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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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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树林。
荒郊野外,当第一抹曦光越过重重缝隙透入树林时,十几个黑衣劲装汉子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脚步错落有致地踩在满地殷红的枫叶上,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带起萧肃磅礴的杀意。
在这十几个汉子的前面,有一个书生模样的少年正不紧不慢地穿过树林,他的衣衫很白很干净,他的神色很悠闲很恬静,仿佛丝毫察觉不到背后的危机四伏。
一个褐发粗眉、额头留了偌大一块疤痕的汉子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揪住那个白衣少年,恶狠狠问道:“喂!有没有看到一个红衣服的丫头?要是敢说谎看老子宰了你!”汉子边吼还边耀武扬威地挥着剑。
白衣少年正要答话,忽然一株枫树背后窜出一个娇小玲珑的人影,那身红衣耀眼得犹如天际最恢宏的火烧云。
红衣的少女一拧腰顺势靠在那株枫树上,懒懒抬起睫毛,眼眸中闪现深邃的光芒:“哟,真赶早啊。”
一声巨喝,十几个黑衣男子已将这名少女团团围住,刀剑相向,寒光烁烁。
这个红衣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小靳。
“少废话!”留着疤痕的男人舞着剑恶狠狠道,“臭婊子!杀死老子的兄弟,纳命来!”
小靳摸着腰间流转着温婉而细腻光芒的长剑,依然安之若素:“哎,原来是易老三啊,追了小靳那么久还真是辛苦你了,可惜本姑娘这里没茶水,不然肯定敬前辈一杯。”
小靳说话从来都是细声细气的,因为她知道,凭她如今的江湖地位,只要她说话,就会有人听,既然有人听,大声小声又有什么所谓?
易老三乜斜着眼睛慢慢打量了她几眼,那模样简直是想把她全身豆腐都吃了:“别人都说不赦剑的主人是个黄毛丫头,老子起初还不信!现在……”他盯着小靳手中的长剑,“哈哈,待老子杀了你,为兄弟报仇,完了这担生意,又得了这把好剑称霸武林,哈哈!一石二鸟!”
小靳噘噘嘴没有回答,打扰到别人计划美好将来可是件很没礼貌的事。
易老三以为她害怕了,冷笑一声,手中的青锋剑猛然往前一挺,直逼小靳眉心。
易老三这招先发制人的确威力无比,可他恰恰忘了一件事,敌人沉默,有时是因为恐惧,有时却是因为不屑于理会你。
小靳微微一侧身,金莲微步避开那致命一剑,又扬手举起手中锋利长剑,长驱直入易老三的破绽之处。说时迟那时快,突听得身后一声惊呼“强盗啊”,小靳不由得微微一怔,招数顿时有了几分迟疑,易老三看准时机,连忙闪身后退。
小靳好奇之下转头一看,只见刚才发出惊呼的是一渔民,身背渔具,肌肉结实,脸庞俊朗白皙,正在几个黑衣汉子挟持之下拼命喊救命。
易老三眉毛紧皱,额头上的疤挤成一团:“吵死了!老子先宰了你!”说罢他青锋剑随手刺出直飞向那渔民的脖颈处,小靳不假思索,立刻横身挡在渔民前举剑用力一架,顿时只觉虎口一痛。易老三见状暗暗高兴,连忙趁机伸手夺过她手中的长剑,跃开数步,仰天长笑:“哈哈哈!黄毛丫头不过如此!不赦剑到手了!老子从此天下无敌!”
人一旦得意忘形,说明他的死期也就不远了。小靳轻轻一抿嘴,脸上漾起抉隐洞微的笑容:“易老三,你看看后面……”易老三没有理会她,只是贪婪地握着那把尖利精致的长剑,满脸狂傲,直至胸口一震,血肉横飞。
毛色混浊的乌鸦静静盘在枝头,枫叶回旋着坠落大地,延展开一片斑斓炫目的诡异色泽,血液溅在满地昏暗的红色上,分不清哪些是绯红,哪些是腥红,一切都那样悄无声息,不带一丝先兆的痕迹。
易老三艰难地转过头,但见刚才那白衣少年冷冷站在他身后,一只修长漂亮的手正穿破他的胸膛而出,静静不动。
“你……”易老三还来不及问出心中疑惑便已一命呜呼。少年慢慢抽回手,看着易老三的身体软趴趴地一点一点倒下去。少年垂下手臂,脸上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冷若冰霜。
这个少年身上没有任何武器,也不需要武器,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件杀人的利器。
少年转过身面向那十几个黑衣劲装汉子,手上的血滴答、滴答落在脚边,轨迹冰冷而清晰,空气中弥漫一股腥臭的气味。众人情不自禁后退两步,谁都不愿当下一个牺牲者,那渔民更是脚一软,跌倒在地。
小靳捡起长剑回鞘,又掏出素白的手绢,走到白衣少年身边挽起他的手慢慢擦着,细心得犹如在擦一件心爱的宝物。小靳笑着瞄了一眼地上易老三的尸体,言语中流溢柔和的笑意:“我好心叫你看后面,你偏不看,死了也不能怪我的。”
女人的忠告可以不听,但你却要为此付出代价。
小靳擦干净了白衣少年的手后,笑着在少年脸颊上轻轻一吻,然后转过头望向地上的渔民,神色瞬间大变:“阁下还要装到什么时候,聂无影?”
那渔民蓦地就是一愕。
“小姑娘果然好眼力。”他一个鲤鱼跃翻身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呵呵笑道,“只是老夫不明白,丫头又没有见过老夫,怎么知道老夫就是聂无影?”
“我猜的。”小靳耸耸肩膀,含情脉脉地望着身旁的白衣少年,完全不理会聂无影投过来的诧异目光,“哪有当渔民的长得那么白,还那么帅,况且聂无影要杀我大可自己动手,何必假手于人?事有蹊跷,这里方圆五里,就数大叔你最可疑了。”
少女自信的目光洋溢着天际边角多年不曾有的光,她轻轻握着手中那把夺目的长剑,抿起嘴唇:“大名鼎鼎的聂无影也是来抢不赦剑的吗?你一个使刀的跑来作什么?” 聂无影脚步浮动,缓缓点头:“老夫是有这个打算,不过……”
“我说过,不赦剑是一把夺不走的剑,人在剑在,人亡剑亡,即使是叱咤江湖的聂无影,也别妄想可以得到他!”小靳打断了他的话,一字一句咬得清晰,说罢上身一倾,右臂直直伸出,长袖遮掩下大半截锋利的剑尖直指对方眉心。
聂无影深吸口气,步步后退,竟没有还手。那白衣少年神色不动,飞身护在小靳背后,扬手回拨,缓缓抚过聂无影手臂,指节一弯,隐藏在无名指上的精钢戒微微刮破聂无影的衣袖,尔后他又搂着小靳的腰纵身轻飘飘跃开。
聂无影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得大地咣咣直震:“哈哈!小姑娘,你刚才分析得头头是道,老夫佩服!不如现在让老夫也献个丑吧。”
小靳实在不知道面前的人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只是歪着脑袋懒懒靠在白衣少年身上,不动声色。
“不赦剑是一把夺不走的剑。” 聂无影围着小靳和白衣少年直打转,脚步不缓不慢气定神闲,“因为它从来就不是一把剑。”
“而是一个人。”小靳淡淡接过话头,软绵绵地缩在白衣少年怀里,笑意盎然,“高手不愧是高手,比一般人要来得聪明。我的不赦剑,就是他。”少女抬起头仰视着白衣少年,眼里流转着如潺潺流水般不绝的爱恋。少年也回应似的拥紧小靳,嘴角扬起迷人的弧度,昭示着对少女深邃缠绵的爱。
如果说他是一件武器,那么他就是世间一把最忠诚的剑。
人在剑在,人亡剑亡。
沧海桑田,矢志不渝。
“果然是一把好剑,不过……”
“呵呵,不赦,并不仅仅是一把剑,他是我整个生命的一部分。”
“以人为剑,难道你就不怕此人背叛你么?”聂无影翘起双手冷冷问。
有人说过,世界上不会背叛人的,只有死物。
“怕,”小靳点头,整个人腻在白衣少年怀里不动弹,“可是我说过了,不赦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你可曾见过左手背叛右手?”
“更何况比起害怕,我更愿意去相信。”
“为什么?”
“因为相信,总比不信来得要快乐。”
江湖中人,最难得的,便是快乐。
聂无影眨了眨眼睛,突然喷出一口鲜血。
小靳嘻地笑了一声,挽起少年的手,那枚好看的精钢戒熠熠亮起诡异的光芒:“这上面,有毒。”
越美丽的东西就越危险,包括女人,这是自古不变的定律,只是很多人至今也没有觉悟。
“不赦剑,是一个秘密,过去是,现在也应该是的,你明白么?”小靳长长叹息一声,可惜了一代高手。
聂无影怔了怔,转而又笑道:“姑娘大可放心,老夫今日只想一睹不赦剑风采,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昂起头,“老夫多年沉湎江湖厮杀,以致妻离子散,原本自以为总算是声名显赫,想不到到头来,丫头你的一句话,却让我自觉白活了一辈子。”
“为什么?难道你过得不快乐吗?”
聂无影缓缓摇着头,摇得深沉,摇得凝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来自心底的最深处。
秘密之所以称为秘密,是因为除了自己之外,谁也无法分担。
忽然,他横掌往自己脖子一劈,一命呜呼。
小靳轻轻“咦”了一声,仰起脸望着白衣少年,眼角弯成一汪磅礴的秋水。
“不赦,聂无影闯荡江湖一生,死了也没有人收尸,很可悲吧?”
“是的。”
“我们把他埋了吧。”
“好。”
不赦剑是一把夺不走的剑,人在剑在,人亡剑亡。
夺不走,不是因为那并非一把剑,不是因为那是一个人,不是因为任何原因。
而是因为拥有不赦剑的人,有爱。
只有爱,沧海桑田,矢志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