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南一梦》水化贝

8、第八章

　　景时

　　我吻了你。
　　我承认我的占有欲，不然不会在你每次和其他男人在一起时，都把自己弄的是这么狼狈不堪。这次是李晟，上次是陈宏宇。

　　那段时间我很烦躁，甚至连你都无法冲淡的烦闷。美国的教练给我发邮件，问我什么时候回去，那面已经开始筛选参加ATP新生力量比赛的人选，说我最好参加几个比赛，冲到积分榜的前面。然后我和舅舅吵了一架，我既想回美国，但是又放不下你，最重要的是，我不知道我的伤病会给我带来什么结局，而我又能不能接受这个结局。
　　自从我的髋关节碎裂，那破坏可能顺着神经末梢一直爬到了我的脑子里，让我的确有些阴晴不定。

　　我约了裴子君去喝酒，那天喝得很猛，你给我挂电话然后怯怯地站在门口的时候，酒就像加了蜜一样甜。可是你在求我，求我和陈宏宇打双打。

　　我觉得真可笑，酒精，尼古丁和你那个不带感情的冰凉的吻，全部刺激到了我的敏感点，网球，未来和爱情，我像疯了一样说着伤害你的话，我问你能不能陪我上床。你坚定地说可以，你知道我在那一刻有多失望吗。

　　我最终还是和陈宏宇打了双打，我向同桌周云峰打听了陈宏宇，他姑姑是纺织厂爆炸的受害者，他爸爸没有和你妈妈结婚，你们也没有成为兄妹，而凭借三网球去考一个好大学，是他唯一可能为家庭做的事情。
　　我有些后悔，也有些执拗。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因为你根本没有把我当成你生命中重要的人。我在比赛现场看见了你，但是我没有理你，那小男孩的脾气上来了，谁也拦不住。我也没有告诉你，那个时候我每天晚上都去偷偷看你训练，藏在拦网后面的我才知道，喜欢一个人当然也不总是让人感觉好的，人也会因为喜欢生出很多枝叶繁批的心绪来，但还是要去爱的，爱欲从来都是逆风执炬，热焰烫手，但我还是愿意去握住。

　　我接到你的电话，摆脱了那个女学员的纠缠，向裴子君借了五千块钱。在走廊里看到了横抱着阿正奔跑的你，你迎面跑来，眼睛旁的眼泪像碎钻一样，摇曳凄美。我接过阿正，把他抬到了手术台上。我抱住了你，在你耳边呢喃，没事的，没事的。
　　你小小的身躯在颤抖，我把你抱的更紧，你也用双手抚上了我的后背。

　　你挺直的脊背，高昂的头颅，和坚定的眼神，还是当年的那副模样，是我永远留恋的那副模样。

　　我已经忘了当时我怎么跳下看台，越过栅栏，不顾裁判们的阻拦，闯过保安，穿过更衣室里那些候场的运动员，冲过去抱住了你，你的身上湿漉漉的，汗水还在发梢上滴挂，我捧着你的脸，吻下去。你一脸不可思议，我说，“沈槐南，我喜欢你。”
　　裴子君后来回忆说，在你跑最后一圈的时候，我一下子站了起来，双手握拳，全身都在颤抖。他也说，在那一刻，他知道了我对你的真情实感。

　　枪声响起后我才找到了你，你隐藏在人群中，我的心还没有稳定下来，你就在第一个弯道处摔倒了，我心里咯噔一下。幸亏你没有大碍，你马上站起来，追了上去，可是你已经被甩在队伍的后面。
　　三千米虽然很长，但是时间在一点点流逝，我的心在一点点放空，甚至连旁边地裴子君都看不下去，他扶着我地肩膀，让我淡定些。

　　倒数第三圈，你开始发力，你的步伐越来越大，频率越来越快，我的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你，我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共鸣。一个又一个人被你超越，就像我回击一个又一个球，我很累，步伐很沉，手臂要抬不起来，注意力不再集中，听不到场上的欢呼，我只能咬牙，任凭汗水流过，我告诉自己，一切都没有结束，一切都还有机会。

　　最后一圈，我站了起来，阳光很大，我一下子有些眩晕。

　　你迎着风，世间没有任何声音能让你停下脚步。你越过热气蒸腾的塑胶场地，越过呐喊欢呼的人群，越过阻挡在你面前的对手，你一次都没有回头，一直跑过终点线，但你仍然没有停下，你似乎跑向那干燥的风的尽头，跑向比那永远不会落山的太阳更远的地方，跑向你的未来；我再也看不到你沉默小心的面庞，听不到你低声细气的软语，找不到过你苦难人生的一丝痕迹。

　　我跑过去，抱住你，沈槐南，我喜欢你。

　　我彻底栽在你的身上了，寡淡，瘦削，肩背漂亮，很温和，没有恶意。同时你看多了这世上的高开低走，人心往复，你什么都知道，从不戳破。偶尔透露出一些执念来，就有了柔软，但柔软都有万钧之力，能够抵抗世间所有坚硬。
　　而我，在你的身上察觉到自己的匮乏和贫瘠，我沉湎于过去，害怕于未来，渴望荣誉，却又怕承受不起失败的结局。我早就不是那个天妒英才的网球选手，我承担不起这个桂冠。
　　那天晚上，我给在美国的舅舅，妈妈和教练发了邮件，我说我准备退役，并且准备在中国考大学。
　　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会有结局，但是整个的生命是不会有尾声的。

　　我走在你旁边，说，“这就是个小手术，伤口缝合就行了。”你点头，却藏不住生而为母亲的悔意，我握住了你搓着裙子的手。

　　走廊里传来急促的高跟鞋声音，一个打扮得雍容华贵的女人走过来，对着女孩儿左看右看，然后冲到我们眼前，她看着你露出了不屑，转而向我的时候又变成了好奇。之后又一个男人小跑着过来，我认出来了，他是几天前送你回家的男人。
　　女人很大声地对他喊，不满女儿在学校被人欺负了，他这么晚来。他看向我们，愣了一下。

　　我站起来和他握手，说我叫景时，现在是你的男朋友。他怔住，然后也作了以下自我介绍，说是离婚后女儿由妈妈带。我点头，表示理解，他又补充，原先我们都是港桥一中的。

　　那女人不讲道理又俗气的样子让我厌恶，她说：“你们应该好好养儿子，教他做绅士，别对女孩子动手，你家孩子把我家孩子胳膊都拧红了，”最后冷笑一下，说，“如果没钱就不要上这样的贵族小学。”
　　我看着那个女人浓妆艳抹的眼睛，平静地说，“您女儿在学校骂沈正没有爸爸，是个野种，可是我现在就站在你面前。还有，您最好教女做成一个淑女，别以后丢您当妈妈的脸。”我接着说，“这个学校能接收您女儿这样的孩子，那水平也不怎么样。”
　　女人脸红一阵白一阵，她还想说什么，被李晟拦下了，忍着气站到一边去。

　　李晟说，“这件事错在我们，没有教育好孩子，医疗费我们全包，景先生还有什么需要？”
　　我说，“医疗费不是问题，先道歉吧。”
　　他说，“对不起。”
　　我说，“不是让你道歉，是让你女儿对沈正道歉。”
　　他的表情像是被噎住一样，我淡淡地扫视过，揽过了你的肩膀，说，“请李先生您先处理好家庭关系，再来追求小南。”

　　你拽拽我的上衣角，用“可以了”的眼神看着我，我笑了，握住了你掌心微微出汗的手。

　　阿正上车，额头贴了一块纱布，他的眼神恹恹的，看向窗外，没有什么神采。你也用同样的眼神看着儿子。
　　我提议去吃麦当劳，然后去逛街，阿正吃的两只小手油乎乎的，心情也变好了些。你带着我们去优衣库，给阿正选了两件带有超级英雄的T恤。我把阿正带到试衣间，小心翼翼地不碰到他地伤口，他摸着卡通图案，大眼睛盯着我，小声问，这个衣服贵吗？
　　我看到他眼睛中稚气却又早熟的样子，有些心痛。要是青春的时候，我是绝对不会去快餐店买衣服，我能穿带小logo的衣服，就不会选择其他的。我们在一起后，每次逛街你都拦着我，你在乎我却又无能为力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但是现在，我看着手机里刚刚借裴子君的五千块钱，很难向阿正解释什么是“贵不贵”。

　　接着我们带阿正去剪头，阿正坐在镜子面前时不时摸摸自己头上的纱布，或者是用刘海挡住它，他的大眼睛里写满了不情愿。真是个臭美的小鬼，我把我的左手伸出来，手腕上那条疤明晃晃的暴露。我告诉他，我也有条伤疤，伤疤代表了男子汉的勇敢。阿正还是有些不愿意，我跟他说，我们一起减，好吗？他才点点头，我继续说，这样我们就是父子款了
　　我青春独特的标志掉落在地上，就像服掉了一层灰，我站起来，甩甩头上的碎发，问你怎么样？你说比原先英气了许多，我挺开心。

　　回到家里已经挺晚的，你要打扫卫生，我带着阿正去卫生间洗澡，我用塑料头套，小心地包裹住他的伤口，把水温调试正好给他冲洗，他捂住了自己的*。

　　我蹲下来帮他涂沐浴泡泡，我说，我们都是大老爷们儿，没什么不能看的。他慢吞吞地放手。在氤氲的水汽中，睁着大眼睛，我知道他要有问题要问我，他的眼睛四处看来缓解窘迫，声音很小地问我，为什么有的时候他玩自己的*，会有一种舒服的感觉。

　　我笑了，摸摸他刚剪的寸头，想象他对生理结构好奇，却不敢问你的样子，我告诉他，这只是快乐的一种，人生有很多快乐都等着我们去发现。
　　他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阿正真是一个可爱的孩子。

　　我把阿正哄睡着，来到你的房间，你穿着睡裙，正在叠衣服，露出了凸起的肩胛骨，在灯光下很性感。我从身后一把抱住你，把鼻息的热气喷在你的脖颈上，你没有反抗。
　　你说，“今天谢谢你。”
　　过了一会儿，我转过身，捧住你的脸，吻了下去，我感受到你在微微地迎合，我享受这片刻的柔软，会让我忘记了自己，忘记整个世界。

　　我把你横抱到了床上，看着你的眼睛，我问，可以吗？你说，轻一点，阿正在旁边。我说他已经睡着了。

　　你轻微地推开我，小声地说，“景时，我生完孩子后……”
　　我低喘着，看着你逃避的眼神和紧张的神态，我轻轻的抚上你的嘴。

　　无论你是经历过什么的沈槐南，我只要你是沈槐南。

　　我们拥抱在一起，感受彼此心率和呼吸，飞向黑夜边际。我缠绕着你蔓生于你，不留下一丝毫的空隙，和你一起翱翔从山巅到谷底，像正要开花的枝桠和初生的羽翼。
　　浅迎深递，巫山云雨，最终，我们相拥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