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一渡》太懒真人

93、阑珊处（4）

　　晚霜町西头，楚羡拥着佳人陷入了他已经许久没有享受过的高质量睡眠。
　　而在天子殿正厅里，判官便没有这种幸运了。
　　她连夜调查起楚羡的旧事，一夜都没有合眼。

　　所以第二□□阳霞光从人间渗透进地府，九忧过来商议对策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方如也顶着两只硕大的黑眼圈，捧着一本书细细研读，桌案上还洋洋洒洒放了许多书卷，阿鹿在桌案一侧，切着黄瓜，往方如也脸上贴黄瓜片。

　　九忧一看就来气，转身就要往外走。
　　方如也听见动静，连忙出声：“欸？怎么刚来就要走啊？”
　　“我去杀了楚羡那个狗贼。”冥王就是这样，最平淡的口吻，放最狠的话。
　　方如也闻言大惊，连忙放下手中的物什，小跑追了过去：“大人！哎呀大人！你回来！大早上起来，打打杀杀做什么呀？！我这边刚有点头绪……”

　　听闻“头绪”二字，九忧便又勉为其难随方如也回到桌案之前，想看看她所说的头绪，可他首先看到的，是桌上书卷都是些什么名字。

　　《升阳帝后迷情录》、《千古明君楚怀恕与他的皇后二三事》、《霸道帝王小娇妻》、《论升阳皇帝同其后妃及其背后母族势力的长期合作与相互制约》……
　　“这……”九忧如玉般的容颜慢慢皱成一团，突然！他看到了一本书，就这一眼，他的一只手就不由慢慢攀上了方如也的肩膀。
　　方如也没觉得这个动作有什么不妥，兴高采烈跟九忧讲这一夜翻阅“史料”的收获：“九忧，我大概知道露珠儿的真实身份了。”
　　“是……吗……？”九忧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然后又看了一眼那本令他瞳孔地震的书——《楚怀恕御女十八式》，看完这一眼，那只放在方如也肩膀的书继续上游，蒙上了她的眼睛。
　　“哎呀！你干什么呀！我跟你说正事儿呢！“方如也将九忧的手扯下来，双眼重见光明，继续说道：”你看哈，这些野史画本子里，都很是赞颂楚羡和他老婆的感情，虽然史书上说楚羡那一生后宫和睦，他也很是爱重自己的妃子，但流芳青史、备受大家推崇的，却只有他的正妻，也就是柔皇后。”
　　“流……芳……青……史……”九忧的牙缝越来越窄，桌子上竟然还有《爱神楚怀恕后宫美人体态图鉴》……眼观至此，九忧已经不能再忍，另一只手臂架上方如也的脖子，之后便是一记锁喉……
　　“咳咳……”方如也玩心被挑了起来，配合着并未用力的九忧，倾情出演一个柔弱人质，整个人顺势倒在九忧的胸膛上。她听见他隆咚心跳，波澜不止。
　　她怔了怔，他心跳这样快，难道真的生气了？
　　她握住他的臂膀，一个轻盈错身，便挣脱了楚羡的钳制。她佯装疼痛摸摸自己的脖子，转身嗔怒面对九忧，只看到九忧一张脸冷若冰霜，唯有通红的耳朵证明他是个活鬼。

　　“噗……”方如也一时没有忍住，她知道他为什么心跳加快了，谁能想到威风凛凛的阎罗鬼君竟是这样纯情的一个人。
　　她转身收拾案牍，看似不想理会他，嘴上却解释了一句：“都是书商贩子为了生意瞎取的名字，其实就是些后妃画像……”
　　说到这里，方如也觉得背后之人的温度又降了几分，连忙又回身握着他的双臂补充道：“穿了衣服的……”
　　九忧颔首盯着她的眼睛，许久许久才开口：“真的？”
　　方如也脸上漾起笑容：“真的。这种事我有什么好骗你的？”
　　九忧面上霜意渐渐融化成春水，他被她这个笑容迷惑了。
　　方如也……她……她不是个孩子了，她尝过人间的风月，被最爱的人利用，受过这天地间最深的情伤，也常常以“中年妇人”这样的名号自居，偶尔还会说些不成样子的浑话，逗别人也逗自己开心。可这个笑容，竟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孩童都要纯真……

　　他低了低眉眼，遏制着自己心中的悸动，不过片刻，便又恢复了冥王一贯的端正自持。
　　刚冷静下来，九忧便又想到了什么，心又沉下来：“你知道楚羡的身份了？”
　　方如面色从容，点了点头：“知道啊。”
　　“什么时候知道的？”九忧又担忧起来：“你……还好吗？”
　　“我很好啊。”方如也回答道：“他的身份都是明摆着的事了，还用得着猜吗？一方面他姓楚。另一方面，他那么吊儿郎当的一个人，却很关心珹儿同阿鹿的事，实在是反常，所以这俩孩子的经历肯定跟他多多少少有点关系。而且碧云邪山迷雾重重，魔物丛生，忆梦里多得是好山好景，除非图个地势熟悉，要不谁闲着没事在那儿盖宝塔啊。碧云山一带是升阳皇帝晚年求仙炼丹的地方，论熟悉谁还能比过他？种种线索下来，楚羡只能是升阳，没有别的可能了。”
　　九忧听着，叹了一口气：“我有时候觉得你笨，有时候又觉得你太过聪明……”
　　方如也也无奈笑笑：“行了，说正经的。我觉得，露珠儿可能是楚羡生前的皇后。”
　　“你先说说看……”
　　“其他历朝历代的戏本子，也不乏讲皇帝和后宫情事的。能流传下来的，一般都是情深意笃，颇为民间百姓赞赏的故事。另外，楚羡是谁啊，他可是楚羡！风流倜傥，好美色却不耽于美色，除却巫山还有好多云的楚羡。按理说，他的这些韵事，应该五花八门多线发展才对。可这些戏本子里，女主角全是他那位柔皇后。这就不只是情深意笃了，这必定是情深意笃到一定程度了。而且你还记得碧云山废塔那画像上的两句话吗？不信如来，不羡鸳鸯。柔皇后的名讳，叫秦鸳，正是鸳鸯的鸳。他不羡鸳鸯，是因为他已经有秦鸳了，既然有了，自然不必羡慕。这不就说得通了？”
　　九忧却还有疑虑：“这些画本子里有柔皇后的画像吗？”
　　“有。同宝塔画像确不一样，但不能作数的。”方如也解释道：“画本子里升阳皇帝是个大胡子肌肉猛男。但是端看咱们楚羡，那可是再白嫩不过的秀气小生了。”
　　九忧还是摇头：“还是有些地方透着别扭……”
　　“哪里别扭？”
　　“昨日来天子殿胡闹的那些仙君说，露珠儿是一世成仙，而且靠的是祖上积累的德行和她本身的功绩。柔皇后是开国皇后，楚羡一番丰功伟业她确实能沾光不少，但仅仅依靠楚羡，肯定是不够的，毕竟楚羡本人还在这地府里当差呢。而且史书上对她的评价不多，不过就是‘解语花‘这三个字，对其才能和母家未作多言。她真的有一世成仙的本事吗？再者，楚羡不惜冒着天地开战的风险，也要把露珠儿抢了来，确实是情谊甚笃。如若这深情厚谊当真如你所说，没有被时间掩埋，从戏本子里流传了下来。那这便怪了。这柔皇后生前再不济，也是个有名有姓的人物，楚羡堂堂乾坤执笔，更是六界皆知。就算楚羡自己一时没有想到她会在天界，不曾找过，但凭借他们夫妻二人的响亮名号，天地之间宾客往来，足足两百年，不至于一点消息都没有。而且露珠儿又是紫微天君座下红人，紫微天君为人最是圆滑，如若露珠儿真是柔皇后，紫微天君无论如何也会知会地府一声，何必让这二人，受两百多年相思之苦。你说是吧……”

　　方如也听了这番话，又垂头丧气起来：“哎……看来还是得去孟婆处，再从正史里寻一寻眉目……”
　　九忧看她无精打采，微微笑道：“怎么，和关有暮还是处不来？”
　　“也不是……关有暮人漂亮有本事，这是地府公认的。”方如也撇了撇嘴：“但是这么好看一个姑娘，天天摆一副后妈嘴脸，谁能受得了啊……”

　　这世上尴尬之事，在方如也心中，是有一个排行榜的。有幸夺得这榜单魁首的尴尬事，便是说别人坏话，恰好就被当事人听见了。
　　这不，天子殿大门口传来一道清冽女声：“你说谁是后妈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