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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遇萤十八 ...

  •   渡口喧嚣,人来人往,纷纷嚷嚷间几乎淹没了故人温雅如玉的声音。绮罗却还是清晰听得,江照左轻声道:“奉圣上宣召,入京述职,或许有一段时日都不会回姑苏……”

      有风过,吹起他的锦带,衬得他长身如玉。

      小姑娘们频频望来,目露倾慕。

      江照左轻声道:“……此处不是谈话之地,听闻朱雀坊有一桃花阁,不知殿下可愿一并前往?”

      绮罗心中一动,裙畔也微微晃动。从前的习惯使她下意识地就要跟江照左走,可滚绣球一声脆响,瞬间将她思绪拉回。她停顿,垂下眸,哑声道:“我还在等人,恐怕不能跟你走。”

      “……这样。”

      江照左轻轻一笑,进退有度,也不追问绮罗等的是谁,只从袖中递过一枚竹筒,道:“三日后,在文竹书院,再与殿下相见吧。”

      此次他奉命入京,京都的文人雅士却早已得知,故而在文竹书院设宴,为他接风洗尘。他给绮罗的竹筒,是邀约。

      绮罗无声接过,眼眸低垂。

      望着她神色,江照左清眸稍敛,行过一礼,缓缓离开,却又在越过绮罗三步时停顿身影,回首轻问:“……殿下似乎不及从前开怀,近来可有什么忧事,令殿下神思不乐?”

      绮罗眉间低凝,攥紧竹筒,却不答反问:“……江照左,姑苏的莲花开过了吗?”

      江照左一顿,答:“开过了。”

      “开过了,就不会再开了呢。”
      绮罗轻轻凝眉,目色悠悠地望着一畔江水,不回头地向东流。

      江照左闻言缄默,几瞬后,轻笑道:“姑苏的花期已过,京都的花却不曾,故而照左来了。”

      说罢,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他一走,渡口的人也随之消散。

      唯有绮罗,攥着竹筒独自立在滚滚江水向东流的江畔,任凭风卷过墨发。许久,她才抬了抬袖,轻轻打开那枚竹筒。

      “……”

      夏日蓦然下起雨来。

      雨幕如珠似玉,顷刻打湿了绮罗,沿着她的下颌与衣摆一滴滴往下坠。她却还没走,只临江而立,神色落魄。

      萧远候匆匆寻来时,就瞧雨幕苍茫间,绮罗渺小的身影,萧瑟而孤独。他一恍,动身走近,为她撑起一把纸伞,低声问:“……殿下,下雨了,为什么还在这里?”

      绮罗动一动眸,轻轻抬起,语气微弱:“……萧远候,我好像病了。”

      ……

      “那么大的雨,也不避开,非得去雨里淋一会儿,不染上风寒倒怪了。您说说您这一回,犯的又是什么病?”

      屏风前,王久善神色不解,一边提笔写字一边絮絮叨叨问:“难道,是哪位神仙给我们小殿下气受了?”

      绮罗侧躺在青纱帐里,一言不发。

      青玉神色为难,低声与王久善道:“您别问了,昨日在渡口,殿下看见了……看见了江家三郎。”

      “……”

      听得这几个字,王久善瞬间息声,与青玉相觑两眼,不再多言。

      江家三郎啊……
      这倒怪不得了。

      从前小公主在姑苏城的壮举连他都略有耳闻,那江三郎何许人?高山雪,白月光,求之不得,放之不下。如今他入了京都,于小公主便是如鲠在喉,不病才怪。

      王久善无言叹息一声,望了望屏风,终究没说什么,留下药方便出了门。才掀帘,便见长廊下,萧远候执着一枚湿漉漉的竹筒,孤身而立。

      “有情皆为无情苦啊……”
      王久善仰天长叹,缓缓离开。

      他没瞧见,长廊下,萧远候拆开那枚竹筒,竹筒浸水,却依稀识得上面字痕。

      笔迹出尘,飘逸悠远,写道——

      “姑苏城外,匆匆阔别,转眼几度枯荣。今有万语千言,竹书难刻,文竹书院,盼与君一晤——照左奉上。”

      ……

      夏日的雨来去匆匆,就像绮罗的风寒,赶在文竹一宴之前悉数褪去。换上穗和金纹裙,端坐在青青繁茂的樱花树下喝茶,绮罗容色似玉,不惹一缕尘埃。而那个在渡口落魄的她,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霁玉捧着竹筒,却劝道:“殿下,京中的文人雅士,王公贵族都往文竹书院去了。您当真……”

      “不去。”
      绮罗晃了晃茶盏,神色冷淡。

      “您当真不去?”
      这回,连素来稳重的赵寻也端坐不住,倚在廊下问:“殿下,京都的赌庄都设了局,押您会赴江三郎约的人可是占了九成啊。”

      绮罗瞥他一眼,讽笑:“你也赌啦?”

      赵寻伸出长指比划道:“二百两,押您会去。”

      绮罗冷哼一声,将茶盏往他身上泼,恶声恶气道:“那就赔你个倾家荡产吧!”

      赵寻避开,摊手笑道:“殿下好狠的心啊。青玉,要不你帮我劝一劝殿下?晤……你应当劝不动,远候兄,你来如何?”

      长廊下一瞬间安静。
      阴影处,萧远候的神色明暗交杂,悲喜难辨。

      赵寻笑笑不言,拉着青玉退下。霁月玉也笑着行了个礼,将竹筒放在案上便离开。

      银铃作响,竹叶飘落,附在云纹金袖上。

      绮罗瞬间皱眉,探手用力将它拂开。

      “……殿下。”
      萧远候最终无奈一笑,半蹲下来,俯身将那枚竹叶拾起,犹豫几分,开了口:“为什么不去?”

      绮罗眉间微凝,玉眸低垂,轻轻移开了目光。

      萧远候并不追问,只是目光平静,仿佛能容下世间的波澜。许久,绮罗才抿了抿唇,低声道:“……我害怕。”

      “……”
      萧远候神色动容,几分错愕。

      绮罗垂眸望他,眼眸蒙雾,语气低低,几分委屈:“京中的文人雅士来了,王公贵族也来了,善华与江照左是旧相识,一定也在。这些人全都知道我的往事,从前江照左不在还好,如今他也回来了,我该被如何取笑呢?”

      说着说着,绮罗就敛了敛眉,学起了文臣大儒来:“自古女子贤淑是德,端庄为重。而言语轻浮,举止言谈俱是情爱,正是大忌。江三郎,你说是也不是?”

      不知小公主怕的是这个,萧远候闻言不禁一笑,道:“既然如此,殿下不去便是了。”

      “不去……”
      绮罗眉间忧愁,却长叹一声:“江公子啊,俗话说近乡情怯,我们的绮罗长公主当真爱慕您至极,瞧瞧,如今都不敢来呢。”

      这一回,却是在学善华郡主。

      萧远候一时无言,良久,轻声道:“殿下若是怕,我随殿下去。”

      绮罗一顿,抬眸望来:“……萧远候。”

      文竹书院自古清名在外,出过无数大儒文臣,在文竹书院设的宴,也无一不是文人雅士,世家贵族。偏偏那些人嘴又臭又硬,得理不饶人,一般人若前去,说不定会被如何歧视。

      萧远候只是拍了拍绮罗的手:“走吧。”

      绮罗的心中,忽然就缓缓生起无数勇气。她凝眸,回应道:“……嗯。”

      她想,任凭千万人笑吧,只要这世上,永远都有一个萧远候纵容她,她还何俱之有呢?

      至于江照左……
      或许那些记忆,已经永远留在了姑苏,蒙上尘埃,再也回不来了呢?

      长檐马车悠悠出行,越过朱雀长街,往山麓下的文竹书院驶去。

      书院竹林清清,墨香遥闻。清客们衣着儒雅,与世家们同行在竹廊下。遥遥可见,人群之中,江照左一身雅蓝长袍,举止有度,沉稳得当,在一众人中也从容不迫,谈笑风生。

      公子温润,一如从前在姑苏初见模样。

      绮罗身影微顿,停下了脚步,不再向前。

      人群之中,善华郡主却最先瞧见了她,眼波流转,与江照左笑道:“江公子,你看,那是谁来了?”

      江照左清眸微恍,回首望来。随行的人们也纷纷驻足回首,瞧见绮罗后,连忙行礼:“见过长公主殿下。”

      绮罗神色淡淡,抬了抬袖:“不必多礼。”

      江照左眉梢微扬,提步前来,欲接一接她。身后,善华郡主却娇笑一声,叹道:“绮罗,来便来了,怎么还带着萧公子呢。看来,今年的花,还是京都更胜一筹。”

      此话一落,众人纷纷望向绮罗身后的萧远候,低声议论。听闻长公主不久前为了一个随从与圣上有所争执,想必便是这人了。

      有文臣想为景华帝分忧,便劝谏道:“长公主殿下,从前京中多纷扰,皆因您而起,又由圣上亲自善后。一去数年,您也该收敛一二,好让圣上安一安心罢。江三郎,你说是也不是?”

      此话绮罗常听,只觉不痛不痒,从前她去姑苏时,不就被这么说了一顿吗?以前她还生气,如今却只颇为不屑地拂一拂袖,轻哼一声,置若罔闻。

      那文臣顿时撂不下面子,薄面微蕴。

      江照左清眸从容,微微一笑道:“阁下一番苦心,自有缘由。只是照左有一言不敢苟同,圣上为长公主善后,平稳大局,于情,尽兄长之责。于理,行国君之权。却不知阁下,是以何立场去提起此事?”

      此话一落,那文臣面色一白,连声道:“不敢不敢……”

      而接着,又有老名士摇了摇头,叹道:“江三郎言之有理,只是长公主如今自甘堕落,不与清莲为友,反倒陷于泥垢,实在令我等扼腕痛惜。”

      话处,将隐约嫌弃的目光落在萧远候身上。萧远候一顿,却不言语。

      江照左也缄默无言,目光深沉地望了萧远候一眼,不再开口。

      而众人见此,也纷纷为江照左感到不平,隐约苛责起萧远候来。流言蜚语,宛若利箭,落在身上。

      绮罗容得了别人说自己,却容不得别人说萧远候,顿时容色沉下,反讽道:“老家伙,把话说明白,你说谁是淤泥呢?”

      “……你!”
      那老名士何曾被人如此无礼相待,顿时面色青白,连声道:“你怎敢……”

      “本殿下怎么不敢?”
      绮罗扬笑,肆无忌惮道:“怎么,只容许你说我的人,不许我问候你一声老家伙?枉你饱读圣贤书,不懂得已所不欲之事!”

      老名士一口气没上来,险些被气晕。

      绮罗丝毫不理会,向前一步,从容不迫道:“你们听着,萧远候是我的人,谁若在我面前说他不好,便是与我作对。我陈绮罗,绝不是吃得了亏的人,若有哪里冒犯到你们了……你们,就忍着吧。”

      说罢,拂一拂袖,带着神情晦涩的萧远候离开了此地。

      老名士彻底被气着,连喊几声“作孽”后便晕了过去。众人乱作一团,连忙去扶。

      纷乱间,却唯有江照左神色低沉,袖手紧攥,凝望着绮罗离去的身影。

      善华郡主立在他身侧,轻声道:“……江公子啊,金尊玉贵的陈绮罗,的确是变了。从前她为你受过诸多委屈,如今为了另一个人,再不肯受一分一毫了。”

      江照左略有隐忍,却只一瞬,便恢复淡淡模样,行礼道:“谢郡主赠言。”

      说罢,转身离去。

      善华郡主望着他背影,叹一叹息:“……江三郎,从前在姑苏你只看得见绮罗,如今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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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遇萤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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