆香……
我的脸更是烧得厉害，看也不敢看面前奉糜的女史，接过碗勺就一口口舀食，只觉得满口芬芳，却是什么滋味也尝不出来。
忽然一声铃响，女史道：“吉时至，请娘娘沐浴。”
我这才惊觉自己几乎把一碗香糜咽尽，不由大窘：为了显示王后的尊贵矜持，香糜总是要余下一匙的！这一刻我真真是手足无措，抬眼瞥了女史，她面容如常，轻缓地将玉勺在碗壁碗底转了两转，便满了一匙，又自自然然地将碗勺亮在桌上，庄声再起：“请娘娘沐浴。”
我连忙起身，将双手交给身边的侍帐，逃也似的离开。
素国婚制，新娘自入新房至成礼，都不可被新郎与喜娘之外的人看见，虽然王后可以增添九位侍帐，外间宫人仍然是不得见的；然而宫廷有制，我并不能像民间新娘一般在新房里摆桶立屏沐浴，必须去浴室，所以新房到浴室的一路都用纯白锦帐围住，平日通透的长廊变得密不透风，倒有了隧道的模样。我走在这颇感陌生的通道里，想起沐浴后返回就是与缃合卺，刚刚退热的脸上又是发烧，步子也不敢稍大一毫，唯恐落了急切。
幸而路程不长，未几刻，已嗅得湿暖芳香，视野中有了浅淡水汽，想是温泉水已经注满一池。再走几步，女史摇响了铃，便有一行白纱蒙目的窈窕宫女出了浴室，默默行礼，沿着另一端长廊离去；领路的三位侍帐随即向我躬身，祝曰：“桃之夭夭，沐之汤汤，请娘娘入浴。”垂手立于门侧。与我并行的三位侍帐接着扶我进了浴室。
水声微微，水雾氤氲，我看不清这间专用于王后大婚沐浴的浴室陈设如何，只觉得满室的百合香那么熟稔，好像缃就在身边似的，竟不敢宽衣；犹豫间，身边的妇人用宽慰的语气开了口：“玉人体软，温泉水滑，请娘娘宽衣。”这意味香艳的祝词让我更是羞怯，却也不敢小家子气，闭了眼，由着她们把嫁衣一层层褪下，款款迈步，下了浴池。
温泉水果然很滑，微微的硫磺味道，混在香料泡发的气味里，有一种特别的芬芳，我缓缓浸入池中，忽然想到，不知缃喜不喜欢这个味道……登时浑身都热了一遍，羞得噤声。
三位侍帐很有分寸地为我擦洗了身体。眼看洗毕，又是一声铃响，我被扶出了浴池，重着嫁衣，再施粉黛。
出了浴室，便是先前殿后的三位侍帐。我站直了身体，说了一声：“浴毕。”三人异口同声地祷祝：“沐以涤尘，礼以涤心，恭迎娘娘出浴。”
于是重返新房。
缃已经等在房里。目光相交的一刹，我在他眼里看到明亮的惊艳，不知怎的，惴惴不安的心就定了下来。我含着端庄得体的微笑走向了他，福身一礼，他也微笑着回了一礼，便听得女史宣告： “夫妻对拜，礼成。合卺。”
有侍帐奉上了漆得光亮的密合的卺，缃把卺分开，亲手倒满两瓢云酩，端给我一瓢，自己端起一瓢，纯黑的眸子凝视着我，满是笑意。我微微点了点头，垂目屏息，把酒卺凑到唇边，缓缓饮尽；饮毕抬眼，缃也恰恰完成，刚刚看过来。我心里一甜：合卺时夫妻越是同步，婚后便越是融洽。我和缃，真是有个好开端呢。
女史收了两半卺，合在一处，用结了同心结的红绳系住，放回托盘，最后摇了铃铛，祝祷：“同心同德，瓜瓞连绵，大礼成。”
九位侍帐连同女史齐齐拜下，异口同声：“恭祝大王王后，新婚和谐，百年好合！”鱼贯而出。
新房内只余下我和缃两人。
这些日子以来，我和缃独处甚多，但即使最初仍对他心存疑虑的时候，我也不曾像此刻这般紧张。他单是那样含笑注视着我，我已经心如鹿撞，膝踝皆软，只觉得站都站立不住，迎也不是，躲也不是，一颗心突突地跳，总算想起一件妻子该做的事情，便不管不顾地深拜下去，称：“臣妾为大王更衣！”
“噗”的一声，缃笑了：“嫣儿，你是离我一丈来更衣的吗？”
我大窘，血液直冲上脸，压着头碎步挪到了缃的身边，刚要伸手解带，却被他握住了手，我惊而举首，只见他目光灼灼，声音温柔而又深沉：“嫣儿，怕吗？”
“是……哦不，不怕……”我简直语无伦次，越辩解越是混乱，脸上更是火烧一般，想来都是鲜红欲滴；却听他笑了一声，不等我想个明白，就重重吻了下来。
这个吻与以往任何一个都不同，他完全没了顾忌，狠狠的，深深的，不但是侵占了所有能及之处，更是缠吸着我的舌头，非要回应不可……我躲不开，退不得，也不想逃了，只把最不守礼最不矜持最不知羞耻的自己给了出去，任他采撷。
不知几番来回，缃终于放开了我，满足地笑问：“还怕吗？”
我抿着唇摇了摇头。
缃的黑眸深暗了些，我以为他会再来次亲昵，不想他是握起我的手，把我带到床边。我羞得立刻转身，却被他扳了回来，说：“看。”
我试探着向帐内看了一眼，霎时呆住；缃轻轻环了我的腰，耳语：“喜欢吗？”
我已是说不出话来。
本该悬嫁妆图的帐底，满满铺了一副画像，画中人褐发雪衣，裙裾轻扬，纤手拈着一枚红叶，足下水流潺潺，有两行墨字顺着水流蜿蜒：
凝得月华成朝露，映来语笑皆嫣然。
我的心从未跳这样快过，跳得我的视线都开始模糊。我只觉得一切都像个梦，一个美得经不起一口呼吸的梦，如果可以，就让我在这一刻死去，死去吧……
“嫣儿，为我倒杯酒来，好吗？”
缃的话，亦真亦幻，我恍惚着走向桌边倒了一杯酒，握在手心。那温软的丝绵杯套太不真实，我摘了去，刹那冰凉入心！啜一口酒，暖的，是了，冰玉酒具就是这点奇异，越是杯冷，越是酒热。
我端着酒到了床边，递进缃的手里。他猝不及防“嘶”地吸了口气，苦笑着看我，说：“嫣儿，我今晚不需要冷静。”
我猛然惊醒：缃的身体多年欠佳，这冰玉的冷，我受得，他受不得！心里愧悔交加，几乎是抢下酒杯，促声道：“我去加杯套！”就要转身——
“啪”一声，缃打下了我手里的玉杯。那酒液还不及渗进地毯，他已经拉了我上床，一声“随它去了”，放下了床帐。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红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