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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遇萤二十 ...


  •   姑苏城的陌上花开了一期又一期,江照左与绮罗的故事渐渐为人所知。城中人人皆道大御长公主陈绮罗爱慕江照左至极,绮罗从不反驳。

      日暮斜长,江照左每每从江家出来时,绮罗便等在一侧,与他一起走过那条青石小巷。春雨绵绵,绮罗撑起竹骨伞,为一身素衣的江照左遮风避雨。熙光和煦,绮罗在廊下执卷摊开,一笔一划地给江照左写酸腐的情诗。

      她喜欢他,轰轰烈烈,从不避讳。

      江照左生性疏离,甚少在外人面前回应。只是在走过青石小巷时无声无息地放慢了脚步,在绵绵细雨里默默无言地接过伞,在收到情诗时,细细地将它装到木盒中,珍藏起来。

      他也爱她,温润无声,鲜有人知。

      在即将离开姑苏城时,绮罗约江照左城中一见。风卷过她的衣摆,她神色飞扬,灵动笑道:“江照左,我喜欢你,跟我回京都吧。”

      江照左思量了很久,斟酌了很久,一生中从未如此郑重,抬袖行礼道:“承蒙殿下厚爱,但不立业何以成家,照左一身素衣,如何当娶公主……”

      绮罗神色瞬暗,拂袖离开。

      江照左望着她背影,没能追上。再后来,她连夜离开姑苏,回了京都。

      “待照左安身立业,定当前去京都,求圣上赐婚,望殿下……再等一等照左。”剩下的这一段话,江照左没能告诉她。

      他只是想,再等一等,很快便能入京了。到时候,万语千言,都要亲自告诉她。

      可等他压抑着思念奔至京都,一路山水迢迢,历经风雨,在渡口与她相见时,却发现那个爱慕他的陈绮罗,好像已经走了。

      她走得很远很远,再没回来过。

      ……

      “我要说的,便是这些。”
      廊舍中,江照左神色深远,凝望着如镜的茶面。

      萧远候沉默许久,想起从前小公主与他说过的故事,阴暗与舍弃在心中反复挣扎,终究还是开了口:“有一些事,应该告诉你。”

      江照左一愣:“……”

      绮罗爱慕江照左,爱慕了很久。

      与江照左初见时,是在平江殿的名士宴上。江照左身姿如玉,立在名声赫赫的老学士们之间,从容不迫,对答如流,宛若天外之人,神乎其神。

      绮罗本来困倦难耐,却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望着人群之中的江照左,一瞬间觉得他身上有金光渡下,在熠熠生辉。

      她震惊地想,世上怎么会有人,能如此周全呢?

      绮罗曾悄悄跟随过江照左一段时间。

      在江氏一族,江照左沉稳内敛,敬重父母,照顾幼辈。在书院中,江照左温润如玉,受夫子偏爱,为同窗爱戴。在姑苏城,江照左清名远扬,是百姓之骄傲。

      江照左永远一身素衣,一尘不染。永远谦和有礼,被人爱慕。

      绮罗从来做不到,她生性肆意,处事不忌,京都中讨厌她的人数不胜数,便是公主府里的侍女,暗地里对她有过抱怨。江照左与她,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待在刀光剑影里的是陈绮罗,活在爱与仰慕里的是江照左。

      于是在肃然起敬间,绮罗试着去靠近江照左。出乎意料的是,江照左温柔至极。

      她泼他一身,他笑着道谢。她擦乱他的衣襟,他不曾苛责,反而慌忙接过锦帕。

      温柔的人顶天立地——
      江照左的温柔,仿佛给了绮罗一线光。

      绮罗深深地陷在了江照左的温柔里。这么好的江照左,谁会不喜欢呢?她喜欢,出自万分的真心。她爱慕着他,就像尘土仰慕星辰。

      所以在老名士们谴责她言语肆意,在善华郡主笑她飞蛾扑火,在姑苏城流言鼎沸时,绮罗也仍旧义无反顾地说——

      “我喜欢,何错之有?”

      江照左从未说过她一言半语的不好。这样沉默温柔的江照左,给了她无限的勇气。

      在临别时,绮罗笑着让他跟她走。江照左拒绝了,以“一身素衣,如何当娶公主”为由,不失礼数,体贴周全,令人无法反驳。

      绮罗落荒而逃,在姑苏城上独自立了很久很久。

      她想,原来江照左始终是江照左,应该如沧海明珠,美玉无瑕,遗世而独立地活在世上。她想带他远走高飞,想分得他一缕光,其实是她不对。

      绮罗离开了姑苏城这个伤心地,再也没回去过,可年少的爱慕,真挚的情感,还留在了姑苏城中。

      ……

      送别萧远候时,江照左立在青廊下,失神很久。天色灰蒙,雨如珠似玉地落,敲打在青瓦屋檐上,风中湿气阵阵,拂面而来,令人终于清醒几分。

      江照左想更清醒一些。

      他撑起姑苏城的那把伞,独自走入雨幕中。越过朱雀长街,行至墨香书阁时,却见一与他长相十分相似的脑子,手中的伞柄刻着长公主府的徽章。

      江照左一愣,遥遥望去:“……”

      那人似乎被唤作墨竹,身侧还跟了绮罗的侍女。隐约听得墨竹道:“长公主虽不亲近我,却命我掌管墨香书阁,心里想必也是有我的,对吗。霁玉姐姐?”

      霁玉笑叹道:“非也非也,只怕是因为你长了一张与故人相似的脸吧……啊,江三郎!”

      瞧见了江照左,霁玉一声低呼,连忙向前行礼。

      “……”
      江照左神色难辨,并不多言,轻轻落下一句“替我与公主问好”,便撑着伞离开。

      霁玉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叹息一声。回到公主府时,已是傍晚时分,拂去身上雨珠,借着檐灯走到长亭中,便见绮罗侧身坐在栏前,望着潇潇暮雨出神。

      萧远候立于一侧,神色难辨。

      “殿下。”
      霁玉行了一礼,斟酌几许,道:“……今日婢女在墨香书阁外瞧见了江三郎,他托婢女向您问好。”

      绮罗神色微动,轻轻道:“……知道了。”

      霁玉哑了哑,却还是劝道:“有一句话婢女不知该不该说,今日瞧见江三郎,见他神色恍惚,比在姑苏时憔悴不少。殿下……终究是昔日的情谊,您不去瞧一瞧他吗?明日是宫中的秋祭宴,江三郎一定也去……”

      闻言,绮罗眉间挑了挑,反问一句:“你觉得我该去瞧江照左吗?”

      “婢女觉得……”
      霁玉望着她,语气动容:“江三郎温良恭俭,谦卑有度,素有君子之风……与您很是相配。”

      “是吗。”

      绮罗不置可否,神色淡漠,心中却想:这些都很好,可全都只是世人以为,并不是她真正想要的。她想要的是春日的樱花,夏日的蝉,夜里的流萤,还有……

      “萧远候。”
      绮罗从云袖中探出素白的长指,去接廊外落下的雨,语气难辨问道:“你以为呢?”

      萧远候眉眼深沉,良久不言。

      他想到江照左说的故事,想到小公主曾经真诚的爱慕,想起那一杯为人所恨的春日醉……

      萧远候想了又想,说:“我也如是。”

      “……”
      绮罗的眉眼,缓缓沉下。
      她抬眸,神色凝固地望着落下的雨,掌心蓦然收拢,雨水在指缝渗下,落入尘土之中。

      “萧远候,你当真讨厌至极。”

      良久,绮罗回首瞪了萧远候一眼,起身离开,吩咐霁玉道:“准备入宫的衣裳,明日本宫要赴宴。”

      长廊下,暮雨微寂,萧远候立在阴影中,嘲讽一笑,低语道:“有失赤诚。”

      ……

      大御皇宫,琉璃玉瓦,华灯熠熠。

      江照左避开纷纷人群,独自倚坐在玉树旁,执着一盏酒樽,对月无言。宫中的秋祭宴,免不了世俗往来,繁琐礼仪,他觉得无趣至极,故而才想着来此地寻个清净。

      何况今日,绮罗应当不会来。

      然玉树忽然簌簌一声响,凝眸一望,见一道绮丽裙摆蓦然出现。沿着流纹往上望,一张灵动容颜落入眼中。

      江照左一怔,才起身行礼:“殿下……”

      绮罗也是一默:“……”
      虽然当日气势汹汹说入宫赴宴,但只是在萧远候面前虚张声势,其实并不想遇见故人。不曾想兜兜转转,特地寻一个僻静的地方躲着,还是避不开。

      绮罗轻轻颌首,在宴席上端正坐下,解释道:“我只是觉得无聊至极。”

      江照左清冽一笑,却问:“既然如此,为何不带上那位萧公子?”

      “……你说萧远候。”
      提及萧远候,绮罗神色寡淡,皱眉道:“不识风趣,朽木一尊,为何要带着他来受气?”

      “终究养在了府中消遣,便是不喜欢的,也送去墨香书阁,这个喜欢的,为何不带着?”江照左垂眸望着酒樽,神色淡淡,语气难辨。

      绮罗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几分讽刺。她凝眉,若有所思后,直言问道:“江照左,你在说萧远候坏话么?”

      江照左不置可否,轻笑一声:“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不应该。”
      绮罗神色端正,认真道:“你是江照左,胸襟广阔,宽容四海,永远不会对他人出言讥讽……”

      听到这,江照左清眸微恍,想起昔日姑苏城的时光,流露出几分动容。玉树侧灯影柔和,一时温情脉脉。

      谁知绮罗话锋一转,却道:“而且这世上,能说萧远候坏话的,只有我一个人。”

      江照左神色蓦沉,远眉深蹙,呵笑道:“……殿下曾与照左说,一生苦短,赤诚为上,照左如今凭心而论,何错之有?”

      换言之,他是不会收回前言了。

      此话一落,绮罗眉间微敛,神色凝顿,久久不言。氛围一时冷淡下来,颇有凝重之势。

      “你们二人各有各的道理,倒是谁也说不过谁了。”

      正僵持时,善华郡主忽然从侧面走来,笑意吟吟道:“瞧瞧,如今一个不肯低头,一个不肯认错,该如何是好呢?”

      “……”

      “哼,与你无关。”
      绮罗冷哼一声,别开目光。

      善华郡主不以为意,笑意更深,抚掌道:“……我看不如这样,我与江公子一起,你与萧远候一道。咱们各出一题,互相比试,再由京都的名士们裁定胜负。若江公子输了,给你赔礼道歉,若你输了,便……便给江公子端茶递水,当三日丫鬟,如何?”

      此话一落,江照左神色微凝,尚未说什么。绮罗便难以置信地扬了扬眉,拍案而起道:“本殿下怎么可能输给你!”

      善华郡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是怕了,不敢比吗?”

      绮罗不屑一笑,抱袖道:“呵,本殿下会怕?简直好笑至极,比就比,到时你可莫要哭着求饶。”

      望着信誓旦旦的绮罗,江照左陷入沉思:“……”
      他总觉得,这一招激将法似乎好用得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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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遇萤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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