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会》叆乔

174、怅然若失（一）

　　阿迪拉，“健康的健怎么写？”
　　叶尔多斯，“用笔写。”
　　我，“那边有字典。现在我正在思考的问题是，你们得用尽一切办法，给我搞一份五年级数学寒假作业的答案。”
　　塞吾日丁，“给钱么？”
　　叶尔多斯，“老赛，老师就算把自己嫁了换彩礼也给你钱，虽然没人要。”
　　我，“你才没人要！”
　　叶尔多斯，“我不嫁。”
　　这从容自若、令人生气的语气！

　　“阿迪拉作业很多么？十点多才回来的，回来挺晚的。”
　　“阿迪拉今天写了一张语文阅读卷子，阅读涉及面广，知识点也零碎，平常阅览量少的话做起来应该会费劲一些。需要修改的地方比较多，后来改了一会子。
　　做了一面英语基础知识卷子，都是单词题，有近百个单词，四年级孩子的词汇量还是少一些，会拼写默写的词汇也有限，所以需要翻书去查找、核对。
　　写了两面数学大册子，改了错题。
　　到教室的时间也就晚七点半了，写一张卷子至少一个半小时，两张三个小时，加上纠错，四个小时差不多。”

　　元旦还没到，我就已经开始期盼了，“说道我五年级时候的元旦，那天最高兴的是可以脱下校服换上自己的新衣服，那种新鲜感、神秘感，那种自带炫耀的属性，那时候感觉自己超级美。贴窗花打扮教室以令简单古旧的教室焕然一新的喜悦至今也令人记忆犹新，小孩子总喜欢亮晶晶的花里胡哨的物件，况且那天也有一年里唯一一次被大人们允许一起用这些个物件折腾教室的机会。”

　　叶尔多斯，“元旦别人都在家happy而我们一定还要上课……”
　　我，“就你们那些成绩，我怎么给家长一个交代！”
　　“让我们交代在考场吧！”
　　“交代在这儿总比交代在考上好。”
　　“交代在考场光荣些，交代在这儿多憋屈。”
　　“别怕吃读书的苦，这是你通向优秀最好的路。认真完成那一份即将到来的元旦礼物，看好你哟！”

　　如果叶尔多斯不在，少些欢声笑语，我也开始觉得无法继续将这怎么教都教不会多少的教学坚持下去。然而这种关联于我而言并没有任何好处。

　　可以回头看，但别往回走，因为逆行是全责。
　　他走两天了，没有人在我耳边聒噪，也没有人管我何时生气、为何生气、生不生气，更没有人担心我生气的话会不会损失学生，也没有人为我忽然来了一个新生而喜于言表，没有人在下晚自习后非得等着我一起下楼。

　　第一天里孩子们都一哄而散了，按了每一层的电梯，无法，我独自走黑乎乎的楼梯下去，心中不免慌张。

　　第二天来了好些家长，最后谈完事务都好言送回了。因为学费的问题，一家长讨价还价了好久，我那时只觉得这课不像课，知识不像知识，像极了大街上可车可车的大白菜、菜市场的廉价衣服，怎么就被这么糟践了？我好歹每次课教两个小时整，一小时十元她都嫌我有欺骗于她，以没有提前通知上课要交钱为由，极力说把那一百元的零头抹去。我想我付出了颇多，免费自习辅导也给的颇多，我把自己的休息时间都搭进去，总归也没人记得这好。家长关心的是她的钱袋，无论你给她了多少优惠，学生关心的是他的假期，无论你多期望他学有所成。我的心早也冷成了一团冰，梦想更是不见了踪影。

　　进班时空无一人，我独自坐了一会儿，惶惶然回家。天上半轮月，照得人心里更冷清。今年写过两次月，第一次是为孩子们吵吵闹闹的欢乐不属于我，我无法融入，独自徜徉于清寂的夜，只有天上一轮明月作陪；第二次是为我得意门生的不告而别，我独自望那残缺、冰冷的月，愈望愈感寒凉。

　　他迟早是要走的，学了一身本领之后，我只是不知这迟早是有多迟，亦或，有多早……我心里为此做着打算。
　　可你说他那么年级小小，脑袋瓜里怎么就尽装了那么好些想法呢？2020.12.26

　　本学期以来，周末我也是在给孩子们加晚自习，有写不完作业的孩子，周末就专门叫过来，我一整天待在班里看着他们写。能够给到家长的优惠，能够送的学习资料、学习用品我都尽己所能的提供给孩子们。这一学期以来，除开开学时课外阅读，我没有收家长们关于学习资料的一分钱，不管是印的单元卷、预习卷、课时卷、期中卷、期末卷还是语文、科学、道德的背诵页。几乎每周我都跑去复印室，一印就是一两个小时，新到的复印机总是需要一再调试。后来为节省时间，我跑去复印店，那边一张卷子五角，二十元以上的是柳老师报销，几块十块的我都拿自己的钱自己买。

　　也有家长反映晚自习孩子们学得太晚，孩子们晚，老师也晚，辛苦总是双方的。可家长声色俱厉地责问，“这也太夸张了吧！人不是铁打的总该有个休息时间吧！天天晚上那么晚还得了！”这时候，有没有想过需要等到最后一个回家的孩子写完作业的老师，第二天也坚持着起来过课。孩子的辛苦是辛苦，老师的辛苦就不是辛苦，因为付了一定的学费，老师就该做牛做马，就该被一再找茬，无论她下课以后多么疲倦，她活该为自己的责任心承受这一顿忽如其来的责备。
　　我们总是回家得晚，晚总是有原因的。

　　孩子们在家能不能独立自主地完成作业？能不能有合理安排时间的意识？能不能有主动挑战困难的决心？能不能有一个步骤一个步骤算清楚的耐心？能不能有每天写一百字日记的细心？能不能有主动承担家务、承担课业的责任心？能不能够意识到自己是谁？自己的身份是什么？自己现在每一天在做的都是什么？自己将来要走的路是什么？

　　既然入了学小，我们要走的路，用古语来说——就是中国的仕途。小孩子自然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但从五年级开始，孩子们进入少年阶段，要开始考虑的是自己的将来。最初级面对的是全班的同龄人，在这个班里我能够学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而后面对是全校的同龄人，在这个学校，我处于一个什么样的水平。自然，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能够在全校有所排名，我们就要把眼光放在全市，在哈密市的同龄人当中，我在某一个学科领域的学习能够够到怎样的层次，这种竞争是无形的，而后，是全省的排名，再入全国可数得上名次的大学。

　　当然，竞争仅仅是激励人努力奋进的一种方式，竞争不是我们的归宿和目的。

　　学习是一种生活态度，写作业也是，每天读书也是，非要把一道题做对的较真也是，它也是藏匿于我们生活的每一件小事。比如孩子他能懂得父母的辛苦，他能说出一些关心的话，他能够把存了一整天没舍得吃的糖送给你，他能够拿着试卷自豪地说我通过自己的努力取得了怎样的成绩，那一刻的喜悦是不言而喻的。而这些道理，得需要有人孜孜不倦地用讲故事的方式告诉他，反复地告诉，这些习惯，也需要有人用自己的行为潜移默化地影响他，日积月累地影响。

　　“我不想道歉，也不想忏悔，这还并非我所愿。”
　　但是他一直在我身边。
　　阿不都拉，“我妈说，你们几点下课？”
　　叶尔多斯，“三千六百三十二点下课。”
　　他说，人的心很小，只能装得下一个人。可我却必须心系苍生，包括把自己生活搞得一塌糊涂的根本也都不尊重我本身的苍生。

　　期末关键期，实是带不过来。这位姓马的叔叔，他家仨儿孩，每人一张数学卷子，几乎做全错。我一讲就讲二十分钟，自己带了半年多孩子的作业都是交过来看着大概，没有太过明显的错误便也不做讲解。

　　他倒是呼啦啦跑过来，劈头盖脸一顿发脾气，说他请得一对一老师大老远地从大十字跑过来，这边请个老师那边请个老师，先不说教学质量可只说谁跑得路远？这对孩子的教育有什么帮助？我从新城跑到大十字上课，就可以证明我教得好吗？本来有老师带却放了人家鸽子，现在又来我们这里，不问孩子的作业作业情况，抓住稍微一点点小瑕疵大作文章，这日后能是个省油的灯？脚踏两只船，货要比三家，又不是买衣服买白菜，欲走欲砍价，身为家长，何时尊重过我作为老师的人格？何时给误会稍微一点点澄清的机会和余地？就全凭自己的想法，不管教室里还有没有其他孩子在学习，不管在这样孩子们奋笔疾书的场合大声喧哗到底合适不合适，叫嚣了近二十分钟。

　　说我们教孩子教得太晚了，十一点了还不让睡觉。拜托这是提前了半个月的期末考试复习周好吗？怎么可能像平常一样早早睡觉？再者，他四年级的孩子作业写完了要等姐姐要等哥哥，姐姐哥哥高两级，作业又多错题又多。

　　说我们这孩子太多了，根本顾及不到他孩子。我已经在尽量顾及新生了。
　　说我连消息都不回，根本不听我半句说辞，本来——我和学生家长们平时都是有一搭没一搭，想起什么聊点什么，关键信息回一句，忙得没看到就带过——他今天一赶放学就发了一句：“我孩子到了没？”而后急急忙忙打了电话。和妹妹正赶在寒风呼啸的路上冷得瑟瑟发抖一心只想往暖和的房子里冲的我，根本没注意到手机。谁他妈赶着黑天在零下二三十度的寒风里颤抖着掏出手机用冰冷到手机都无法识别的手指及时回你一个不紧不慢的消息？我谈恋爱也不至于卑微成这个样子了。后来一进门同老师说联系过了，要我注意一下，我便放了心，没再想着继续回复了。
　　后来家长却风风火火来示威，不管青红皂白地将人一顿骂，骂得我半句话都不想有解释，这确定不是心中早也攒满了不知哪里来的怒火，正巧没处撒气呢，逮着一个骂一个——专憋着一股劲儿为找事儿来的？

　　是，你是消费者，钱是你的，你想往哪里给就往哪里给。可我不是牵线布偶，我也不是定时机器人，我更不是淘宝客服，随时随地、时时刻刻做得都让你满意。挑老师的毛病，莫名其妙对着我们发脾气之前，有没有想想自己的孩子——她在学校考几分？她能做对几道题？她平时写作业效率如何？好与不好，反正不是她的责任，不是家长的责任，全是别人的责任，这真是伟大的父亲！谁都不能稍微冷落了你家里人，这一稍微全都是恶意欺负，于是便小肚鸡肠地以为老师有多么对他家孩子区别对待，于是大发雷霆，自以为表现得越厉害、越愤怒、越在这里称王称霸，就是在给孩子撑腰。

　　学校不是□□，没有这么多耀武扬威的社会讲究，我也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教书先生。势单力薄，但风骨绝不弱，和不讲道理的人永远讲不通道理，所以一个不讲道理的家长，我也是不必跟他讲道理的。2020.1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