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奇妙探》果小木

5、御题笔洗（五）

　　送客，闭门，议事。

　　甄子彧坐在父亲书房，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半晌，金久奇可要磨死人了。

　　甄家家规森严，甄子彧定义的登徒浪子，从未曾有谁进的了甄家门，就连那甄子墨在宅子里也得收敛举止，谨言慎行。

　　十八年不遇这么个金氏妖孽，甄子彧被他烦的几近抓狂。得亏甄子彧有修养境界高，否则早就轰之出门踹上两脚。

　　这会子，金久奇陪在甄启荣身侧，坐姿规规矩矩，茶杯端的稳当，言谈颇具风范，拿捏恰到好处。

　　他那一本正经的模样，搭上还算周正的长相……唉，甄子彧心下暗自忧虑，父亲莫要被他蒙骗了。

　　甄子轩、甄子墨、甄子彧三兄弟到齐了，甄老爷子这是，要训话。

　　金久奇啜一口明前龙井，这味道许久不曾咂摸，茶汤鲜绿，味道清甜，入口柔和，极品之滋。嗯……就像……金久奇不知怎的竟想到……就像……甄子彧。

　　他侧头淡淡看了一眼甄子彧，甄子彧正一脸严肃盯着他，如临大敌。

　　金久奇抿唇微笑，递给甄子彧一个泰然自若的眼神，甄子彧搭了一下眼皮，收回目光。

　　这两人一送一收，落在甄子墨眼里，却是别有一番味道。

　　甄子墨竟是花花肠子，他心下琢磨鬼九该不会是见老三生得俊，故意招惹他吧？

　　甄子彧相貌俊逸，往常可没少招人，只不过那些人碍于他甄家三少爷的身份不敢近前，这鬼九倒是个胆大的主儿。

　　甄子墨心下思量，倘若鬼九是个登徒浪子，许些金银，借他之手扳倒老大、再扳倒老三，倒是痛快。但如果他真瞧上老三了……看来不可贸然行事，还要迟些再做打算。

　　金久奇见甄子墨暗自憋坏水的模样，心中冷笑。

　　甄子墨就是那种眼前看半寸，胸无半点墨的顽主，他最近一步步棋局走的稳，可不像是完全巧合，恐怕背后是有人指点，这人与那御题笔洗失踪有无关系，还要揪出来瞧一瞧才能下定论。

　　甄启荣见人都到齐，简单介绍金久奇，简单到只有三句话：“这是九奇神探的当家的，协助查探御题笔洗之事，你们配合金九爷将此事办妥当。”

　　甄启荣话落，金久奇起身抱拳道：“还请三位少当家多多指教。”

　　甄启荣未提甄顾两家的交情，金久奇亦未提。

　　甄子彧未言。

　　甄子墨道：“好说，好说。”

　　甄子轩则抱拳笑道：“金九爷的大名可是已经传遍琉璃厂，幸会，幸会。”

　　金久奇还礼，道：“不敢，不敢。”

　　甄启荣道：“金当家的有什么要求只管提，老夫定当全力支持。”

　　金久奇就等这句话了，他面露难色，道：“晚辈还真有个……不情之请。”

　　甄启荣道：“尽管讲。”

　　金久奇道：“能否借给晚辈一个北宋汝窑的物件？”

　　一直沉默不语的甄子彧忽而起身，急道：“不可。”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他，甄子彧自知失态，迟疑片刻，他还是坚持道：“不可，汝瓷乃珍贵之物，岂能随意出借？”

　　金久奇乐了，心道你这孩子是不是傻，你这么把老爷子架起来，他还好意思不借吗？

　　果然甄启荣对甄子彧，道：“把那件水仙盘给金当家的拿着。”

　　甄子彧还想争取，道：“爹！”

　　甄启荣看他一眼，甄子彧只好作罢。

　　甄子轩见三弟吃瘪，想讨巧卖个乖，道：“甄顾两家本就是世交，九弟若有难处尽管开口。”

　　甄启荣咳嗽两声，面露不悦，道：“好了，今天就到这里，老夫要休息了。”

　　说罢，转身离去，留下甄子轩呆愣在原地。

　　甄子轩尴尬道：“娘有事安排，先告辞。”说罢也走了。

　　甄启荣是个谨慎小心的性格，显然不想在众人面前提顾家，甄子轩却连这个没眼力见都没有，到底是怎么当的珍宝斋掌柜？至于甄启荣为何如此谨慎，恐怕是对某人不甚放心吧？

　　甄老爷子这么偏心老三真的好么？让老大出面当个排位，让老二出面去顶雷，现在倒好，排位没当好，雷也未必顶得住。

　　金久奇眯眼笑着看甄子彧，把甄子墨当空气。

　　甄子彧道：“水仙盘在柜上，明日再议。”说完也走了。

　　金久奇但笑不语，甄子彧这是琢磨着暂时搁下，再去找老爷子游说呢。

　　甄子墨道：“我这三弟就是太谨小慎微，你放心，明天老爷子肯定命他送过去。”

　　甄子墨心思活络，见方才甄启荣高看金久奇，自己对金久奇的态度也不比之前那般高高在上。两人随意攀谈几句，大忽悠遇见二忽悠，竟是聊的十分投机。

　　隔日。

　　金久奇正对门口坐着望闲。

　　甄子彧到店。

　　“你要的东西。”

　　甄子彧命身边的小厮把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放到桌上，小厮打开木盒盖子让金久奇瞧看仔细，正是昨日甄启荣说的那个宋汝窑水仙盘。

　　金久奇打眼端量，香灰色胎，釉色莹润，造型端庄，纹片精美，上品。

　　小厮又合上盖子。

　　甄子彧道：“贵重之物，妥善保管。”

　　金久奇弯腰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三弟，坐下说话。”

　　甄子彧一愣，金久奇请甄子彧坐下说话，这可是头一回。

　　甄子彧这才察觉，金久奇铺里置办了家具。他方才进门瞧见金久奇光顾搭话，竟忽略了铺里这么大的变化。

　　铺子里添置了一个云纹长方茶桌，两把官帽椅，进门右手侧还摆放了一个屏风，将外厅和内间做了区隔。

　　金久奇那个“请”的手势一直没收回，身旁小厮低声提醒甄子彧：“三少爷。”

　　人家礼数到了，虽然“三弟”这个称谓甄子彧很不习惯，但他也不好意思拒绝，一摆长衫顺势落座。

　　甄子彧对那小厮到：“你去柜上知会一声，就说我在这边，过会儿就回去了。”

　　小厮应声离开。

　　甄子彧故意把人支走，想叮嘱金久奇几句，毕竟，这是个极不妥帖，难以让人放心的人。

　　金久奇自然是心里有数的，甄子彧这是对他不放心。

　　不过——

　　有数归有数，承认是万万不能够。

　　甄子彧带的小厮走了，魏洛出门不在铺里，金久奇亲自端茶倒水，殷勤奉上，眯眼笑道：“三弟，你看我这家具置办的如何？”

　　甄子彧打眼一扫，不知道如何回他。

　　这些家具放在一起估计超不过三块大洋，让他如何评价？

　　那黄花梨木虽然纹路流畅，但黄色见土荧光不满，只是一般木料带了漆罢了，并非真的黄花梨。甄子彧向来厚道，知道金久奇手头窘迫，便不会揭人短处，只是点头道：“不错。”

　　甄子彧觉得这屋子摆上家具之后，好歹比先前有些人气了，昨日听这人跟父亲说顾家失势之后，他在王府也备受冷落排挤，到了西洋之后更是居无定所，半工半读勉强糊口度日，也着实令人唏嘘。

　　金久奇却哈哈大笑。

　　甄子彧发现这金久奇这人特别爱笑，说话就带笑，极具迷惑性，让人很难讨厌他。

　　甄子彧不知道他笑个什么，夸一句至于乐成这样吗？

　　金久奇一拍甄子彧的肩膀，道：“我说三弟，你也太给九哥面子了吧？我这可只是普通的草花梨，怎么能入得了你珍宝斋三少爷的眼。”

　　甄子彧一窘，别扭地抖抖肩膀，道：“好用~就行，总比……”

　　金久奇道：“总比我那破桌子强，果然，还是三弟忠厚仁义。”

　　甄子彧心说你能别叫“三弟”了么，这一句一个“三弟”，叫的甄子彧都不好意思跟他冷脸了。

　　金久奇敲着桌面，道：“这草花梨不仅好用，还好看，这浅淡的颜色，霍亮。”金久奇的逻辑，钱是甄子彧给的，客只有甄子彧一个，他当然要买甄子彧喜欢的。

　　甄子彧想起来，前几日这人问他，是不是喜欢淡色……

　　甄子彧竟然想到那儿去了，他别扭地避开金久奇的目光，岔开话题，道：“你拿那水仙盘做什么？”想了想，似乎又觉得多此一问，又道：“做假之人品行不端，你瞧仔细了，别被人换了去。”

　　金久奇道：“放心，肯定全须全尾给你送回去。”

　　甄子彧道：“你自己也要当心，如今世道，不比早些年了。”

　　金久奇笑道：“放心吧，能绊住九爷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甄子彧临走放下一摞银元，道：“这个是定钱……给那些人的。”

　　金久奇也不客气，道：“三弟想的真周到，事成之后，从我那一成酬金里面扣。”

　　……

　　金久奇问魏洛，道：“都打听仔细了？”

　　魏洛道：“都打听仔细了，这北平城能以假乱真的高手不过五六家，擅长瓷器的有三家。”

　　金久奇道：“三家都订，一家一个，见了正主再出纸样。”

　　魏洛道：“九爷放心，我一定办的明明白白的。”

　　金久奇道：“还明明白白的，你别给我放炮就成。不见正主别出纸样，下完定钱东西给正主亮一眼就走，这东西要是折进去，卖了这小铺都不够抵的。”

　　金久奇千叮咛万嘱咐，魏洛应一声，把纸样揣进怀里，头前引路。金久奇装扮成随从的模样，跟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