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会》叆乔

129、问题学生（四）

　　我刚一进班，就听叶尔多斯十分嚣张道，“这个人是谁，我们不认识。”还长本事了？

　　刚刚还想着两日未见，孩子们该是分外想念我了，我专去商店买来了一把糖果。结果，听到叶尔多斯这么一句，不碍事，我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摇一摇，笑嘻嘻道，“还认识我不？”叶尔多斯立马像一只瞧见了骨头的小狗，喜笑颜开，连连点头，“认识认识！老师嘛，怎么能不认识呢？”我将糖递到他手里，这期间他的目光可一秒也没从那颗糖果上移开过呢。

　　四年级的孩子们，他们胖乎乎的小手是能拿得稳笔了，稍微难写些的字，他们照着书抄也能把字给抄错了，拼音也能写得歪歪扭扭。有的人都忘记了标注音调了，有的人本子每天都找不到，有的人钢笔漏墨了，有的人胶带用完了，这些事情老师都得给处理好了，这得老师有多少的耐心啊。

　　叶尔多斯作业写完了，高兴地在地板上打转。我走过去欲要查看他的作业，他忽然双腿下跪、双手捧上练习册，我吓了一跳，赶忙要扶他起来。他似乎一秒意识到了什么，已经站起来有些不好意思道，“错了错了。”我答，“平身平身。”

　　我说，“老师呢，之所以可以成为你们的老师，一在我学习的年岁较长，冰山有成，二在我积累的知识较多，以量取胜。”

　　学生立马反对道，“不分长少！”“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这帮小兔崽子，还没教会了徒弟，就先要饿坏了师父呢。

　　萨拉伊丁今天，空手来把他放在教室的书本都拿回去了，说不来了。
　　给他家长打了两次电话，通通被挂断。
　　我想，他以后是真的不会来了。

　　学生们都叽叽喳喳问为什么。有的说，“老师，你多给他一些关心吧，他没有爸爸。”有的疑惑，“老师，他干嘛去了？”有的惋惜，“老师，今天没有字典查生词了。”我心里忽然一空，像是，像是我做错了什么，我怎么想，也都觉着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

　　直到，晚自习结束之后，我静下来，想着明天的购物清单。我想到，昨个儿回来之前，我和他说，“以后扩招了，你就别来了。”许是他听进心里去了。

　　他是闹腾，是需要老师费太多心思，有时候我又怜悯他太过放纵，有时候我也喜爱他的调皮捣蛋。但是，闹腾的太过了，我便也总容易说些丧气话，说些威胁的话，尽管这本身是不可取的。2020.05.15

　　萨拉伊丁，在数学老师班上写了半张数学卷子，跑回来一脸得意告诉我，“他教会了他们班三四个学生吃纸。”而后便一个字也不愿写了，闹着要出门去。我拿一把椅子坐在门口，严肃道，“卷子写不完，哪里也不准去！”他便踩着凳子趴在窗户边上大喊，“我被老师困住了！你们快来救我！”楼下是一伙儿六年级的学生，不知用功读书，只管造谣生事。

　　喊了足有一刻钟，没人上来。他便围着我一再说叨要去捉狗挣钱，捉到一只狗够二三十块钱呢。我只说，“写作业，先前我跟你保证了，这份卷子写完便放你出去玩。”

　　他听不进，反倒开启了话题引领模式，“你们说，在教室玩和在外面玩有什么区别？”
　　杨嘉辉，“教室里范围小，教室外范围大。”
　　许生涛，“教室里玩得束手束脚，生怕打破了东西，教室外就可以玩得酣畅淋漓，没有束缚。”

　　穆拉迪力，“我今天下午也可以和朋友去玩，但是却在这里上自习。我都没有时间玩。”

　　看看时间也已经过去三小时了，孩子们连一门作业也不能很好的完成，心思已全然不在学习上了。我必须得说点什么了，“老师不是说，周五写完了作业便可以回家休息，周六周天你也都整日的空闲，如今怎说得是老师没给休息时间呢？”

　　可是，整个班似乎已经完全陷入一种无心学习状态，倒是这反问半句也听不进去了。
　　我没法，叫新数学老师过来看着点萨拉伊丁，没过三分钟，校长便叫了他出去，因为他实在是不想写作业，我专找了数学老师来讲他也不想写。这一次很严肃的，他真的要被劝退了，因为他一人的玩闹引得整个班的学生模仿，班级的学习氛围收到严重干扰。

　　我回来了，单是不知如何和他母亲开口，毕竟是带了一个多月的学生。我心情沉重，有一种深切的力不从心之感，我对着孩子们感叹一句，“萨拉伊丁要走了。”
　　“这个害祸终于走了。”“太好了！”

　　“可是我有些难过。”似乎和孩子们说出些什么，我会好受很多。

　　叶尔多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终身为母。”
　　我笑道，“去你的，可不是母亲，我最多也就是姐姐。”如此一说，倒也缓解了心里的忧伤了。

　　一小时后，三年级穆拉迪力写完作业将要回家，叶尔多斯极兴奋地跟出去送他。一个站在电梯口一个站在电梯里，一个手舞足蹈一个欲哭无泪。我走近了看，是叶尔多斯看电梯门快关上了赶忙按一下按钮，瞧着电梯门又打开的一瞬高兴得手舞足蹈、原地起跳，甚至于同手同脚了都没一丝察觉，仿佛发现了新大陆，刚刚解锁了电梯的新技能。穆拉迪力眼里流露出无奈的深色，我便也瞧着这俩儿一脸懵，小孩子的快乐大人一时间捉摸不透。

　　背完书，四年级的孩子们也都该回家了。今天下了几滴雨，气温骤降，晚自习前我专门多拿了一件外套。在电梯里我给叶尔多斯递了一回衣服，他不好好穿，一只手拿着书，另一只手尝试着敷衍着放进一只袖子里，妹妹还鼓励她说，“好看。”

　　刚下电梯，他像只撒欢的小羊羔，忽地一下就蹦远了，衣服却还在我手里。

　　前几天他因为穿得单薄或是晚上睡觉踢被子而肚子痛了好久，如今还给我穿着夏季校服显摆，这不得好好穿好外套。

　　我和许生涛妈妈站在后边，每人手里拿一件衣服。孩子们就像刚放出笼子的小鸟，欢快地自由地打着转儿飞，而我呢，倒像个杵在原地的树桩。许生涛妈妈追着他围着三轮车跑了一整圈，许生涛才好好穿着那外套。而我还是杵在原地，本是有些束手无策的，这时候赶紧抓住了这丁点希望，大声呼唤了句，“同学都有穿，所以你也快过来穿。”叶儿多斯见状，方才跑过来，乖乖穿好。

　　月亮挂在天上，明亮的清冽的，有那么几分好看。2020.05.16

　　今个早晨上课，我到的稍稍晚了几分钟，匆匆进到教室时发现空无一人，我一时惊愕，停在门口，心中不免有了疑问——一个都没到？

　　一低头是忽然簇拥在门口的孩子们，他们从我身后走出来，借着不算宽敞的位置拥进门去找自己的桌椅。“你们，都……什么时候到的？”

　　“我们藏在旁边班了。”“我们都藏起来了。”“一看到老师我们就过来了。”“老师，今天不讲小人鱼了吗？”“老师，今天我还能听写一百个词语。”

　　“好，对，临近期末考试，我们先上复习课，剩下的故事得放到暑假讲了。”
　　“放到暑假好！”“耶！”他们总是超级开心，很多时候我都想不出是为什么。

　　我几乎很少管孩子们的座位，带他们一个多月，都是他们自己想往哪里坐就往哪里坐。有喜欢独自坐在墙角的，有喜欢挨着老师座位的，有喜欢靠在空调旁边的，有喜欢贴着墙的，有喜欢临着窗的。也是，晚自习时他们都分散在教室的各个角落，只有老师桌子一搬，往教室正中一方，谁交作业也都离得近。

　　上课时的坐法更是新奇，让人想起了俄罗斯方块。搬着自己的桌子，今个儿是从南墙顶到北墙的一排长方形，明个儿是从东南零散到西北的几个小长方形，后天左边摆两个桌子拼个正方形右边摆两个桌子拼个正方形，偶尔老师注意到桌椅摆放想要分组了，便要求他们按着规矩将桌子一一排列好。

　　今个儿上课啊，同学们都把桌子往前移，一个劲儿往讲台上靠，直到老师都实在没地儿站了。是生怕自己少听了一些知识点还是生怕老师讲课声音不够洪亮传不到自己耳朵里呢？这些全部是，其实我也还没琢磨透，兴许他们只是想围着老师被老师多关注一点儿呢。2020.05.17

　　“老师，我刚刚看到萨拉伊丁和他那几个朋友在路上走得四仰八叉，他说卫老师不让他来了。”
　　“他可能去和他的狗菲菲跳舞了。”
　　“但是他看起来不是很开心。”

　　一小时后。
　　“老师，你去接一下他吧，他在门口站好久了，他不敢进来，害怕卫老师把他赶出去。”

　　这倒萨拉伊丁第一次，因为闯了祸而认识到自己闯了祸。我去门口接他，他有些落寞地在那儿站着，我心里不禁生出些怜悯之情，轻轻拉着他进了教室。只听到大姐在那边招呼，“诶，这个学生开除了，怎么又来了？”我只留了一句，“我的学生我自己说了算！”便关上了教室门。

　　今天他写作业写得格外安静，一点点没有闹腾，为他的转变我一时不敢相信，同时又觉着他若是每天都可如此安静地写上一两个小时的作业，而后早些回去，也都是好的。因为他还是一个孩子，一个稍微年长点的孩子，我总也觉得他是可以变得更好的，无论他做错了什么。

　　萨拉伊丁是早早回去了，四年级的孩子们还留着背书。

　　我跑去厨房冲了些椰蓉芝麻糊，端进屋子里方才发现葛浩晨坐在那边看书，不知他何时来的？孩子们早都簇拥过来把属于自己的那份儿端走了，我赶忙转过身想要从书包里找出一颗糖来。只见葛浩晨静悄悄出去了，过会儿他进来时我将糖果递给他，单是看到他端了满满一杯白开水进来，也没什么情绪，没有哭闹没有提出不满，仅仅是端了杯水进来。

　　内向的孩子不喜苦恼，可是他的心思，一定是分外细腻的。2020.05.18

　　给孩子们讲到“天真”的反义词，讲了有好些遍，后面再问到他们总也一脸茫然，偏是记不住这“世故”一词。

　　我便想到，上一次我们学习绿原的《诗与真》，开篇有一句话是，“诗没有技术，真理没有衣服，人没有世故。”这里的“人没有世故”便是指人要保持童心，生活的苦常有，乐不常有，若是时不时能像小朋友似的天真一下，且前行且陶陶，生活便也不乏乐趣啊。

　　这一点我是得像孩子们解释解释的。2020.05.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