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4、番外二·1 ...

  •   就在叔侄俩坦诚相待耳鬓厮磨的时候,扶风城白露宫内,空旷寂静的寝殿之内,有人却孤坐案边,对着一盏不算明亮的牡丹花灯彻夜调制丹药。
      纤长白皙的手指有条不紊的挑拣着一堆药材,对比一旁的单子,将药材分别按量秤入小鼎之中。灯光下,低垂的额头光洁如玉,鼻尖挺直,唇若丹朱。只是那安谧的隽美,透着一股子黯淡的倦意与苍白,无端让人怜惜心疼。
      “别闹。”白泽忽然偏头看了眼被轻轻拽动的白色袖袍,将手中的药材放回案上,取了一块洁白的帕子将手擦拭干净,方转手将团在膝头的小狗抱了起来。
      姬墨的真身他是见过的,黑乎乎的硕大一只,站起来能有一人高,胆儿小一点的,呲呲牙就能给他吓出尿来。可不知是伤的太重,还是这只道行本就不深的小妖受了无量佛音的影响,白泽在空无人迹的白露台醒来的时候,身边就只剩了窝在自己怀里的这只手臂长的小黑狗。若不是小黑狗身上的伤口仍在,白泽差点没认出这就是替他挡了一剑的姬墨。
      过了一个月的时间,姬墨胸口的伤已经养好了,又能活蹦乱跳了,可就是变不回以前的人样,甚至变不回原本威风凛凛的巨犬,一直都是这副人畜无害的小奶狗模样。整日除了吃就是睡,要么就是围着他来回打转儿。
      那日,袅袅佛音响起的时候,白泽以为自己躲不过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然而最终,林无双悄无声息的走了,没有趁他虚弱杀了他,也没有替天行道将他收了。
      白露宫仍在,宫人们也安然无恙没有受到任何追究惩罚。
      他知道,林无双从来都是个心软而又自有原则底线的人,不杀他,却也再不会出现在他眼前。过往数百年的挣扎与执念,忽然就成了一场虚妄。在林无双抽出佛骨,凤尧自爆灵核的那一刻,他自以为是的那些情谊便已随风湮灭,再寻不到一丝温暖的痕迹。
      他终究是败了,不是败给凤尧,也不是败给林衍,而是败给了那个一意孤行的自己。
      “宫主,苏家主于宫外求见。”一名宫人蹑足而入,在门内轻声通报。
      苏疾铭那日便已在林无双的示意下,带着大德寺的众位高僧撤离,白泽并未刻意去打听过他的行踪,想来是回了乾州休养生息。时隔一月,苏疾铭突然折回,大概是知道他没死,找上门来讨个说法。也难怪宫人惶惶不安。
      “把人请去大殿吧。”白泽面色平静的站起身,抬手将怀里的小黑狗递出去,“他可能饿了,你去寻些肉来喂他吃下。”
      宫人快步走近,抬手准备接过。谁知小黑狗爪子牢牢的抱着白泽的胳膊,尖牙咬着袖子不放,还一脸警惕的冲那宫人低吼。
      “这······”宫人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白泽的脸色,一时间不知该把手放下,还是直接强硬的将小狗抱起来。
      白泽却没露出丝毫不耐之色,轻轻摸了两下小狗的脑袋,沉默了片刻,又坐了回去,道:“算了,直接将人请来这里吧,顺便去端些肉来。”
      宫人连忙依命退了出去。
      不多一会儿,苏疾铭就在宫人的引领下走进了寝殿。昔日风流恣意的苏家大少,恍然更多了几分沉凝内敛。一身干练修身的藏蓝色劲装,腰间配着寒光熠熠的传家宝刀,行走间衣带当风,步伐稳健,那张年轻俊逸的脸上,笑意不再,却也不见寒凉。面无表情的进了门,便主人一般挥退了要上来伺候入座的宫人,自在一旁的矮桌后撩袍席地而坐。
      白泽没有说话,低头安抚着小狗紧绷的脊背。
      苏疾铭也没有开口的意思,便那般挺直的坐着,先是瞟了眼呲牙咧嘴的小狗,适才将没有情绪的目光转到白泽的脸上。
      直到宫人端了一盆香气四溢的肉骨头进来,放到白泽手边退下。看着白泽平静的用手拿了一块肉喂小狗吃下,苏疾铭轻轻动了下眉梢,出声道:“这是?”
      白泽没有抬头,回道:“姬墨。”
      苏疾铭神情讶异,也是不解那么大的一只怎么突然缩水了。又过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一只玉瓶放到桌上。
      白泽这才掀起眼皮,微微疑惑的看了那玉瓶一眼。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是二哥让我给你送过来的。”始末缘由他已经从林无双那里听得一二,要说心里没有一点怨怒和不解那是不可能的,在来之前他也是打算要好好问一问白泽,可从进了门,看到白泽之后,他突然就觉得不必问了,便是问了,白泽也不会回答他。
      作为当事人,林无双都不再追究了,他又有什么立场穷追不舍要个究竟呢?
      心里憋着一口气,脸色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可两厢这么干坐着大眼瞪小眼,气氛也实在叫人无所适从。见白泽打定主意要憋死他,苏疾铭在心里哼了一声,拿起那瓶子,打开闻了闻,道:“不是毒.药。二哥说你或许会需要,不过我看着你如今好的很,应该不需要。”
      “那便多谢了。”白泽始料未及的怔了一下,随即荣辱不惊的点点头,抬袖一招,玉瓶便从苏疾铭手中飞到了他的手里。
      苏疾铭微微瞪大眼,这时候才确定昔日的大哥果然非池中凡物,就这一手隔空取物,想他再练上一百年也做不到。倒是脸皮一撕破,他的好大哥丝毫不顾忌遮掩了。
      白泽从玉瓶里倒出一颗色泽澄金的药丸,想也没想就喂进了小黑狗的嘴里。
      “哎那个是······”眼瞅着小狗跟嗑糖豆似得把药给吞了下去,苏疾铭悻悻的把后面半句“二哥给你的药”给咽了回去,暗道:我自个儿断了腿儿都没混上一颗二哥的宝药,倒是便宜了一只狗!真不知自己来这一趟是不是专给自己找气儿受来了!
      “这药本来就是无双送给姬墨的。”白泽了然道。
      “啊?”
      “你······还好吗?”白泽抬起头,双眸恍然若昔日那般温润平和,看着他问。
      “我······咳,还好,能走能跳的。”苏疾铭忽然有些不自在,眼睛无处安放的胡乱转了一圈,落在了自己的手指上。手边是宫人送上来的茶汤,还冒着醇香的热气。
      他端起来喝了一口。
      白泽嘴唇翕动,想再问什么,却最终没有问出声。
      室内又恢复了一片尴尬的寂静。苏疾铭突然有了火气,一气儿将茶汤灌下,将被子重重砸回桌上,抬头怒视白泽不温不火的脸,道:“你难道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小黑狗哼哼唧唧的拿脑袋拱着白泽的手心,乌黑溜圆的眼珠子倒映出他有些苍白的神色。白泽闭了闭眼,摸着小黑狗的脑袋,声音沙哑道:“无双他······好吗?”
      “好,好得很!”见他终于肯开口,苏疾铭脸色也没好多少,口气硬邦邦的,语速飞快道:“托你的福,他抽了佛骨差点连命都丢了,还好林念愚那个小子有点良心,先前将舍利给他用了,才侥幸保住了性命。我不知道你们前世到底有什么恩怨纠葛,但就我知道的,二哥从来没有哪里对不起你,甚至这一次你这样伤他,他都没有跟你计较,事后又巴巴的让我来给你送药。难道你要告诉我,过往十几年,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都是假的吗?你到底······”
      “对不起。”
      “知道对不起你还······还······我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了!你就不能痛快点把话说清楚吗?”
      “说什么?”白泽黯然一笑,“已然这般了,说什么也没了意义。是我孟浪了,我不期望你们能原谅我,只是,以后我也不会再去打扰无双,如果你能见到他,替我跟他说一声抱歉。”
      苏疾铭哼道:“凭什么,要说你自己去跟他说!我是看在二哥的面子上才来跑这一趟,没有闲情帮你传话!”
      白泽脸色又白了几分,垂下眼道:“那便算了······他不会愿意见我的。”
      苏疾铭心下一滞。
      “我知道了。”他深吸了口气,霍然起身向外走,“你好自为之吧!”
      白泽不由蜷起手指,低着头,一点一点的将小黑狗的毛顺开。
      苏疾铭大步当风的走到门口,一脸的煞气看的候在殿外的宫人胆颤心惊,正犹豫着上前带路,苏疾铭却又忽然停住,头也不回的道:“天都黑了,难道不给我找个地方先让我歇歇脚吗?!”
      宫人自觉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连忙小心的朝殿内望去。这一眼望去,白泽的脸色很是奇特,但宫人还是以为自己是眼花了,再次睁大眼去看时,白泽已经恢复了无波无澜的淡漠神情,冲他点了下头。
      宫人会意,连忙调转脚步,让开往客房去的方向,“苏家主这边请······”
      苏疾铭重重的哼了一声,衣袂掀起一阵风,出了寝殿跟着宫人离去。
      苏疾铭到底没有送完东西就立刻功成身退,非但没走,还在白露宫住下了。
      这一住就是数月。
      白露宫的宫人们很是忐忑,每日眼巴巴的关注着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苏家主一举一动,一边揣测着苏家主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一边小心提防着哪日这位神神叨叨的苏家主抽冷子打击报复,对他们宫主不利。恨不得苏家主走到哪儿,都将自个儿一双火眼金睛栓到苏家主的裤腰带上。
      白露宫上下,除了安之若素仿佛清心寡欲的即将剃度出家的白宫主,人人心下惶惶。
      可观察了许久,也没看出这位苏家主到底想干什么,每天不是泡温泉就是趁着宫主不在,偷偷跑去宫主的寝殿里把新晋成为宫主爱宠的小黑狗拎出来,一人一狗满山溜着跑。没人看见的时候,还会神经病似得跟狗对话,也不知大活人跟狗能扯出什么花来。
      只是每次一人一狗出去一趟回来,夜里在宫主寝殿外值守的宫人就会听到某些匪夷所思的动静,伴随着素来泰山崩于前而不动的宫主诡异克制的惊叫怒骂声。
      更诡异的是,时常还会有不明男子的声音从寝殿里传出。
      起初宫人们还以为是苏家主趁他们不注意终于忍不住偷偷溜进宫主的寝殿实施打击报复了,可有一次,有个耐不住担心往窗户上戳了个洞打探敌情的宫人,赫然发现宫主好端端的坐在殿内,除了脸色不太好形容之外,并不像遇到了什么危险,而在宫主跟前张牙舞爪晃来晃去的人影也明显比苏家主高挑瘦削的多,行为举止比那神神叨叨的苏家主更添几分轻浮恣意。
      殿内烛火幽暗,看不清那人的容貌,依稀只听见那人操着一口略熟悉的嗓音,丝毫不知尊卑的冲宫主叫嚷着什么“我到底什么时候能变回去”,“为什么只有晚上才能像个人样”,“是不是你给我下了什么咒”之类莫名其妙的话。
      而宫主每每听完对方蛮不讲理的呼喝,来来回回都只有那两句“不知”,“别闹”“安静点”。
      宫人茫然不知所谓,又不敢当面去询问宫主,只好提拎起十二分精神,将那位苏家主严看死守。
      谁叫这一切都是从苏家主来了之后才发生的呢,要说跟苏家主没有关系打死所有人都不信。当务之急,是速速将苏家这尊大佛送走才是正道。
      可每当宫人小心翼翼的请示苏家主打算何时离去,弟子们好准备马车行囊时,苏家主都是杀气冲天道:“什么?是你们宫主要你们来赶我走吗?让他自己来跟我说!”然后又一副理直气壮道:“先前我在你们这儿断了一条腿,花费良多才没变成瘸子,难道不该讨回些应有的补偿?才吃了你们多少糟米住了几天的破房,就急吼吼的打发我,是欺我们苏家落魄无人吗!”
      宫人:“······”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