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会》叆乔

131、内部危机（二）

　　“我要坐过去看看。”我说。
　　“你不要看我！”叶儿多斯大声道。
　　“我不是看你，我是看你的作业。”
　　“作业被我吃了。”作势，他就张口要吃。

　　我等了等，未做回答未做阻止，他便又把书放下来跑出门外玩耍去了。今个儿他出奇地乖，就静悄悄写了一个多小时的作业，这会儿终于是逮者机会玩耍了，这些个反驳非但并无不好，还令人觉着蛮可爱。

　　柳校和卫校彻底翻脸，独自创办学校，如今已成定局。把自己曾经的学生一个个都拉拢回去复课，也是合理的。

　　我是她招进来的，我带的这三五个学生自然，曾经也是她招进来的，如今她拿她应有的那一份回去，也是应当的。

　　我没有做出选择，我只是守着我的学生，单想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有时候想得太少，也是会为后来的道路增添太多的坎坷。我仅是不愿和他们分开，今个儿孩子们说起这件事，讲得还蛮清楚，眼睛里闪烁着聪慧的光，像很好地完成了一篇口头作文，或者解决了一道数学题目那般的，目光得意。他们还不太懂世事纷争，孰多孰少，孰好孰坏，只是看到了听到了，就会去模仿会去学习。

　　我想到这两个月走来的点点滴滴——英语练习叶尔多斯发音错误时大家会哄堂大笑。还有学拟声词要举个例子时班级里“叽叽”“咕咕”“喳喳”“汪汪”各种小动物的声音不断，仿佛自己身处动物园。孩子们总是围着我问东问西，当我抬起眼时看到的是他们透着亮光的眼睛，就眨也不眨的看着我的眼睛，等着我一句，“读对了。”家教老师是不同于学校老师的，我总是和孩子们近距离在一起，平均每天五个小时，当是在一起的时间多了，感情便也累积得多了。

　　有一回我因为旁边班级又来了新学生而暗自感叹，觉得自己这儿冷冷清清，本来也是习惯穷困潦倒了，但看到别的班级新进学生我大抵还是会眼红的，我总是不善于主动推销自己。这时候从叶尔多斯嘴巴里冒出一句，“老师，我们会一直在的。”我忽的心头一暖，我想，这句话我会记得很久的。

　　我开始害怕失去他们——像分手那般？像毕业那般？人总是得学会面对离别。他们毕竟是孩子，选择上哪一个辅导班到底也是父母说了算，想到这一点，我的害怕与担忧便又加深了一点。2020.06.07

　　现在只剩下相信——“耐得了的苦终会回甘。”
　　我说，“我的暑期课程，计划着给你们讲《野性的呼唤》。”
　　“这是什么？听着就不太好听。”
　　“以小狗的视角叙述的，一个关于打架的故事，胜者为王败者丧命。”
　　他们便开始欢呼，一个学生忽然冒出一句，“后来呢？”紧接着班级就叽叽喳喳起来，“小狗叫什么名字？”“我们是一群狗？汪汪汪汪……”

　　“巴克。巴克本来在一个大法官家里过着优裕的生活，它和孩子们一同散步，在水中嬉戏，冬天的时候它就坐在主人的炉火边取暖。在美国掀起了淘金热之后，它被园丁偷走，卖给了两个法裔加拿大人，受到了棍棒的虐待，他开始了拉雪橇，为了生存，他学全了偷食以慰饥肠，破冰取水解渴，无时无刻不在争斗和残杀，巴克的世界里再也没有怜悯和仁慈。巴克先后换过几个主人，最后被约翰·索顿收留。那是在巴克被残暴的主人哈尔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时，索顿救了他，并悉心为他疗伤。”只是讲到一半的时候，班里鸦雀无声，一向玩闹的孩子们如今静得出奇，我忽然有些紧张或者说愧疚，我单是想到了这一个故事，却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所以一时提起也并未能讲得多么精彩，他们却都听得入神。

　　我停了，不知他们听懂了多少，又是否满意，这回是我安静了。班里又想起了叽叽喳喳的声音，“我看过一部电影叫《忠犬八公的故事》。”“《一条狗的使命》两部我都看完了。”许生涛，“老师你讲不讲《大林和小林》，大林和小林是一对双胞胎，是孤儿，他们出去历险遇到了大怪物。”叶尔多斯，“还有鳄鱼小姐、狐狸平平，绅士狗皮皮，我有这本书！”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他们讨论得热火朝天，“行，我回去看看这本书。”“看得好的话暑假给我们讲叭！”“可。”2020.06.08

　　尽是指着要开除我的学生，见了萨拉伊丁来晚自习，大姐问得是，“这个人怎么还在这里？”她可又曾想过，他给我招来一个两个学生了么？对着那些调皮捣蛋的孩子颐指气使，“怎么还在这里？”

　　写学费单的时候，一元一角一分也不曾少得，给这个五月中旬就一提再提要开除的孩子，账单上满满当当算到六月下旬。他当真就不会忽然不来晚自习了么？自那一次萨拉伊丁弄伤了我的手之后，我对他便不再有稍微多一点的要求了，哪怕是作业写不完，来这里合着同学们写上一两页也是好的，总要比放任不管了好得多。就此我给他母亲的意见是——六月学费只收得一半好了，我也管他不住，我也不能为他多付出些什么。

　　夸赞都是浮华的是暂时的，但真挚是朴素的是永恒的。2020.06.09

　　我对于学基础数学和学语言的看法不同，学数学重在学方法，举一反三、灵活运用，需要的是一次性把题目做对，需要的是遇到难题的钻研精神。学语言，在小学阶段包括语文和英语，在于多听多听多写，给孩子一个良好的语言环境，自然而然他便有了见解能说会道了。

　　语言是行为的艺术，语言是沟通的桥梁。但作为一名语文教师，对汉语言一定是有敏锐的感受和莫大的喜爱的。无论学习哪一门语言，为得都是到后来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感受，学习的过程，也必定是苦乐掺半的。

　　许生涛，“女孩子很无聊。和女孩子有什么好玩的，她们只喜欢芭比娃娃。”
　　叶尔多斯，“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注意下老师的性别。”
　　“我很无聊？我可一直是一个拥有有趣灵魂的文艺女青年。”
　　叶尔多斯，“你骗人。”
　　“这有什么好骗人的，我不有趣我不文艺我不是女青年？幼稚小孩。”

　　读大学时，我特喜欢喝一家的奶茶，茶味纯正奶味浓郁，放一杯在书桌上，在写作的空当喝上那么一两口，我便觉着这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事情了。

　　学校的奶茶店颇多，奶茶也有不同的价位，有五元的、十元的、十三元的、十七元的。五元的我喝过，是事先烧开了水扔进去茶叶倒进去奶粉，拿个棍子在这桶里搅一搅，大半桶奶茶就放置着，等有客人来了接上一杯。常喝奶茶的人都有几分懂得，奶茶泡好了在半个小时内饮用口感最佳，所以鲜少会为了省钱买这五块一杯的。

　　十元一杯的，调奶茶的店员都是按着克来称配料的，多少奶粉多少糖，糖炒到几分火候，水烧到多少度，那精工制作的奶茶，味道自是浓郁的。

　　先前里我就凭着父母给的生活费，对生活品质的要求也是颇高。我从不买那五块的，也不怎么贪杯，经济窘迫些我一个月喝那么两三次十块一杯的，手头充裕些我一个月喝那么两三次十七块一杯的。十七块的奶茶，我自然不知是如何制作的，我只知道喝了一次，便想着攒够了钱喝那第二次，一个字，纯正。

　　自打回了新疆，我没有喝过奶茶了，自己做的怎么尝也不是那奶茶的味道。我也买过一两次，就算是八块九块的，喝起来也和那原来五块的一个样，敷衍，无味。人为什么要努力把事情做到极致呢？学生为什么要努力把作业写到全对呢？正像做一杯奶茶，自从店铺开起来就没有重做的道理，一个孩子，成年了之后给人生的答卷也没有重写的机会。像是这奶茶的配方，放进杯子里的就是放进去了，放多了放少了放标准了，决定了这杯奶茶的价值。

　　付出了金钱，却没有得到良好的教学，就好像，付出了金钱，却买不到满意的服务。在这个荒凉破落的地方，这些注定是无法改变的么？心里存着光亮，那么一点点再一点点，起码这一点点是有望迎来改变的。

　　五个小时晚自习每人三十元，两个小时语文课每人五十元，这个价格，它值得。两个小时是冰山一角，而其背后，才是冰山一座，才是一日又一日的苦读和付出。

　　我便又想起，高中时为了上一堂英语课补习课，为这一堂一百元，我宁愿少吃一天饭，也要去听课的决心啊。

　　听写进行时。
　　我，“调遣。”
　　叶尔多斯，“啊？”
　　我，“调遣。”
　　叶尔多斯，“啊？”
　　我，“调遣。”
　　叶尔多斯，“啊？”
　　我气了，我，“傻逼。”

　　叶尔多斯终于听清楚了，“傻逼我会写！”他果真在本子上工工整整写了一个“傻”，而后停笔，因为第二个字顿住了。

　　临近期末，卫校乱七八糟拉了很多新生过来。今天来我这儿的是叶尔夏提，写了一篇三百字的作文，而后一直看着我，保持微笑。我看着他他也很平静看着我，我说，“改错字。”他仿佛听不见什么，单是微笑着看着我，看了有五分钟之久，看了一个又一个五分钟。

　　我便未做劝说了，只听到“咚咚”的声音，我以为是楼上如何了，同学们说是这个孩子开始用头撞墙，“咚咚”“咚咚”……

　　想必他明天真的不想来参加我们的晚自习了。

　　下晚自习回家时，小胖和叶儿多斯便开始了日常追追闹闹。杨小胖墩很胖，行动不灵便，追逐的过程中他是真的摔倒了，叶尔多斯紧接着在地上地上打了个滚，杨嘉辉看到眼里的只是——他也摔倒了。我倒是觉得有几分温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