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会》叆乔

126、问题学生（一）

　　“今天给五年级学生安排了古诗学习任务，希望萨拉伊丁以后尽量按时过来吧，这样才能多学一点东西。

　　因为很多知识点的讲解我都放在周末了，平时自习注重自学，周末注重讲解。我安排他三点到呢，就是想他跟五年级多听听课灌灌耳音。

　　我带的学生我都会很负责带的，最近形式特殊我们这边还没有开班课，所以没报班但报了晚自习的学生周天都是免费听语文课的，所以按时到还是挺好的。”这给我发给萨拉伊丁母亲的消息。2020.05.03

　　今天是萨拉伊丁来这边晚读第二周的第一天，用中性笔抄写了同年级新生的数学作业，翻我的书包偷走了自己的魔方，把字帖藏在沙发的抱枕之下，趁我批改作业的当尔把语文书藏在桌子底下，他还做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对，坐在小凳子上拿手拍打鞋底的灰尘，当真是度过了无可救药的一天睡前的最后几个小时。而我呢，一时惊异于他今天写数学题的准确率，警告他我的书包里有重要物品，在桌上的一堆资料里翻找了有一整分钟，还叫着学生找桌兜找桌下找上找下，当然随机察觉他这点小九九，虽是把语文书放在暗处但这点时间不足够背会古诗，对于跷二郎腿提鞋，当是次次提醒要他坐姿端正。

　　我说，“你这是什么姿势？”叶尔多斯，“耍帅装酷。”许生涛，“恬不知耻。”杨嘉辉，“厚颜之人。”萨拉伊丁：完全听不懂。

　　我说，“你以后不要这个样子，读五年级了，藏东西躲猫猫这等游戏是幼儿园小朋友才喜欢玩的，成熟一些好吗？”我说得仓促，边看着作业边说的，他仿若无闻，我也是注意不到的。

　　当这一桌人吵吵闹闹闹不停之后，在我走近的一瞬立马安静。“怎么回事儿？”大家都指向萨拉伊丁，他倒是立马站起来，给我一拍桌子，扬武示威道，“凭什么都说我！”“老师的好脾气学不来半点，叫嚣生事倒是不教就会，谁也不说了，好好坐下写题。”

　　萨拉伊丁虽是读语文难于上天，啃啃巴巴、和尚念经，甚至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读起英语来，那可是毫不含糊，一气呵成，着实令人大吃一惊。但是论读书这一点，今天的他确是乖巧了些许。

　　“孤独是寻求理解而不可得
　　无聊是寻求消遣而不可得
　　寂寞是寻求温暖而不可得”
　　进入新环境也有些时间了，我还是无法完全融入。孩子们的吵吵闹闹可以把晚读几个小时的时间填满，而后，独自一人走在大街上，月亮亮得清冽，我只觉到无尽的长久的孤独。2020.05.05

　　我正看着数学题目，萨拉伊丁把铅笔芯穿透了纯棉体恤衫衣角，紧接着把整个铅笔都穿了过去，这些父母亲精心挑选的衣服，就是让他给这般的糟践了。

　　只几秒钟的疏忽，他的注意力便又移到一边去了，把矿泉水瓶捏得皱巴在一起，水花四溅，我伸手要没收，他说他要拿回家玩儿。小时候读五年级时，我也许觉得做习题比玩水瓶更有意思。
　　我说，“今天萨拉伊丁的卷子写不完，艾斯力江你需要一起留下来。”

　　艾斯力江指着萨拉伊丁，“写不写？”他不写，他就只是咯咯地笑。笑是一种自我保护吗？不知何时艾斯力江靠近过去，他问他，他不答，他打了萨拉伊丁一巴掌，不算得重，在我看来却是羞辱。这种欺凌的事情，就在我的眼皮底下发生了。我拉开了他们，“你放开他的衣领，男生不可以在女生面前衣衫不整。”叶尔多斯趁机说，“我们扒了他的裤子！”人性本恶在这一刻体现无余，我反驳，“你们谁也不许欺负他，在我面前也都如此放肆，何况私下里！”

　　叶尔多斯聪明、认真、懂得负责懂得护短，但也残忍、顽劣、见风使舵、欺软怕硬，不，这“欺”到底是算不上，只算得上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虽是不欺，但欺负他或者他妹妹的人他定是会还回去，虽是不欺，但日常里用些“跳楼”“自杀”“死”“脑浆迸裂”“剁掉双手”等词汇无一不令人心中一惊，这些用词必定是得改掉的。我说，“对于教你知识，我都有些后怕。”
　　“老师你放心，我不会成为一个坏人，我要是成为坏人了，我就咬舌自尽。”对自己大抵不用这般狠厉，这种情况是不会发生的。他不知道的是，坏人通常不会觉得自己是坏人，更不会为自己做的坏事感到愧疚。

　　若是对此种风气不做评论不做约束，平常里乖巧自律的孩子，也会被他们感染被他们的狂躁表现带着走了。2020.05.06

　　他们昨个儿吵吵闹闹、推推搡搡，不仅如此，大家围坐一个桌子，东西乱放，萨拉伊丁的数学练习册给叶尔多斯装走了。萨拉伊丁一进门就念叨，“今天被老师留下补作业，数学老师给气哭了。”

　　叶尔多斯气呼呼，“这很骄傲么？”
　　许生涛补一刀，“别理这个沙雕。”

　　“数学老师把我的那一页练习册撕了。”他自言自语，今个儿是带了磁铁过来，真是花样百出、不胜其烦。我本是不怎么开心的，看到这等每天都处理不完的零碎小事愈是觉得不悦。
　　我问，“为什么总带着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呢？”

　　叶尔多斯先抢了先回答，“这就是我们的快乐。”
　　我恼了，“你们的快乐果真是不同寻常。”
　　下午下了些雨，傍晚十分的天空美如画。空气透凉透凉的，冷的紧。
　　我想借两分钟下楼去拍几朵云，萨拉伊丁便也随了下来，我追了他两条街逮住他到楼门口，他还是跑回了家。等我回班时，他递给我两颗糖。这小子，这一周来还是没白教，知道给老师送糖了。

　　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一会儿上卫生间，一会儿送回家的同学下楼，一会儿过去窗户边望望风，没人看着那作业是始终保持在一字未动状态，静不下心来。因此也只得把每位学生的作业都讲解完了，再着手处理他的作业。一道一道题目讲解时，他倒也是跟得上思路，愿意思考愿意写的。
　　先前检查作业求速度，我便用计算器算答案，他也学着我的样子一次次偷摸着用计算器，管他不住，无奈之中我烦恼着这件事，不知不觉在手边的本子上画了一朵小花，小花画完时我方才意识到——谁的本子？“天啦我做了什么？”“老师没事，这个本子是我的。”“后面有写作业吗？”我连忙往后翻了几页，同时他说，“这是个空本子。”我便在本子上列算式了，我算一道他算一道，非要我等着他算完，时不时可我比比准确度，一个小时都花来列算式了，倒也算得不亦乐乎。

　　临走时我关了所有的灯，萨拉伊丁关了窗户。乘电梯时他说，“待会儿下楼我叫小狗过来，我一个人走害怕。”“小狗都睡着了。”“小黑一叫就醒了。”果真，他一打口哨，一只小不点从暗的丛林里跑了出来，出现在路灯下他的裤腿边儿，围着他打转，一齐朝家的方向去了。
　　我便也转身往回走了，他喊了一句，“老师再见。”走到白杨树下我转身回看，时间晚了又下了雨，大抵是有些不放心的，只听到隔大老远的一声呼喊，“老师再见！”这孩子论礼貌有礼貌，论爱心也有爱心，单是专心不下，如此，是个严肃的缺点啊。2020.05.07

　　“如何停止时间：亲吻
　　如何穿梭时间：阅读
　　如何逃离时间：音乐
　　如何感受时间：写作
　　如何释放时间：呼吸” ——马特·海格

　　艾斯力江，“老师的作用是啥？我每天睡觉的时候，都在想，明天考试明天考试明天考试……”
　　“一个人能分给你的时间有限，而老师的作用，是在这有限的时间里教会你成长。”
　　萨拉伊丁带的饼干，给同学们一哄而上抢完了，我们班的男孩子大都脸皮厚。“你打算一个人把一瓶可乐喝完了吗？”许生涛这一句问得风风火火、理直气壮。萨拉伊丁只傻乎乎喝他自己的可乐。我说，“他都喝过了，若是再给你分一口过来，这样不礼貌。”许生涛眼珠转了转，似是想到了什么，按捺下激动的心情，小声一句，“是哦，是有点恶心。”接着埋头进今天的作业里了。

　　先前叶尔多斯说自己是个碎嘴子，虽是我得意门生，倒是也的确如此。这两天他似乎不怎么吵闹了，还跟我说了一句，“他改邪归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