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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君莫笑(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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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楚春宴的座次安排,是长幼分席的。
百官及夫人坐于东席,子女们坐于西席。
此刻汪珹跪在直谏台中轴,御座之前,东西两方的目光同样炽热,也同样不友善。
沈箴的心提到了喉头。
陛下虽然宠信汪家,但若是群情激愤,阿珹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龙椅上的君主久久不言,直谏台众臣也沉默得可怕。
陛下看着俯首作礼的黑衣少年,眼神里有隐隐的玩味,不久便笑了:“起来吧珹儿,快去坐着。待会儿有你爱吃的甜酪羹。”
汪珹再行一礼,起身的时候莫名有一点踉跄。
沈箴皱了眉,他的腿……
陛下丝毫都没有怪罪汪珹,这让许多臣子心有不忿。
可汪珹的父亲是左丞汪雷,姑母是贵妃汪晴,有权有势也得宠,直谏台上这些人里有资本也有胆量去指摘他的,屈指可数。
臣子们看了一眼右相,右相一派云淡风轻,甚至还喝了口茶;又看了一眼禁军统领陈宛,
陈宛感受到大家热切的期待,加之他本人也对汪珹和整个汪家的处事作风很不满意,而且他又是颇为耿直颇具责任感的一个人,所以就抬起了双手。
谁知行礼的拳头还没抱起,陛下就投来一个眼神,看似无意,实则含着警示,也含着安抚。
陈宛混迹官场多年,这点察言观色的能力是有的,所以装作理了理袖子,又把手放下了。
君臣这番你来我往不过弹指之间,众人来不及反应,自然没有察觉到什么。
但这一切,被还未入席的汪珹一一敛在眼中。
他嘴角弯了弯,淡然一笑,向西席走去。
走近之时,汪珹步履缓了下,他扫了几眼,西席已然坐满。
除了沈家兄妹,大家都多少带着些敌意。
见汪珹站定,沈箴有些疑惑,她挺起腰杆看了看周围,便了解了汪珹的处境。
她看着汪珹,汪珹感受到目光,也看着她。
沈箴笑了,然后挪了挪身子,就像小时候,琅贤书院里那个男孩儿对她做的那样。
汪珹也笑了。
见这一笑,席间的女孩子都滞了滞。
汪珹少与世家子弟交往,偶尔见着,也是冷面冷情,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可此刻这一笑,真真是顾盼生辉,险些让星月失色。
黑衣少年坐到粉裙少女的旁边,隐隐说着什么。
这让姑娘们五味杂陈。
她们一方面因为汪珹的离经叛道而讨厌着他,可又因为他是如此这般一个美少年而嫉恨着沈箴。
同样五味杂陈的还有沈砚。
沈砚有着右相独子,青鸾高徒的身份,在世家子弟里算是头等,所以坐在上席,离御座近些。
虽说汪珹方才找寻座位有些尴尬,但沈砚觉得陛下会为其赐座。
汪珹毕竟是贵妃亲眷,左丞之子,而且跟自己同拜青鸾。这样的身份也是贵重,陛下该是不会坐视不理。
可没想到,最后竟是沈箴为汪珹让了半席。
沈砚的难过在于,他不明白,为什么沈箴可以毫无条件的相信汪珹的心性,却不能相信他的。
沈砚低了低头,恨桌上没有酒。
“我没碰过这杯子。”沈箴倒了杯茶,推到汪珹跟前:“你怎么迟了?”
“我午睡起晚了。”汪珹有些不好意思,十分真诚地回答道。
听到这话,沈箴先是愣了一下,进而开始憋笑,憋得满脸通红,周身颤动。
汪珹也无奈莞尔:“你笑什么,我是真起晚了。”
两人还在暗暗笑闹着,便听到编钟淋漓叮咚之声,继而是内侍总管声若洪钟:“陛下恩典!!!开宴!!!”
“圣恩浩荡!!!万代绵长!!!”
一声谢恩之后,佳肴一道又一道。
“阿珹,我从不知你喜食甜酪羹。”沈箴掏出帕子,把她和汪珹地餐具拿到桌子下边,偷偷擦拭着。
“我不喜欢。”阉人呈菜的时候,除了餐盘,也多拿了一个杯盏,汪珹为沈箴斟一杯茶,顺便回答她的问题。
沈箴听了这话,停了手上的动作。
陛下说阿珹喜欢甜酪羹,他若说不喜欢,往重了讲,这可是大逆之罪。
沈箴凑到汪珹身前,沉声劝了一句:“以后莫要说了,旁人听到就又得了把柄,又要拿捏你。”
“……”
说完这些,沈箴抬头看了汪珹一眼:“以后你便是最喜欢这道甜酪羹。知道了吗?”
“……”
沈箴见汪珹一直没有反应,生了急躁的担心。
她最了解汪珹,他从小便是这样,心里颇有一套君子之道,还很执着,认定了一件事就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如今她让他明哲保身是为他好,但他说不定心里很鄙夷这种媚上之态。
“阿珹~”沈箴语气软了许多:“听话。”
汪珹一直没有回答,是因为有些分心。
沈箴靠他极近,说着说着,他感受到胳膊上阵阵温热,那是她的鼻息。
这句“听话”,只有两个字,却狠狠打在他心口上,痛、闷、热、痒。
汪珹觉得自己耳朵着了火,不由将身子退了一点,可就退了这一点,就觉得酸涩不舍,就又凑了回去,嘴上喃喃一句:“你又……不是旁人……”
“也对。”倒是沈箴退了回去,接着蓦地反应过来:“你打什么茬,我说的是那些旁人。”
“知道了~”汪珹略略拖了长音,可不知为什么,明明是一句不耐烦的话,却被这少年说得温柔极了。
“这就对了。”沈箴夹了一颗樱桃渍牛肉,一侧面颊因为咀嚼鼓起一个包,更显可爱。
汪珹本不喜欢甜酸口感,看她这副满足样子,便也夹了一颗吃了起来,唇畔始终挂着笑。
沈砚坐在上席,却时时留意沈箴这边的动静。
见两人亲昵之状,觉得来气,并且越来越来气。
于是化悲愤为食欲,对着桌上一通吃喝,也许是吃得热切,沈砚觉得自己背上细细出了汗。
在这两厢少年心思的进展之中。
陛下同群臣总结了去年的工作,对今年的江山前景进行了展望,就个别问题同右相、左丞等重臣交流了意见,并对今年的工作计划做出了细微调整。
春宴最重要的流程已经完成了,下一步,就是陛下慰问世家子弟了。
沈砚必然是陛下问询的第一人。
可沈砚此刻,觉得自己不大对劲了。
他的后背已然被汗湿透了,并且浑身发热。
这种热不同于他既往任何一种观感,这是由内而外的,越发炽烈的,吞噬他理智的一种灼热。
沈砚觉得自己中毒了,他不知道这毒是什么,他不管这毒能不能要他的命,他由着直觉,只想离开这里。
他颤抖着站起来。
陛下看见沈砚兀自起身了,便关切问道:“砚儿,何事?”
沈砚努力使自己保持理智,艰难开口:“陛下,草民无状,身子……有些不适,想……想先行告退……”
陛下望住年轻人的脸,过了半晌,慈祥答道:“换季之时,疫病总是厉害,快回去吧,找个郎中看看。莫要让你父母焦心。”
沈砚想要道谢,可喉头被这股内火烧得难耐,说不出话。只俯身行了礼,从直谏台入口的陈兵架上取了苍生,便走了。
汪珹沈箴看着沈砚的背影,只看到他有些佝偻踉跄。
也怨不得他们,沈砚一袭莹白官锦长衫,出了汗不甚明显,加之沈砚冷热都不大显脸,乍一看去,看不大出什么。
沈箴有些担心,但也不是太担心,沈砚离开的身形,像极了吃坏肚子。
腹泻,这是何等常见的疾病,沈砚身骨一直不错,又有武艺加乘,应是不大碍事。
倒是汪珹心里有一丝疑虑,但也未作多想。
春宴自始至终,众人关注的焦点都在陛下身上。
现下这个插曲,大家注意的也是一贯端方头回失态的沈砚。
所有人,甚至包括心细如发的汪珹在内,都没有发现。
怜香公主,已经不在席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