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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公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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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太子正殿的路狭窄,何曜只能看着李谧的背影,十分逼仄的沉默,他从他背影看见了一个隐约的盛世的轮廓,他情愿他是看错。
回到太子正殿,侧妃却不在原地。何曜问魏将军,魏将军脸色苍白不答。只有那个侍女冷言冷语道,“那个吵得要命的女人被那个小白脸带走了,应该是与公主身故有瓜葛。太子爷,你这个东宫藏龙卧虎哇。”
太子一个眼神递给身边的胡公公,胡公公立刻扬起拂尘狠狠抽了她一耳光,“太子殿内岂有你放肆的地方!”侍女挨了这一下,反而更加轻蔑地翻了翻眼睛。
胡公公自然是气得浑身乱颤,太子却背着手,道,“吴小遐……我耽误了她,她身后那些人更耽误了她。她刚来的时候,年少不经事,看着我的眼神真像是妻子看夫君,如今她学得满腹算计,终究是我对她不起。”
侍女又高声骂道,“你们这些在朝堂的男人真是虚伪!太子你知道吗,如今还厚着脸皮在你这里当贵客的魏将军意图谋反呢!他一个大男人,在桂花糕里下毒,只想我们公主吃了就一命归天,两国不合,他做皇帝!你们南国人杰辈出,那个小白脸还真找出了他谋反的书信,真蠢,也不知道烧干净了。亏他还好意思满口忠君爱国,他爱自己当君主爱自己建个国!”
胡公公立刻又给了她一耳光,“闭嘴!”
侍女两颊红肿,却还是不肯低头的样子。
就这么吵着,白屾果然带着脸色发青的侧妃回来了。
太子连忙过去,谋士也跟着上前。白屾行礼道,“委屈侧妃娘娘了。”
侧妃只别过头,十分心虚的样子,既不敢看太子的脸,也不敢迎接谋士疑惑的眼神。
白屾道,“大理寺做事很快,公主的事情还是没什么眉目,可是却有很多意外收获。下官这就一一说给太子听。”
白屾将证据一件件摆出来,条分理析一件件讲明白:
“公主的尸身,在下冒昧挪走了。验了尸体,公主的确在中箭时,毒物已经侵入五脏六腑。公主是死于断魂草,这种草需要几个时辰才能毒发。另外公主身上有许多配饰,都一一取下了,臣妥善存了。还有一纸信,公主是打算逃婚的……甚至已经约好了马车。这侍女深怕受逃婚牵连,所以才会在东宫南门探头探脑,形迹可疑。
这封书信,是湖国的人写给魏将军的。‘趁机谋反,禁军已备’魏将军意图谋湖国的反,这送信的白鸽就在花园徘徊,被臣逮了个正着。这是湖国的朝堂事,然而却也与我南国有关系。
您再看着桂花糕,是有毒的。只是这侍女一口咬定,公主今天一天没有吃东西,那就不是桂花糕致死了。恐怕是茶水有问题,但是杯中无水,臣等还未查出来。
这封信,是侧妃的母亲写给侧妃的。吴夫人很直白……‘伺机除掉公主,你就是太子妃’,一目了然。侧妃便很值得怀疑了。只是侧妃一口咬定她没有做,在下也确实没有找到侧妃下毒的证据,只好放侧妃回来了。
只是很多事情疑点重重,臣不敢下断言。但臣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可是还是没有十足的证据。待臣有了足够的证据,臣一定让真相大白。”
太子拍拍白屾的肩膀,“白大人辛苦。”
白屾立刻道,“臣只想让世间一切命案明了,以告地底冤魂。太子实在是折煞臣了。”
太子转过身看着几个时辰之间仿佛老了许多的魏将军,“湖国的事情交给湖国处理,本宫不会过问将军罪罚几何的。只是要委屈将军暂居东宫了,待此事通知湖王后,将军的惩处才会分明。在这之前,还请将军耐心等待。”
魏将军颓废地看了一眼李谧,“但听南国太子处置。”他又看了一眼绑在宫柱上的侍女,“这侍女古怪,你们切勿放过她。”
侧妃一直颓然,听将军议论,这才好好地看了侍女,她忽然脑袋里萌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她猛地扑向了李谧,李谧扶住她,担心地看了一眼身后的谋士,却只见他月牙般皎洁的笑眼,他才问侧妃,“你怎么了?”
侧妃颤抖着指着侍女,“她是公主!她是公主!”
白屾一听眼睛立刻明亮了,“您说!”
侧妃饱含哭腔道,“白大人,死掉的公主的左颈上有没有痣?”
白屾立刻道,“没有,公主无斑无痣。”他又飞快地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侍女,“你有!”
侧妃紧紧地抠着太子的手,指甲抠进肉里也浑然不知,“我讨厌多了个太子妃压在我头上,我看了很多遍湖国送来的画像……公主的左颈有痣!”
太子立刻甩开了她的手,飞奔向案桌,取出画像,仔细一看,疾呼道,“有痣!”
画像这东西就是奇在这里,对着画像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一个人究竟长什么样子,然而当这个人活生生地出现在你眼前,你仔细去比对,你就发现,怎么比对怎么是这个人。
丽容雪肤间一点黑痣,桀骜不驯的神情,通通对上了。
李谧立刻道,“松绑!”
胡公公对着手里的拂尘,尴尬地往柱子后面缩了缩。
太子看着侍女——真正的淑和公主正色道,“公主为什么不提早表明身份?如果公主到了最后也不说,南国的大牢公主以为是说着玩的吗?”
侍女只顾按自己的脖子,依然傲慢道,“你以为我没有蹲过大牢吗?湖国的大牢,南国的大牢又有什么分别?我情愿不明不白投入狱中,也不想认淑和公主的名字,做王八的女儿。”
白屾急切地问道,“我有几个问题想问公主,之前怕您不敢认罪名。”
公主从果盘中拿下一个橘子,慢条斯理地撕下橘子皮,眼皮子都不抬一下,道,“随你问,但小芙不是我杀的。你想,我想让她替我完成婚礼,我如果直接把她杀掉,我身为她的侍女要么束手待毙,要么就承认老王八女儿的身份,那我处心积虑还有什么意义。”
白屾立刻道,“公主这么说不对!您的侍女想逃婚,而您此时的身份不过是她的侍女。如果您杀了她,再趁机逃跑,一旦成功,您自此便自由自在了,如果逃跑不成功,大可承认自己是公主。”
公主身着侍女衣服,却依旧不肯低头道,“你想问我什么?”
白屾诚恳道,“花坛里那一丛蔫掉的花,同您有什么关系?”
公主长叹一口气,“我是准备杀她来着,到了最后,我没有下手。断肠草是我母亲留给我防身的,如遇生不如死的境地,此药可以让我解脱。
我出嫁前颇为不忿,对湖国宫里那个老王八恨之入骨,也对什么年少有为的太子不感兴趣。我这些年,一出生便背负天煞孤星的名称,我母亲受我连累一同被赶到寺庙中清修,殊不知那占星的天师不过是湖国王后爪牙。我从来没有享受过一个公主的待遇,恶声恶气的姑子你们恐怕没见过,那个寺庙里有一群,个个如豺狼虎豹一般,以折磨人为乐。
老王八好大喜功,到处征伐,空耗国力,和南国打都打不起。南国居然不乘胜追击,反而求和。王后舍不得自己的亲生女儿,适龄公主只有我一个。可是我不愿意!这世间再好的胸膛都不如我一双手可靠,哪怕后半生穷困潦倒我也不想替湖王卖命。但是他们已经带走了我的母亲,说是进宫优待,还不是拿着刀架着我的脖子进花轿。
小芙同我一起长大,她是来自南边的流民,露宿街头,我收留了她。她喜欢那些闪闪发光的金钗玉镯,她喜欢我自然就成全她。互换身份,她一口就答应了。我知道,南国东宫一定危险重重,我也知道,湖国一定要她时常刺探。我打算陪她陪到她得心应手,天衣无缝。可是她在送亲之时,突然害怕了。她没有经历过那些虚伪繁琐的礼仪,她也忽然恐惧起又多一位陌生人夫君,异国他乡,她不过一个小小侍女,要如何撑得起整个骗局。
可是我们已经没有退路。小芙再怕又如何,难道我还能换回来吗?我以为我劝住了她,今天早上,她却跟我说,公主,我找好了马车,我想逃婚。不可以,这绝对不可以。她逃了,我的母亲怎么办……如果嫁来的公主死了,我的母亲不过是没有价值,如果嫁来的公主逃了,母亲就是有罪之身。
我在茶水里加了断魂草。可是我忽然想到,我为了我们母女,居然要杀掉小芙,我何其歹毒……我立刻将毒药全部倒在了花坛里,那枯萎的花大约就是受毒药影响的吧。许多事情我无法主宰,无法更改,我自顾不暇,只能立刻逃掉了。”
众人听了,沉默良久。
只有白屾最先跳脱,他道,“那么轿中女子之死,就是同您没有关系了?”他朝太子道,“殿下,眼下……臣只有最有一种猜想没有验证了,大理寺还在验,一旦有结果,臣一定会立刻通传陛下。”
太子只是仔细端详手中画像,道,“胡公公。魏将军、淑和公主的事明早都去告诉皇上皇后吧,为魏将军、淑和公主安排住处。本宫今夜疲乏,诸事明日再说。”
白屾也行礼道,“臣先告退。”
淑和公主和魏将军也一一离去。
殿中恍然只剩下李谧、何曜和吴小遐了。
吴小遐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何曜心里牵挂着盘问侧妃,思索如何向太子开口,先行告退。
吴小遐只定定看着自己的手,她再次拉住了太子。“我有话同太子说!”
没有人曾经看过她这么凄惶无助的神情,吴小遐今年十九岁,前十六年是千尊百宠的吴家小姐,时常入宫见自己的姑母,甚至是公主们用什么,她有什么。嫁给太子做侧妃,是她人生最失意的事情。她曾经觉得,太子羽翼未丰,起码会照顾吴家的面子,给她应用的关心。然而太子对朝臣不屑道,笼络女人来争夺权力,这种事情他瞧不起。
何曜略一思索,道,“侧妃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不用顾忌我在这里。”
吴小遐惊恐地回头,道,“我不要你在这里!”
她再次抓牢了太子的手,像是横了心,要告诉他什么。
何曜坚持道,“侧妃何必如此呢?如果有关公主的事情,那都是要昭告天下的。”
侧妃低下头,深深抿嘴,口脂一花,便露出因为害怕而苍白的唇色。
太子对她一向没有什么怜惜之心,觉得她吵,她闹腾。吴小遐自入东宫,深深地为侧妃之位抱屈,他喜欢古文策论,她鹦鹉学舌一般把先生的话学给他听,还学得不伦不类,啼笑皆非。他从来没有好奇过,吴小遐心里都在想什么。吴家眼中只有龙袍龙椅、玉玺金宝,他想当然地觉得吴小遐也不过是一丘之貉,很少有什么好感,什么怜惜之情。
他头一回对吴小遐露出柔和神情,“你到底怎么了?多大的人了,居然还会弄花口脂。”
侧妃一揩嘴上残红,笑容凄惨道,“殿下……公主——那假冒的公主真的是死于中毒吗?我,我……殿下,真正的淑和公主还会嫁进东宫吗?”
太子神情凝滞,“你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真假公主之事与你有什么干系。”
侧妃回头看着谋士,又不依不饶地抓住太子,“殿下,你又要我,又要公主,你还要先生,你到底想要多少人呢?”
太子立刻掰开她的手指,“你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知所谓!”
他立刻招来小印子,“去,送侧妃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