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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君莫笑(79) ...

  •   是夜,潜光城中万家灯火,霜月繁星交相辉映,但人间大寒将至,灯烛火光已经暖不了人心。
      汪珹坐在在吟觉塔顶,手中是绝世兵刃醉世,还有一坛好酒,一袭夜行衣将他隐藏在如墨的夜色中。
      这是潜光城的最高处,可以俯瞰都城的每一寸角落。
      等这城中灯火渐熄,汪珹便要去探一探天隐卫。

      吟觉塔位于潜光城正中,极目北望,是浩荡宫城,放眼南去,则是天隐卫驻地,三者将潜光中轴朝凤街分为三段,威严之气遥相呼应。
      俯瞰天隐卫,房屋错落有致,形似长剑,剑锋直指宫城。
      这也应了东楚开国君主升阳皇帝设立天隐卫的初衷。
      招天下寒士,纳逆耳忠言,除朝堂弊端。

      汪珹仰首,将坛中好酒一饮而尽,城中灯光一盏一盏销去光晕,天隐卫长剑之形也随着灯火陨落暗淡下来。
      北风呼啸,吹乱汪珹的发梢,他嘲弄地笑了,雄才伟略如升阳皇帝,他若地下有知,看到东楚今日种种,当应含恨九泉吧。

      汪珹环顾城中,时辰差不多了,便乘风而下,一路向南。
      只有月亮看得见,少年人衣摆之上,彼岸花又开了,盛开的花朵和少年人的双瞳,皆是令皓月失色的殷红。

      汪珹双足点地,翻墙进入天隐卫,动作利落,甚至来不及发出声音。
      进入院中,汪珹不由蹙眉。
      天隐卫也算是独立于朝廷之外的掌权机构,且近些年做的是刺杀勾当,庙堂也好,江湖也罢,当是结了不少仇怨,这天隐卫驻地应该有几层铁壁防御才对,可是他如今行走其中,未免太过自如了些。
      没有守卫,也没有机关,甚至还能隐隐听到睡梦中的鼾声。

      上一弹指汪珹还这样思忖着,此刻唇角却弯了起来。
      他猝然回首,躲开暗夜中刺来的剑气,略作匍匐,从来人腰际掠至其身后,冰冷石杖瞬间抵住了对手的颈动脉。
      汪珹看着此人背影,他身形略微有些佝偻,汪珹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此人身着代表天隐卫身份的银玉铁甲,也覆着面具。传闻银玉铁甲由国境西南云雀城软金炼制而,虽名为金,却泛着银光。软金产量极少,也被朝廷禁止私卖,全数用来造了天隐卫兵士的防具。它质地绵软,刀枪剑戟刺于其上,可改变其形状,却不能穿透其中,是各路利器的克星。
      面前此人在如此深夜仍是这样谨慎的装扮,应该是守夜人了。
      他没有动,汪珹也将醉世收回,接着由衷赞了一句:“天隐卫也算名不虚传,阁下是第一个能将长剑送到我周身一尺的,好身手。”

      来人仍旧没有说活,只缓缓朝内厅走去,汪珹跟着他,走着走着,突然觉得动静多了起来,猛然回头,才发现身后跟着数名天隐者。
      汪珹心中涌起骇意,他们……他们是哪里冒出来的……

      汪珹忍不住心中好奇,掌中凝气,化作微光,环顾四周,这才看清,天隐卫驻地初入大门这段形似剑身的长路里,墙壁设计得极为巧妙,间隔五米左右,便有一凹陷空间,恰好可容纳一人。
      天隐卫兵士藏于其中,身着铠甲,夜里铠甲与墙壁同色,融为一体,若在日间,兵士们那样站着,则很容易被误认为是装饰兵俑,不会引人怀疑。

      仿似感受到汪珹心中惊疑,前方领路的佝偻兵士开了口,声音压低了一些:“天隐卫驻地乃升阳皇帝亲自监工建造,升阳君出身军旅,用兵布防之道放眼九州,能出其右者少。“
      汪珹却答:“巧夺天工是一方面,最令我惊诧的,是诸位的本事。我自诩谨慎,也自恃五感敏锐,可诸位站在那里,我竟毫无察觉。诸位这般屏息静待,耐力耐心皆是出类拔萃,汪某佩服。“
      佝偻兵士笑叹一句:“您忘了,或许天下人都忘了。天隐卫自设立以来,职能虽独立于朝堂之外,食的却是兵部的俸禄。天隐者归根结底,不是刺客,不是弄臣,而是军人。”
      汪珹因为这句话,内心涌起苦涩,他去过东海,到过杏州,此二者是四海九州最大的军事驻地,然而军中铮铮傲骨,竟存在于这皇城里见不得光的刺客集团中。

      汪珹被众人包裹着,走过庭前长路,越过中庭,最终到达内室,内室走到尽头博古架前,足下地砖看作五行,正北为水,生克之中含八卦之阵,脚踩乾坤,博古架随即内陷于墙中,两侧生出下行阶梯。
      汪珹便这样被众人带进了密室。

      越往下走,寒意越深。下行许久,终于步上平地,佝偻兵士上前,点亮墙上的蜡烛。
      已然适应黑暗的眼睛猝然见光,难免刺痛,汪珹反射性地闭目片刻。再睁开时,瞳孔刹那间缩紧。
      眼前是一张……冰床。冰床之上,是一副半腐的尸骨,和一整条断臂。
      这是……
      汪珹控制不住地朝冰床走去,这是一具女尸,尸斑青紫,是中毒之兆,耳后颈间等褶皱处有片片腐肉,即便这样,仍然依稀可见这女子生前容颜不可方物。
      至于旁边断臂,其上套着白色麻布,再看其手,五指修长。汪珹抬起自己的手,他的手……同这断臂的手……

      汪珹呆呆望着眼前的一切,佝偻兵士叹了一口气,缓缓摘下了自己的面具,身后诸将,亦摘下面具。
      汪珹听到他们的动作,转身看去,再惊三分。
      “杨叔……小武,铃铛,阿正……怎么是你们?!”
      汪珹眼前的这些人,全部都是汪宅的旧仆……而他们在汪宅这些年里,有人好色,有人嗜赌,更在父亲死后掏空了汪宅所有值钱的家当,四散而逃。
      怎么会……

      老杨苦笑一下,率先跪了下来,诸将紧随其后。
      “蛰伏之策,多有得罪,还望少爷……不,还望少主多多包涵……”
      汪珹还未反应过来,老杨又说:“少主,您也该行跪拜之礼了。”
      话至当前,汪珹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冰床上这具骸骨,是您的母亲。”
      汪珹面露恸色,郑重跪地,六拜冰床,三拜朝向女尸,三拜微微转身,朝向断臂。

      老杨看他动作,便知道他心中了然,继而解释道:“大人于刑部天牢……自裁之后,我等料到那狗皇帝不会安葬大人,便趁夜去了城郊乱葬岗,可寻了许久,只找到这条断臂。而且,伤口并非猛兽啃食,而是……大刀横断而成。“
      “分尸……“汪珹咬牙,双手指甲嵌进肉里,血液顺势而下,在这寒室当中,落地而凝:“身死竟还不够……分尸才行……就为了心中,那一丝根本不可能成为现实的猜忌……这等昏君暴君,留他何为!留他何为!”

      “少主节哀……”老杨看着汪珹长大,看他现下苦痛不堪乃至自虐,自然心疼:“您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要为您的母亲讨一个说法,要给杏州诸将洗刷冤屈。万万珍重自己啊……”
      汪珹沉默不言,只有手中流下的鲜血,透露出苦楚和愤怒。
      “夫人死后,尸身困于宫城整整十天,辗转回到大人手中时,已然片片生腐。大人料到楚瀛只是因为自己以死相求,未免天下人议论皇权刻薄,无奈之下才归还夫人尸身。故而大人暗中寻了三只亡羊,于左丞府中行了火葬,骨灰埋于城外杏林中,而夫人的尸骨则藏进了这密室里。果不其然,不出三日,那骨灰便不见了踪迹。少主,真相昭雪之日,才是夫人和大人入土为安之时,为了他们,为了杏州军,您要撑住。”

      汪珹深深呼吸片刻,起身转向诸人,面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深沉寒凉:“天隐卫共多少人。”
      “一千一百零七名兵士。”
      “多少可用?”
      “全部。”
      “全部?”汪珹心有疑虑:“杏州军出了个吃里爬外的何育章,便浩劫难逃。你我所谋之事,若不成功,九族当诛遗臭万年,若成功了,也不是什么流芳百世的好事。心智不坚,不足为用。大概多少,可堪此任?”
      “全部。”老杨再次回答。
      “如何保证?”
      “这一千余人,是肃清之后的结果,信不过的,老奴自作主张,已替少主料理了。剩下的,除却大人的部旧,便是……”
      “便是什么?”
      “便是杏州军生还之人。”
      “什么?!”汪珹急道:“杏州军有人生还?有多少?”
      “有。但不多……”老杨顿了一顿,跪了下来:“少主恕罪。”
      汪珹连忙去扶老杨,他却不肯起身:“少主,杏州连营大火,乃禁军和天隐卫所为,禁军耳目之下,我等能救之人,了了无几。为谋后事,救人时,我等也做了选择……”
      “……”汪珹明白了老杨的意思。
      “救下的这数百人,皆为盛年,身强力壮,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杏州大火虽是狗皇帝仓促为之,只有一夜时间,陈宛同他麾下禁军来不及核查死者身份。但楚瀛多疑,为防日后诸事,我等只好……毁去了他们的容貌,销毁了他们的名牌。因要回这都城,行走在外,怕姿势被家人认出,亦……敲断了他们的腿骨,任其自行错位愈合,以改身姿……”
      “杨叔……”
      “少主,行刑之时,他们之中,没有一人喊疼。他们心中所恨所求,您明白吗?”
      汪珹眼中热了起来,双手入肉更深:“我当然明白……”
      “那您打算如何做?”
      汪珹目光如炬:“昏君庸主,人人得而诛之!我要让兄弟们……堂堂正正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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