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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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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槐南
见到你的时候,我竟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我们都在尽可能的保持诚恳和真实,才能维系那么不够光明磊落的秘密。想想我们两人之间的所有,都是心照不宣的亏欠和对不起。
你似乎过的不怎么样,没有我想的那么光鲜亮丽。你穿着普普通通的T恤,找不到高中时穿着polo衫绅士一般地样子,但是给人的感觉没有变。高中的时候,你与其他男孩最大的不同就是风度。但是当时你的风度完全是因为不屑,所以对周围的一切都点到为止。
当我看到你用不易察觉的像打量垃圾一样的眼神,看着被你打败的陈宏宇,我就知道,我应该远离你,我不应该出现在你的世界。
但是你似乎在靠近我的世界。那一次陈宏宇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和他有过节的几个男孩找到我,其实他们只是想问我陈宏宇去哪了。你却满身醉意地跑来,拿着破碎地酒瓶子吓走了他们。
我也收到惊吓,怕那玻璃碎片真的会伤到他们,我拦住你,没想到你变本加厉。你醉醺醺地跌倒,最后受伤的是我自己。你清醒过来,说让我等着,可是你的热情让我有些后怕,我独自离开。
我不想与你再有什么瓜葛,但是第二天,你就那么跟着我,从繁华的城中到落魄的城北,从高楼大厦到破败小楼,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我的身后,但我也告诉自己,不要回头。我只匆匆向前走,但是仍旧摆脱不掉你的气息。
我上楼,从窗子向下看去,你还站在我的楼下,我赶紧从窗边离去,在寂静的家中,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在遇到我之前,你一定不了解老北城。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什么都在急速地改变,纺织厂消失了,机床消失了,玻璃厂消失了。我站在窗边,看着零星几点灯火的老城,这个国家重要的老工业基地越来越陌生,只剩下这些老房子还在残喘。
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你可以在绅士和流氓之间随意转换,就像脱一层衣服一样简单。
你突然找到我家,在门口递给了我一个袋子,上面是诺基亚最新款的手机,那款密密麻麻全键盘的设计,当时引领潮流,学校里富裕的孩子都用这个。
我没有接,你又从口袋里掏出我那个破碎了的小手机,你说,算是你赔给我的,电话卡已经安装好了。
我自然不能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我说,旧手机修修就会好。你用你深邃的眼睛看着我,风吹动你的长发,遮住了你的表情。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下一刻,你把我的旧手机从窗口扔了出去。
你的动作极其优美,就像是你打网球一样,手臂划出了漂亮的弧线。我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我惊愕,赶紧趴在窗口向下看,幸亏楼下没有人,我的小手机后盖和主机分离,支离破碎地躺在道路上。我回头,看见你一脸无所谓地样子。
你这个疯子,万一砸到人怎么办!
我接过你手中的袋子,然后发出了逐客令,你走吧!
你勾起嘴角,然后走掉。我打开了手机,在联系人里看到了你的名字,我看着那两个字发楞,有些说不上来的情愫。
十八岁的时候,我的身上担负了很多,我要训练,要高考,要找好工作,要照顾我妈妈一辈子。十年后,我依旧如此,我要工作,我要养儿子,我要给他好的未来,所以我不会告诉你,买带蕾丝边的内衣,只是因为它打折便宜。
这是你和我永不相交的地方。灰姑娘永远是灰姑娘,而落魄的王子始终是王子。
我莫名其妙起晚了,弄好阿正已经到了该出门的时间。你裸着上身,慵懒地从房间里出来,说今天你去找裴子君,下午去接阿正,然后再去接我下班。我没有时间再和你对话,点头说好,赶紧带着阿正出门,不然就会迟到。
李晟今天来接子皓出奇的早,我把子皓送到他手里,他说子皓今天要去妈妈家,问我晚上有没有时间,一起去吃饭。我想起来了早上你说的要来接我,我摇头,说晚上要回家陪阿正。
李晟笑着说,不会太晚。我保持沉默,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他最近正好认识个人,可以帮阿正做学区证明。我抬头,在他的眼镜后面看到了势在必得的笑意。
我抿了抿嘴唇。现在我们住的不是学区房,所以阿正只能上城北的老初中。他这句话无疑是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等着我这条无能无力的小鱼上钩。
我妥协了,发短信告诉你,我今天晚上和同事去聚餐,阿正麻烦你照顾。
我上了李晟的车,车里很干净,一点装饰都没有,只有空气清新剂的味道。
他原先和我说过,他也是港桥一中的,那个时候是个大胖子,只会一心学习,高考考的很好,然后出国深造。他还说见过我参加市青赛,当时大家都爱看100米冲刺,只有他喜欢看长跑,所以就记住住了我。
这一路我没有说话,车向城南驶去,他问我想吃什么。我看向窗外,说,随便。我在他的笑声中看到了港桥市中心医院的标志。
我有好多年没有去过那里了,原先发黄的红十字招牌已经被换成LED显示屏。这里一直都是港桥最好的医院,我原先每个月都要带妈妈到这里来做全面检查,那段时间门卫大叔见了我都和我打招呼,估计现在他已经退休回家颐养天年。
那个时候,电梯还没有那么宽,不能放下一张病床。我每次都把妈妈裹得严严实实,再在头上盖上一件外套,背着她上电梯。
那一次电梯里的人很多,人们见了我都自觉地让出一条道,但是又有人上来,我被包裹在人群中。电梯里有个小孩一直在吵,在扭动中碰掉了我盖在妈妈头上的外套。
整个电梯瞬间安静了下来,我不用回头,就知道他们似看非看的眼神,那些猎奇的,怜悯的,恐惧的,探究的目光,对于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伤害。
我只是在考虑怎么把外套捡起来。你出现了,你把外套又盖在了我妈妈的头上,然后站到了我身后,我从余光中看到了你的长发,闻到了独属于你的气息。
电梯门开了,你很冷漠地说,让一下。然后开辟出一条道,扶着我的肩膀出去。你找了个担架床,让我蹲下,然后横抱着我的妈妈,把她放了上去。我们坐在一起,等着医生叫号。
我真诚地说,谢谢。你说,没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说。我说,你不回去吗?你笑笑,说,反正你也没事干。和刚才在电梯里冷漠的你一点都不一样,我注意到了你手腕上原先属于我的皮筋。
隔壁有一个中年男人一直在探头,看看担架床,又看看我们。
你问,“这位先生,你在看什么?”
那个男人目光躲闪,磕磕绊绊地说,“啊,啊,没什么……”
你盯着人家不放,说,“这位先生,你到底在看什么?”
那个男人更窘迫了,我拽拽你的袖子,摇了摇头,你笑了,不再说话。
从小到大,除了陈家,从来没有人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我的妈妈,也从来没有人这么维护着我,我看着你隐藏在长发中坚毅的下巴,心中异样的悸动。
那天你一直陪着我,从城南到城北,直到把我妈妈送回护理院,你基本充当了劳动力,负责把我妈妈搬上搬下,安顿好后,已经过了饭点。
我说要请你吃饭,你没有拒绝,其实那个时候我兜里不剩多少钱,这能在城北找了家店面很小的饺子馆,我有点小心地观察着你,怕你嫌弃这个地方,但是你表现自如,还吃了不少。我舒了一口气,那一次的心情比任何一次去医院都要轻松。
你把我送回了家,我点灯,站在窗边,看见你站在楼下抽烟,红色的圆圈一明一暗。我手指贴在冰凉的玻璃上,看到了你抬头的动作,我抬起右手,向你挥了挥手,你也向我挥了挥,然后走掉。我把手放在胸口,能感受到自己久违的心跳。
车子路过了医院,一路开向城南,高级的轿车隔音效果很好,我感受到车子缓缓停下。
李晟下车,帮我打开车门。他带我去了一家日料店,一个金发碧眼的混血儿出来和他寒暄。李晟感谢他帮他打了离婚官司,那个混血儿笑得像个大男孩,然后用带一点点考究的眼神看向我。
李晟说,还在追求阶段。那个混血儿笑出了声,拍着他的肩膀邀请我们入内。
日料很精致,我没有什么胃口,李晟看出来了,和我聊了些他的家庭和婚姻。我安静地听着,然后他问,“你考虑得怎么样,小南?”
我放下筷子,低头说,“对不起。”
他似乎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他说,“孩子不是问题,工作和金钱也不是问题,我现在一切都很稳定,只想找一个合适的人过日子。”
我说,“我们不合适。”
他说,“一切都要磨合,你和阿正可以先搬过去住一段时间。”
我说,“这样不好。”
似乎是我的坚定让他有些灰心,他说,他从高中就开始注意到我了,不过那个时候,他太平凡,没有勇气,家里管的严,又有学习压力。但是现在一切都好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我看着他期待的眼睛,似乎能看到青春时期的那些憧憬,我突然觉得有些可笑。为什么有的人总愿意停留在自己的十八岁,那些都是困在温柔中的幻觉,所谓的爱情,所谓的自由,所谓的取舍,都太自私了,太愚蠢了。
我问,“你知道景时吗?”
他愣了一下,然后说,“我知道。”
我说,“他回来了。”
喜欢一个人没有什么了不起,坚定地选择一个人才值得骄傲。
所以景时,我配不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