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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阑珊处(30) ...

  •   婚礼到了秣马书院,反倒沉静下来。
      楚羡再怎么长袖善舞,也不过就是一个书院掌事,和逢城王府比起来还是有些差距,达官贵人们自然更愿意去登王府宝殿。秣马书院等着闹新婚的,只有一些平时在这里读书的寻常人家的孩子,还有一位不速之客。

      提起这不速之客,逢城王府的诸多贵宾,若知道怀王殿下来了秣马书院,恐怕今日热闹的就不是逢城王府了。

      楚羡庭前下马,便看到怀王和他的侍从等在门口。
      楚羡愣了愣,继而抱拳行了一礼:“殿下莅临,蓬荜生辉。”
      怀王饶有兴致,不多寒暄,大手一挥:“本王就是凑个热闹,你忙你的。”

      楚羡笑着点了点头,走到轿前,伸手将秦鸳牵了下来,秦鸳双脚落地时踉跄一下,楚羡自然而然将她揽入怀中。
      “轿子不舒服?”楚羡轻声问道。
      秦鸳听了,心中涌起暖意:“没有,只是路程长了些,久坐之下,腿有些麻。”

      “真是恩爱啊……”“郎情妾意。”人群里发出感叹。
      怀王将这一幕收入眼底,脸上笑意更甚,意味不明。

      到了厅中,楚羡轻轻将秦鸳的红盖头掀起来。
      孩子们看了不由喊道:“新娘子真漂亮!”
      秦鸳脸红了红,抬头望向楚羡,楚羡也笑着看她。

      对视片刻,楚羡扬声说道:“在下家中已无双亲,内人今日也已疲累,那些繁冗的礼数就此免了吧。府中备了些浅薄酒菜,诸位若愿意赏光,便留下吃个便饭,沾沾喜气。”
      “有喜糖吗先生?!”孩子们自然是关心这些的。
      楚羡笑着摸了摸为首的孩子的脑袋:“当然是有的。但你们现下都在换牙,不可多吃,知道了吗?去!找王伯拿吧。”
      “哦!吃喜糖喽!”孩子们纷拥跑去,宾客们也入屋吃酒,庭院中只留下了楚羡夫妇和怀王一众人等。

      怀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递给楚羡。
      楚羡接过,放在袖中。
      “不打开看看吗?”怀王笑道:“本王虽敬重先生,但您这样,未免也太不尊重人了。”
      楚羡也笑:“殿下朝逢城王府下聘,此事京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此信除了请柬,还能是什么?”
      怀王抬起食指挠了挠额头,脸上有被戳穿的赧然,可是下一刻嘴上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脊背生汗:“听说她来找过你?”
      “是。”楚羡并未避讳。
      “所为何事?”
      “她不想嫁,让我出出主意。”
      “呵。”怀王笑出了声:“你倒坦白。那你怎么回她的?”
      “既然无力反抗,那就好好配合。”楚羡一脸无辜。
      “哈哈哈哈。”怀王仰天大笑:“楚怀恕啊楚怀恕,本王最欣赏你的,就是这份识时务。”

      “王爷谬赞。王爷心中之惑已解。轮到在下了。”楚羡眼神锐利起来:“她来找过我,是谁告知殿下的?”
      怀王四两拨千斤:“你一介书生,都能在京中遍布眼线,我堂堂亲王,不能有自己的心腹吗?”
      “自然可以。是在下唐突了,王爷见谅。”楚羡行了一礼。
      可不知为何,怀王还是给出了答案:“寒予安。”
      楚羡听后展颜一笑:“这位仁兄跟殿下还真是亲厚,我原就不该对他有所指望的。”
      “悬崖勒马,为时不晚。”怀王留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一直在场的秦鸳并未听懂二人的对话,她只看到楚羡眼中的喜悦冷却下来。
      此刻的楚羡,仿佛才是那天大雪纷飞中的那个真实的楚羡,凉薄,诡谲,让人捉摸不透。

      秦鸳眸底掠过一丝怨恨,抬头望向天边,晚霞如火。
      她伸手拽了拽楚羡的衣袖:“夫……夫君今日累了吧,若你不高兴,洞房的热闹就免了吧……”
      楚羡转头俯视她,这让秦鸳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她心中突然害怕,她明明已经如此温柔示弱,这人的眼睛为何总是这样冷……
      楚羡唇角弯了弯,有些讥讽之意:“你不必拿话激我。”
      秦鸳辩驳:“我没有……我……”
      “那便好。”楚羡抢白:“我先去招待宾客,你回内室等我,若是饿了,便告诉下人,不要忍着。”

      秦鸳一生见过许多男人,直到遇见楚羡,她才知道,原来关心人的话,可以说得毫无情分,可以说得这样狠。
      秦鸳久经风月,自诩知道如何拿捏世间男子,在云如朝身上栽了一回,她本以为,那就是她情场之中唯一一次意外了。
      直到那一夜,她脱去了衣服,胴体皎洁,楚羡扫了一眼,吹熄了蜡烛。

      黑暗中,她露出得逞的笑容,任凭楚羡的手掌抚过她的腰肢、手臂、锁骨,来到面颊。
      她以为她的新婚之夜,她才是主宰,可是那只手抚摸至她的眼角,猝然停了下来。
      “夫君……”她的声音比夜色还要温柔。
      “这样柔情似水的眼睛,究竟骗过多少人?”楚羡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说着一桩极寻常的事。
      秦鸳心头一梗,怨怒横生:“夫君这是何意?”

      楚羡动作轻柔,给她盖上锦被:“秦鸳,你究竟想要什么?”
      女人的眼睛里瞬间沁了泪:“一生一代一双人。”
      “这话不老实。”
      “那夫君以为我要什么?”眼泪从她内眦滑落下来。

      楚羡的手追随秦鸳的泪,来到她的鼻梁处,轻轻擦拭着。
      秦鸳闻到他指尖有某种淡淡的花香。
      “我娶了你,便会护你周全,保你体面,人前的恩爱,书院里的显贵,丰厚的钱财,一样也不会短缺于你。逢城王府许了你的,我多付十倍又能如何?可是秦鸳,再多,我便也没有了。”

      秦鸳的意识渐渐迷离,生了极重的困倦,声音里也带了睡意,可意识还是清楚的:“楚……楚羡……你也不过……就是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明明娶了我,却装作一副不可亵渎之相,不觉得……不觉得自己虚伪吗……”
      楚羡未再说话,只是将身体瘫软的秦鸳缓缓放倒在榻上。
      秦鸳试图握紧楚羡的手,却怎么也用不上力气:“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没有听到任何回答。
      入睡之前秦鸳好像看到了窗外的月亮,弯月如刀,锋利流光,耀眼、刺骨,像极了她的丈夫。

      安置好秦鸳,楚羡的双眸暗了暗,披了一张狐裘走到院中。
      “出来吧。”他淡淡说道。
      话音落下,原本在房顶同月色交织在一起的黑影才翩翩落下。
      黑影似乎有些幸灾乐祸:“洞房花烛夜,就给新娘子用上了曼陀罗,手段够狠啊。”
      “让她睡一觉而已,不致命。”楚羡未再对此有更多解释,而是问了一个问题:“予安。我一直不懂,你为什么帮我。”
      寒予安声音轻盈:“好男儿志在四方,想建功立业,名垂青史,有什么不对?”
      “不对。”楚羡苦笑:“你若真想成就功业,投靠怀王可比同我联手简单多了。”
      “怀王?怀王毕竟是那狗皇帝的儿子,有肖像他的一面,手上也沾了不少人命。”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怀王若得天下,未必不是中兴之主。”楚羡注视寒予安的眼睛:“而且乱世之中,为达目的,谁的手上没有血污?”
      寒予安挑衅一笑:“十数年来我在京城官眷之间游走,是你的朋友,也是怀王的座上宾,你怎么就笃定,我是帮你,不是帮他?我将云暹同你往来一事传递给怀王,今日他来你席上,没同你讲?”
      “正因如此,我更确信,你帮的是我。”
      “说来听听。”
      “你若真心帮他,便会把我想劫掠云暹藏匿起来的始末告知于他,而不仅仅是透露她来找过我这样无关紧要的消息。”
      “你怎知我不是留个后手?想从怀王手里赚取更大利益?”
      “人有后手,必露端倪。可你告知怀王的这番话,全然是在为我开脱。怀王自负,他笃定我不会公然开罪他,我今日又大方承认了云暹因拒婚求助于我,他日云暹离京,怀王不会怀疑到我头上。”
      寒予安这才点了点头:“是啊。站在怀王的角度,你一个教书的,不会与皇室为敌。退一万步,若真是你做的,你又何必承认同她事先求助过你。再退一万步,即便你真的做了,你又能有什么所图,逢城王府能给你的,他怀王府照样能给。至于男女之情,更不可能,普天之下,谁还敢抢他顾若愚看重的女人,岂不荒唐。因而无论他如何怀疑你,这桩事情都是讲不通的。”
      “所以,你为什么帮我?”楚羡注视寒予安的眼睛,似乎要从他眼中探究到些什么。
      “正因为你是如此的荒唐。”
      “什么?”
      “你竟会为了一个女人,冒这样大的风险,简直就是疯了!”寒予安不知为何,有些愤恨。
      楚羡并不理会,还是追问:“我在问你。为什么帮我。”

      四目相对,对峙许久,寒予安最终低声喃喃:“为什么帮你……我当然要帮你……”
      黑衣被夜风微微掀起,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两个女人。
      一个站在芍药花海里,一个立于北境寒风中。
      一个在对他笑着,另一个眼里流出血来。

      那句誓言从时光的那头又铮铮穿了过来:
      “他日后凉昏君当道!西境土木浑云氏家族必反!”
      “他日后凉昏君当道!!!西境土木浑云氏家族必反!!!”

      寒予安头颅像要炸开,脚下趔趄,朦胧之中,那只手又轻轻扶住了他,那个声音逐渐掩盖了誓言的喧嚣,它那么温柔,却那么有力量。
      他又听见了那个声音:
      “别怕。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永远……永远……”

      寒予安的额头生了汗,楚羡忍不住伸手搀扶他,却被他拂开。
      他还是自言自语:“为什么帮你?为什么……帮你?……我当然要帮你……这一切由我开始,自然应该由我结束……报应而已……报应而已……”
      “什么?”楚羡没有听清他的话。
      寒予安却在这一番疯魔后渐渐平静下来。

      “曼陀罗,根茎花叶皆为剧毒,常人避之不及。”寒予安冷冷说着:“就连唐门制其毒,也只能萃取汁水,凝成粉丸,迫人口服,取人性命。能制指尖香者,天下罕有。”
      楚羡袖中的手紧紧握了起来。
      寒予安望着他,凄然一笑:“怀恕,人人都有秘密,不可言说,对吗?”
      楚羡此时才真正放松下来,露出今夜最为真心的一个笑容:“不必深究,底牌亮过,便是朋友,对吗?”
      “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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