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会》叆乔

135、内部危机（六）

　　近些日子小猫是越来越调皮了，上桌子隔层、爬堆满电线的过道、喝花盆底座的积水、扯沙发边上的纱巾、钻去我盛零食的盒子里，在我过去训斥时还歪着脑袋跟我闹着玩。

　　我坐在沙发上，它便会瞄准了我的脚丫忽然出现用两只小爪子抱一下，吓我一跳。我真是生气了，提手想要惩罚它的一瞬间，发现它早都一闪而过，溜得无影无踪了。现在它在屋子里跑来跳去，快如闪电，可得意着呢。

　　没过几分钟便又绕路回来，用小爪子轻轻地碰我拖鞋，一小下一下小的，似是在试探什么。趁着我不注意，便蹬鼻子上脸，顺着裤腿往上爬。它尖利的指甲挠到了我，我像一只被惹炸了毛的家长，伸手要去揪它下来，它还闹着跟我躲。情急之下我捉到了它的耳朵，直扯得它可劲儿叫，其实没用多少力气，那时候我又觉得它像一个闯了祸之后怕极了家长耳提面命的小孩，非得叫得可大声以让家长知道抓它耳朵可疼了。

　　玩累了，便靠过来到我脚边，抬着头看我，那时候它又模样乖巧，甚至还带这些楚楚可怜。它有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到晚上时候，两颗眼珠黑黑圆圆的，像极了带着水珠的黑加仑。2020.06.30

　　今个儿开会，她们不知又胡言乱语些什么。因为我教导严格，穆拉迪力的电话都打不通了，似乎这些都是我的错。穆拉迪力一向只参加晚自习不参加周末课程，他暑期课不来是情理之中。自己晚自习班上打不通电话的学生主任她绝口不提，偏是一遍遍抓着别人的短处痛处一提再提。因为叶尔多斯两天没来上英语课，所以卫校要立马清算他之前几节的学费，那些课时本是财务上送给的呀，可她全是一心想着如何惩治别人，就像是愿意来这里工作的人都要被她呼来喝去，愿意来这里学习来这里读书的孩子家长都欠着她的。先上课再交费不等同于亏欠，一在机构收费制度的不完善，二者，家长和卫校之间仅仅是消费者和经营者的关系。

　　她们上班不做教研、开会毫无逻辑、决定一变再变、抱怨喋喋无休。有时候我想，我仅仅是想好好备课、磨课、上课，现在似乎连这些也无法做到了。每天睁眼都不愿去上班，好不容易劝自己兴致勃勃再尝试一次，结果是同样的，一进门便令人气愤——是的，我踏着点儿到，计划着备多少课程，一进门看到的是——午休时间结束上班时间已经开始，她们不仅看剧、打游戏，还将声音外放，全然没有个上班的人该有的样子。

　　我又一次想离开这里，想好了离开的说辞，想好了离开的退路，可就在将要退却的一瞬间，我便又生了再等等——再等等的心思。

　　柳老师本是个贤能之人，不能为她卫校所用，可惜、反思才是常理，而她表现出的只有憎恨和谩骂。

　　把自己做好便是了，我当时听不得她们一次又一次得对着家长、对着保安、对着其他老师，一再地说——一再地说恶毒的话——而后又装出一副高尚的样子，“可我并不想置她于死地，我就看她如何自生自灭。”人后又愤愤然，“我一天给教育局打一个电话，投诉她办学不正规、没有营业执照、在疫情期间小批量招生。”虽是疫情期间，离湖北十分近的长沙培训机构于五月初在消毒到位的情况下便允许开放了，而哈密呢？没有出现一例新冠病毒的哈密地区，学校复课两个多月，教育局也迟迟没有下达开放培训机构的通知，一直到七月初，才有了提交过审材料的音信。是生存环境的危险，还是工作效率的低下、工作指责不能按时履行？我对此深表疑惑。2020.07.01

　　我加班到凌晨两点，小喵子就一直趴在我脚边等着，等我写完了，收拾收拾回卧室睡。它也赶紧跟过来，一路上叫个不停，直到我上床了，它方才赶紧跑到床边的小箱子里，预备好好睡一觉了。

　　很多时候它像个不懂事的小孩，肚子饿了不管我是闲是困是忙，就围着我叫个不停，一次次往我肩膀上爬，我扔它下去，它便又过来。直到我忙完了去厨房里煮吃的，冰冻蟹棒还没进锅它就跟着叫个不停，不停地往我脚上爬，叫人从案板边走到碗池边都困难，足以令人生气了。

　　反正它饿了，不管你做没做饭。
　　反正我生气了，不管它饿不饿。2020.07.02

　　要求了孩子们写日记，他们兴致盎然地自发写起了以“屎”为主题的日记——

　　杨嘉辉：
　　今天我看见叶尔多斯在路上大口大口地吃着像屎一样的雪糕，还抹在了自己的脸上，一脸特别爽的神情，还想再吃一次！

　　许生涛：
　　我们辅导班有一个同学说太渴了好像喝水，老师说这边环境艰苦除了马桶里其他地方都没睡，立马有人应：“我给你尿。”课间他吃了一个像屎一样的蛋糕，嘴角向上扬起，笑着笑着，笑成热猪。

　　叶尔多斯：
　　他将狗屎烤着吃，吃时狼吞虎咽、津津有味，吃后脸上显出一丝舒适感。

　　我倒是看一遍笑一遍，可不知他们为何对这等词汇如此热衷？还能写得花样百出、令人捧腹。2020.07.03

　　热纳特说，“你单身一辈子。”
　　我答，“这一点我还是有自知之明，觉得我已经要孤独终老了。”
　　热纳特说，“你怎么穿这么短的裤子，给谁看呢？”他的作业写错了几道题，我要求他改正过来，他便开始骂骂咧咧。
　　我说，“因为短裤五十元一条，长裤八十元一条，买短裤省钱些。”
　　他似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便又重复道，“你怎么穿这么短的裤子，骚货，贱人。”
　　“我如果说，你的妈妈是骚货，贱人，你会开心吗？所以最好不要跟老师，或者跟任何一个女孩子说这种话可以吗？”
　　他显得异常暴躁，“又不是我想来上课！”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坐在他旁边的叶尔多斯也暴躁起来，“你不要和老师那样说话，你也不乐意她那么形容你的妈妈！”

　　热纳特转过身正对着他，“我就要！”
　　“你欠揍！”
　　“谁揍谁！”
　　“你！”
　　“谁！”
　　“你！”
　　“谁啊！”

　　他俩儿越吵越大声，我走得有些远了，男孩子之间总容易有些小摩擦，总是打打闹闹，我并不以为然。我似乎开始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们吵些什么说些什么我都听不清，我是拒绝去听到这些，儿时爸爸发脾气砸东西、打人的时候，我都会躲得远远的。

　　吵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转眼间印入我眼帘的是他俩儿扭打在一起的小身影，打得越来越凶根本不像朋友之间闹着玩儿，而是——恨极了对方的仇人。我连忙走近将他们拉开，我严肃道：“热纳特你可以回家了。”热纳特气急败坏，用维语说了句骂人的话，叶尔多斯立即用哈语回应了他。

　　虽然明显矮一截，但在互怼里，在打架上，哪怕是实力悬殊，叶尔多斯都不会表现出一点儿胆怯。

　　接着是门被狠狠摔上的声音，是热纳特回去了。叶尔多斯大声道，“这就告诉我们，别跟疯子比谁更疯！”这句话之后，班里显得极其安静，我走到幕布后，什么都没想，又似乎在躲避着什么，在莫名的异常安静之后，我隐约听到幕布的另一边叶尔多斯和杨嘉辉小声说话的声音，非常小声，像两只偷玉米粒的小老鼠。

　　我从幕布后走了出来，就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们开始接着上课了。2020.07.05

　　最近我又开始跑步了，身体状态很好，但似乎，在精神上有一些懒惰了。下班回家后不想做好吃的，不想好好照顾自己，也不想每天每天地写文，就只是坐着、躺着，随便地看一看手机，哪怕看完之后只感到索然无味，也不想做些任何别的。

　　公司里每天打扫卫生，擦玻璃、擦桌子、擦窗台、擦暖气、擦地板，搞得怨声四起，上班时间老师们不是在吵架、在闲聊、在抱怨就是在看手机，学生越来越少，到如今所剩无几，我每一天都能联想到“倒闭”。家长目光短浅，孩子偷奸耍滑，一所教育培训机构能在这样一个学习氛围极为浅淡的地带立足并发展壮大，前景惨淡，至少这两年以内是。至少过了七月，我知道八月我可能会面临没有学生可带的囧境。

　　孩子们的打打闹闹也都无足轻重了，或者说，甚至有些可爱。

　　而热纳特呢，我没有向他的家长反馈课堂的情况，他若是还愿意来听课，那就好好听，作业写或不写我并不做管教，他若是不来听课，那也遂了他的意。小代老师说一定要向家长反馈，他说了这等污蔑老师的话，怎能忍屈受辱？这倒令我一下子心生委屈，可我并不想为了讨个道歉闹得大家都不愉快。这孩子前一天就说些奇奇怪怪令人十分不舒服的词汇了，只是今天更甚，当然这都可以一笔带过，我能教好我可以教好的孩子抓住我能够抓住的美好，这些就足够了。2020.07.06

　　小猫最近越来越活泼了，爬沙发爬床爬我零食，一个都不在话下。

　　今个儿又被我捉住爬零食包，我叫它下来它不动，于是抓它下来，十分严肃：“看，零食包不能爬，记住了没？”作势要打它屁股，手还没有落下去，它便一骨碌翻身逃跑了，牛劲儿还挺大，临走时还不忘轻咬我一口以示反抗，是比前些日子强壮了不少。

　　爸今天来还逗它，笑道，“这下是不用担心养不活了。”

　　回姥姥家那次，白天给它喝了牛奶，夜里丢它睡在地上，第二天清晨九点多醒来天气还是十分寒凉。小猫受了冷，窝在箱子里不肯出来，不闹也不动，两只大眼睛都不灵光了，显得特别可怜。
　　而如今，它一个蹦子就蹦上沙发，无论我想不想跟它玩，我一见它只觉得十分可恶。

　　闲来读书时它又凑过来，悄悄抬起头看着我，轻轻凑在我身边。我不理它，它自个儿闹累了打算安安静静睡觉时，便又会变得格外乖巧了。

　　前个儿我午休休得久些，不知它何时卧到了被子上，睡得昏昏沉沉。我醒来时有察觉到，捉它下来，小猫的身体软绵绵的，一点儿警惕都没有，像极了第一次见它时它睡到怎么逗都逗醒不来那样子。那时候我似是忆起什么情愫，总会心中温暖。

　　和调皮捣蛋的孩子待久了，回到家再面对这会时时刻刻缠着人喵喵叫的小猫，我便烦恼起来，总得恼它几句：“自己玩去。”它愣是听不懂，饿的时候就疯狂地不停歇地叫唤，不给我任何准备牛奶准备热饭的时间，叫得人失去耐心。我便拍它一巴掌或一脚将它踢远了，不踢疼它它便会一次次围过来，直到被呵斥得怕了才肯找个角落躲起来。姥姥见了它时就总说它小，说它很多举动都是想妈妈想吃奶。同事也说，就我一个伙伴，它不和我玩不和我亲近又和谁亲近去呢？它毕竟一个多月大，还是需要很多爱。听她们柔柔的语气，我会开始觉得自己先前对它太过严厉了些，它只是一只吃饱了便闹、饿着了便叫的小奶猫啊，可我还是无法接受它翻垃圾桶的举动，小奶猫也可以是一只高傲的小奶猫啊。（晚）

　　还有一天高考就结束了，他会来找我吗？他会记得我吗？或许他忘了，或许他记得，我想如今，这些也都不重要了，仅仅只是，我总惦念着他而已啊。

　　惦念着他的一切，不知从何时开始成为一种习惯的？（凌晨）2020.07.07

　　斑驳的树影散落了一地，摇曳。

　　今天就是我们约定的终结之日，而我又一次次回想起那些——他转身就走之后的日子——假装快乐、无端怀念、努力变好，或者，忙得不可开交，他还是走了，是永久的走了，只是这约定得到了今日，是真正的终结。

　　只是因此，才会想起他，时而心存希望，时而心有厌恶，时而不禁气愤，没有那份关爱了吧，该是有没有了。夏又至，一切又回到初始的样子。

　　“人生归途是自己才有意义。”是安琪儿也终于改了个签。而我——今生与你相见，无望。
　　不，对不起，是我没空陪你玩这个叫出尔反尔的游戏了。2020.07.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