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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魔物横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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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三分,黑暗的魔性吞噬大地————这是又过了几日的一个夜晚。红色的月亮高悬于天空。
自从大地不再受引神血,天象异常,王上玷污月巫女的那一夜起,月色便由淡转为浑浊的血红。这一夜的月色明亮得突兀,夹杂着妖媚,赋玉宫外的街道一片异常的喧哗。
这一夜,七公子凰羽并未入眠。
确切说来他是坐在阁楼的书房里,等待什么。
街道的脚步声此起彼伏。掺杂着妇女孩童的哭声。那撕裂一般的声音就连清静的赋玉宫也为之穿透。
火架上温的酒已散发出清香,却让人失了喝酒的心情。
“嗑嗑嗑——————”有人轻敲书房的门。
他抬眼,道:“进来。”
门倏然打开。与夜晚的冷气一同进来的是一个带斗篷的黑衣人。来人进门,便谨慎的将门合上,取下斗篷。那是一个约24岁左右男人英气冷峻的脸。他腰上佩剑,剑柄的宝石里有个隐约的“游”字。男人的脸上有道长长的刀痕,却使他的面容更加深刻明朗。
“公子,”男人单膝跪地,沉声道:“今日王城护卫军三支调往西城,王命一下,傅家满门连带十一同族,现被全数带往太庙了。宫外街市上异常混乱,宫中人人自危。宫中有令,三级以上官员,全数被急诏四刻于太庙集会观戏,若有不到场者,斩立决。”
“年纪大了,活得越发糊涂。杀人就杀人,玩那么多把戏。”听不出情绪,凰羽细看方才放在桌案的黄色手诏。那一道手诏,便是一场血腥杀人宴的观场座,简短几字,潦草人命上千:“这上头的字,倒不是他的。”
只有在重复着这种暴虐的时候,才如此的肆无忌惮,大约是谁草拟文书也无所谓,只要是盖上那个人的印章便行了。
却是非去不可。一贯的老头呼风唤雨的性格。非搅得人夜不能寐人心惶惶才罢休。如此杀人夜,妖魔百族施威,不知傅家今夜多少人成孤魂野鬼。
“公子,那名进谏王上的官员也已查实了。正是与傅衡乩大人一同修炼水占术的术士青柯,他的老师正是如今朝中的天相星术士纳蓝。”跪地的男人道:“王上前几日犯心疾,夜宿噩梦,青柯密谏王上,需断一忠直大臣血脉祭祀献于地狱黑蛇,与黑蛇交换三滴蛇血,王上之宿疾方可根除。于此,傅大人家今日收到了死签。”
窗外,妇孺的哀声不绝。
什么都被料中了,就是料不到今日他自己有劫?那个傅衡乩,为了天下将神剑给他,到底是保了天下苍生还是害了自己?
最后究竟是不是因为私藏神剑而招致厄运,凰羽仍在深深思索这个问题。那时候,他告诫那个老头明哲保身,但事情就是如此突然。转移神剑,是因为那个傅家,实在太危险。移走神剑,本可短暂平安,谁想致死的陷阱不是只有一个。
防到最后,人心难防。
“公子,现在已经三刻。几时动身?”男人沉稳的问。
“越快越好。”他疏懒的应道。去打个照面,推说身体不适,便回来。
不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熟悉的人死。况且这在乱世,死人司空见惯,但还是觉得让人非常的不悦。
况且马上见到久别重逢的那个兄弟,大概也是恶寒的原因。
正在这时,阁楼下传来很小的声音:“公子,别院的反魂神木那,有人。”
猫理的声音。
“属下立即去办,公子安心。”男人立即起身。
“稍安毋躁。”凰羽神色微闪,似在思考什么。望向别院那边,吩咐道:“先看来人。”
那剑果然不是世间物。麻烦也便是来得这么快。
走下阁楼时,男人看见阁楼下等待的猫理,低声斥道:“你又大意了。”
“大意什么!”猫理着恼:“傅大人来后,那些余兵眼线,我都清理了干净。若再来此地,必然是怪罪傅大人自己行事不周。”
“说得对。”
凰羽颔首,走在前头,缓缓道:“这样的人,虽技,忠占了三成,但却是死不足惜。一个好人,他若行事太端正而不顾后果,那他只是一个愚蠢的好人。”
是她错觉吗?
七公子虽笑着说出这般狠决的话,那气息中,却全然没有笑意。
她回头,看见游冉之不语,眼神闪烁,示意她不要再说话。
她才恍然大悟,七公子他,竟然是在生气吗———??
如果他生气,那也是当然的。
他见死不救,任务给她从来都是杀人狠辣。他总是大局为重,从不把正义道义放在嘴边。他性格反复行事无常,但他却把那天下人见人惧的祸物祸事一桩,养在自己院子里。
那是不是表示,他其实是一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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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咔咔————————咔咔咔————————”夜空下清晰的传来敲击木头的声音。
神木的地方是禁地,赋玉宫的普通人,是不能进入神木栖息地的。深夜里,是谁扰人眠?
红色的花瓣闪烁着荧光尽数飘散在地下。
大约是18岁左右的男孩的身影,地上的荧光残照着他脏兮兮的衣服和脸,隐隐带着血迹。他手里的一把剑,猛烈的向神木里凿去。每凿一下,神木上的花叶便从树上坠下。神木散发出比日常更加浓郁的芳香。而那木头之中,却可见凿出血迹来。
少年早已冷汗泠泠,却并不停止动作。不知他与这树木有什么仇怨,如此的发狠。
突然,夜空中无来由的滑过一道风来。少年拧眉,手里的剑一扬,挡住了横在他肩上的剑。
那肩上的剑,只是试探,风过,却没有杀性。
“好小子!”少年身后的人朗朗的笑:“夜探赋玉宫,私掘神木,七公子之地尚且如此目中无人!不愧是傅大人的好儿子。”
少年也不反驳,淡道:“今日能遇上无影剑心法最高传人游冉之,是在下的荣幸。只是现下实在没有心情缠斗,在下拿了东西便走。还请七公子不要怪罪将死之人!”
游冉之微愣,身后的猫理开口道:“好你个傅雪衣,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可在我家公子面前逞口舌之快?你要拿什么东西,问过公子再说。”
“我拿什么东西?”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叫傅雪衣的少年猛然从树下站起来。月亮照亮了他,照亮了他周身骇人的血气。他猛拍树干,那挖掘的地方,一把周身束缚着锁链的剑已紧紧握在他的手中。那剑周身泛着筚拨的蓝光,映出他苍白的脸。“与其把如此不吉的东西藏匿在此,时刻防范着危机,倒是不如让雪衣带它去该去的地方。你也是这样想的吧。七公子————”
少年看着不远的地方,那始终一语不发的人的颜面。
同样是在月光下,那个人周身泛着冷气,却丝毫不染尘俗之样。一双明晰的眼睛似乎要把他看透了一般,若有所思。
“你说得对。”那个人不惊不慢,半分情绪也没有,道:“这无论对于我还是对于你父亲,都是一个及其麻烦的东西。只是这样东西现在已经被你父亲转托与我,和你傅家再也没有半分关系。我知道你想拿回它有什么意图。只是你实在想错了。这把剑虽是上古神剑,但于那普通人手中也只是一块普通的铁,依赖它救你傅家上下四千人命,实是妄想。你若如此急着送命,便留下剑,自己去吧。”
“普通的铁?七公子太小看雪衣的能耐.雪衣只恨自己不是爹口中那救世的神人,但即使如此,雪衣却愿意以血喂剑,唤醒神剑之力!即使是触犯神血而死,我也甘愿!”
“以血喂剑?!”游冉之惊怒:“你疯了!!若实行这个仪式,的确可让无神血之人使用一次神剑之力。但这是逆天改命,改命之人等于犯了死劫,除非地狱净世,否则你生生世世受业火之罪!!”
“为了这个天下,我爹什么都抛弃了。我是他唯一的儿子,我要救他,无论什么我也愿意!”傅雪衣的眸色,却是一片赤炼之色。他的声音几乎就在怒吼。
“你倒是和你爹大不相同。”七公子晒笑道。“若要取走神剑,还是和我不成器的部下过完照再走不迟。即便救人心切,也看看自己合不合斤两。”
他此言一出,游冉之便上前,与之缠斗。
那傅雪衣身手也不弱,毕竟虎父无犬子,他始终是傅衡乩晚年得的一子,宝贝之于调教甚严,平日习武不敢怠慢分毫。天下能与游冉之过招者有几?虽是少年,却并不退却。那月光下神木前一时只见二人身影飞快。
这边的人沉思许久,逐渐见胜负分明,低低交代道:“吩咐游冉之不要伤他性命,你等缠斗于他,竭伤体力,锁于神木之下。他喜欢那剑,给他拿着便是。找个可靠的人看着他,防他自尽。”
“公子————”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猫理结口结舌:“您是说,除了剑,还要————还要………………”
私藏上古神剑,外加私藏一个被判死罪的臣子的余血,虽然是他七公子,也难保王上知道了不会定罪下来。况且那个人,已经是完全的疯了,六亲不认啊…………
“还要什么?”他淡淡答道,“私藏神剑是死,私藏定罪之人是死,并无区别。怕死,好好处理那些余事便是。”
余事,那便又是让她去杀人。
猫理的脸色霎时变得不太好看。但谁让她这也是天命,家中世世代代都是王侯的随身伺剑司呢?
她满腹牢骚,他已经踏着光线静静径自离开。
她眯起眼睛看那月光下的二人,缠斗得难分难舍。她上前,一团鲜明的红影跃于二人中。
华光闪过,胜负已然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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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衡乩的太庙身死已成为不可更改的事实。只是着实想不到是死在了借刀杀人的这一招。还牵连了全族的性命。
太庙前早已聚集了大大小小的官员,不若平日的庸懒,众人在寒风中神色戒备,言行谨慎,面色惶惶。
凰羽的皇兄们大多都在疆域镇守,除了最小的皇弟净雁常年的卧病久居深宫,到场的只有五皇兄,司长量刑之人博应崖。
话说这个人,性情凶残,三分人性,七分妖性,大凡冒犯他的人,大多死无全尸。王上尔弥将这量刑官位加于他的头上,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五皇子的母亲,并非人类,没有人类的嫡亲之血,甚至连诅咒之血也没有。而是来源于黑谷的女王,与人类的王尔弥通婚后得到正式占领的人类的王土。所以这博应崖,在这尔弥王的九个孩子中,最显残酷。他的体内,本就有妖血的成分。不过这是无人胆敢提及的。
今日这样的事,他自然兴奋。死是他最乐见的事,这便是天性。
太庙之上的坟墓与祖先灵位,早已改换头貌,原来的建筑已经在大火中全数焚毁,之后在那上面筑起一道华丽的楼阁,尔弥于此地与妖魔交换血液,至此得到不死之身。每每有犯人处决,必来此处,处决之后以血献祭,喂食那些地底的黑暗魔物。如今的太庙,早已是个杀人作恶的坟场。提起太庙,早已没有了对祖上的恭敬,只留下恶寒阵阵。
傅家的四千余人尽数被捆绑于太庙的城下。之后,士兵门登上城门,关上虎口。三等官员以上皆在新起的楼阁上站立,不知道这位生性残酷的五皇子要玩什么手段。只见那城下的妇孺老弱一家,紧紧依靠,身若浮木,这十三月的寒冬,无数积雪覆盖大地,一时午夜寒气逼人,不由对傅家心声无限恻隐,暗骂那青柯何等奸险小人。如此的心残,这一瞬间就旺顾这四千人性命。
博应崖卧于阁楼高坐的玉帘内,不断传出女子调笑声,不知过了几时,又听见那女子的惨叫,众人都是心头一惊。只见刚才还盛气凌人的女子,下一刻一颗鲜红的头颅被人从帘后抛出来。紧接着就是博应崖的宏朗笑声。金甲束体的男人,大约是24岁,身材高大,实在是感叹他占有了黑谷女王的高贵与邪恶,那如同黑曜石的目光透出的气息竟然是霸道得欲将人生吞活剥了一般,让人暗自打了寒战。
他一掀玉帘,下一刻视线便转在西阁。有个人淡淡饮酒,既不多言,也无惊惧。那便是旁人见了都礼让三分的七公子了。
博应崖一愣,便是目光狠厉,也不收敛,径直过去,笑道:“素来知道皇弟与傅老交好,今日我还以为你怕是不来了。”
旁人都是吃惊,谁都知道这博应崖吃过七公子的亏,总是在手段上输他这么些,明白里是要报仇的。
七公子淡笑:“见玉帛犹如见王,如何不来?况且小弟多日不见王兄了。”
听上去非常妥善的一句话,懒懒打散了将至的恶意。博应崖自然咬牙切齿。但也不好多言。
自小他便对这个皇弟爱极恨极。谋略才智他样样不如,多被母亲责怪。父亲更是爱屋及乌,对这个弟弟宠爱有加。偏生他长了一张女人也嫉妒的颜面。若要以为这人不过书生孱弱,那又是大大的错了。七公子用心之深,心之刻毒,天下人又有几知晓?
杀人不过头点地,博应崖却清楚,这个弟弟从来都是杀人不见血。
那些到赋玉宫探听虚实的顶尖高手,如何几夜几夜的失去踪影?那在朝政中的政敌,为何即日便向他改口低头?赋玉宫那看起来似乎没有多少人,却从来不是来去自如的地方。博应崖看着那张众生迷惑的脸,冷笑。恐怕这个皇弟杀了如此多的人,却从没染上自己的手。
他对这个七公子,可是怨恨得很。
对方不是普通人,自然也明白。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博应崖连连叹道:“只恐怕七弟不来,为兄少了游戏的兴致。”
言罢,与凰羽一同来到阁外。
凰羽抬眼,见城下已是一盘框死的棋局。那下面的人,被寒意驱逐到一起,紧紧偎依,带着如同凌迟的恐惧,孩子的哭声与妇女的啜泣一片。傅衡乩被捆绑在高台一黑木上,紧闭双唇,可怜他一把年纪,遭此折磨。
博应崖眼眸中微带精光,道:“可惜走脱了傅家的一个孩子,好像叫什么衣。脾气很是怪异,从前在冬日寒会赏花上,本王以前对他有那么点印象。七弟可曾记得?”
“一个乳臭味干的小子能成什么气候?王兄实在多虑了。小弟倒是不曾在意。”凰羽淡淡一笑,仿佛知道博应崖心中所想。却不点破,只此一句。
“日前听说傅大人曾拜访赋玉宫。”博应崖咬住不放。“可曾有什么不可告人之说?”
凰羽眸色微转:“王兄如此关心傅大人,倒好像醉翁之意不在酒。”
此话一出,泄露了博应崖的心事。他的手倏然一道冷汗,瞥向那依然风声笑谈的七公子,那人眼中确是笑意全无,泛着一股叫人生寒的冷光。酷似曾经的那个女人,绝世之美,却叫人不可冒犯。犹如一潭清水,却在不意之间攒动火焰。
他明白这句话的分量,已是极重。再纠缠不休,就要撕破脸来。现下七弟的势力在朝中,也是极大,深究,也不是时机。
“七弟多心了。”博应崖道。突然一声暴喝,顷刻之间仿佛换了一个人,怒道:“鹤蜻何在?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行刑,误了时刻,是不是要提你们的脑袋来见!!”
这一声让所有阁上之人寂静,有一优伶的孩童声从阁顶传来:“大人息怒,正等大人号令。”
一道黑影立于眼前,一小女孩手足缠蛇而下,最多十三,四岁,面色红润,右手握一音律乐器,抬眼,笑嘻嘻的看着博应崖,并不畏惧。
七公子却认识这个女孩。虽有十三,四岁的身姿,但这却是从黑谷出来的妖怪,少说已有两百年的道行。
鹤蜻一出,那四千人命,算是注定应天命而终了。
只见鹤蜻一跃站上阁楼,将那音律之物含在口中,也没听到发出什么声音,那天上黑气缠绕,刹那间无数活物纷纷降落。
阁上众人,纷纷闪避,见那些黑色的活物落入下面的乱冈城池。接着就是响彻天地的哀号与悲鸣。
“黑蛇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面的人叫道。
博应崖神定气闲,而众人闪避之时唯独他七公子微微探出头向城下张望。
那下面,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蛇盆。
黑谷的毒蛇从天召唤,毒蛇吐信,毫不留情的对众人生吞活剥。
血腥味很快湮没了人的惨叫哀号。城上有人胆怯,始作俑者却十分开心。
凰羽抬头,看见那如血的明月,确实觉得有一种世界将尽之感。
这才像一个将要灭绝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