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子》一口果

35、第三幕（上）

　　“挣脱束缚，亦挣脱庇护；摆脱枷锁，亦摆脱良梯。”

　　“挥霍生命只为蓓吉雅，年华逝去亦不悔一路前行。”

　　“经历艰苦终有所获，欣喜若狂时才发现垂垂老去。”

　　“神啊……您为什么要向我开这样的玩笑？”

　　凡·万派尔哀恸地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容貌。梦中的少女美丽如斯，他又如何敢以这副模样上前？

　　“如果……我不曾离开呢？”

　　“如果……我在她们的邀请中留下了呢？”

　　“如果……”

　　“您在说什么？”桑妮小声向多普顿问道。台上的演员仍在高唱，人们专注于演出，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桑妮却开始感到不安。

　　“我们必须离开。”多普顿抓住桑妮，他的手冰凉湿滑，“所有人都必须离开！”

　　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稳定下来，就在他起身准备高声示警时，大地突然震动了一下。

　　灰黑色的力量骤然爆发，不详的烟云笼罩了舞台，并飞快地向观众席上扩散。

　　在人们的惊呼声中，四周突然亮起几道明澈的光柱，它们交织成光华剔透的屏障，将灰黑色的妖魔力量封锁在舞台与前几排的观众席里。

　　多普顿怔愣了一下，他认出了这是教廷的隔绝神术，能够将突然爆发的妖魔力量封锁在这片区域里，使之不能继续漫延造成更大的破坏。

　　可是被封锁在这片区域里的人呢？

　　多普顿苦涩地勾了勾嘴角，手中绽出神术的光芒，对桑妮轻声说道：“待在我身边。”

　　被封锁的妖魔力量仿佛意识到了被禁封，它暴躁地翻滚起来，汹涌地向屏障冲击去。可当那磅礴的灰黑色冲击到多普顿身边时，他才发现，那看似暴烈的妖魔力量竟是如此的……稀薄无力？

　　竟连他施展出来的神术都未能消磨几分。多普顿看向其他人，在烟雾外时，只觉得它浓郁得要吞噬一切，可在被笼罩进烟雾内后，却能清楚地看见周围的一切，仿佛只是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多普顿迷茫地与旁边安然无恙的其他观众面面相觑，台上的演员仍然很有职业素养地唱着歌，大多数观众只惊讶了片刻后就继续观演了。

　　既然那些光、那些灰黑色的力量没有造成什么影响，或许它们就只是新型的舞台效果？虽然似乎和剧情不太匹配，但做得是真不错。

　　只有少数几个观众觉察到不对，他们全部紧张不安地看向多普顿，谁叫他是观众席中唯一一个站起来的人呢？

　　多普顿与他们对视几秒后，又慢慢坐回到座位里。

　　是他一时想差了，教廷既然已经准备了隔绝神术，又怎么会对被隔绝其中的人们不管不顾呢？

　　温润的光华在舞台上柔和地扩散着，就是它消弭了妖魔的力量，灰黑色的烟雾就像清晨时稀薄朦胧的雾，阳光一照就散了。

　　至于这些不幸接触了稀释过的妖魔力量的人们，他们回去多多少少会有几日身体不适，又或是小病一场。但比起被席卷去全身的血肉，这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舞台后的萨曼莎同样慢慢舒了一口气，这算是成功了吧？既然如此，她也就用不着再将时间倒回去一次了。

　　倒回七日与倒回一日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在她上次倒转时间后所产生的疲倦，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恢复。

　　虽然萨曼莎对塔尔说，她还能再做到一次，但那就是要拼命了。

　　温润的光华从她身上扫过，隔绝神术在这光华落下后也悄然消散。萨曼莎看着台下的观众们，他们大多还是规规矩矩坐在位置里，只有少数几个匆匆穿过座位离去。

　　圣城中的人们……真的是安定太久了。

　　这里是教廷的中心，也是边境墙内圣笛辛诺大陆的核心。哪怕是在这个经历了恸天之灾后妖魔现世的时代，它仍然是如此的安定繁华。

　　七十八处不详的灰黑色爆起，七十八处神圣的光华将之封锁；三十六出封锁中响起人们的尖叫，三十六处温润的神术护佑着子民的性命。

　　圣城处处绽开黑白两色花，像一场盛大的……奠礼。

　　正在听守卫圣坛的骑士报告的教宗伦赛尔豁然站起，令座椅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他脸色难看地看向窗外，那朵朵绽开的黑白像烈火一样灼烧着他的眼和心。

　　伦赛尔不必再听的骑士的报告，他已猜到发生了什么。他没管报告的骑士，匆匆向圣坛赶去。

　　伦赛尔了解塔尔的能力，他虽天赋卓绝，但现在还太年轻。独自利用圣坛施展这样的神术，会要了他的命的！

　　“如果我没能活下来，就将这个交给教宗冕下。”塔尔站在圣坛中央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将一封信飞射入雷尼尔怀里。

　　圣坛上笼罩着朦胧的光，高处的风卷动塔尔洁白的衣袍。他站在朦胧的光里，在神圣的力量中被模糊了神情。

　　“你什么意思？”雷尼尔脸色大变，他急急向塔尔冲去，却被神力阻挡在外，任他使尽手段也无法再向前迈进一步。

　　雷尼尔匆匆拆开那封信，上面的内容能够让他不至于被塔尔的死牵连。雷尼尔抖着手将之塞进自己怀里，再次冲向圣坛中央。

　　“停下！”他用力向光芒中冲去，“塔尔，停下！”

　　可塔尔早已转回了头颅，只留下一个平静模糊的侧脸。

　　塔尔什么都没听见。圣坛是为了每年一次覆盖边境墙内整个大陆的庇护神术而准备的。它能够引导、辅助施术者将力量扩散到足够大的范围。

　　塔尔用不了那么大的范围，他只需要覆盖圣城就可以了。但圣典上的神术倾尽教廷最精锐的力量，而这一次的施术者，只有塔尔自己。

　　他同样清楚自己的力量极限，这样的神术足以耗尽他的神力，也耗尽他的性命。

　　可他并不只拥有神力。

　　那些剔透如琥珀的银灰色力量同样在他体内流淌，它们危险却顺服，同样支撑着他的生命。

　　塔尔有相当大的把握确定这种力量能够让他在被神术抽干后活下来，但凡事都有万一，他不会让雷尼尔受他牵连的。

　　而这冒险的选择，是他为了走下山顶，心甘情愿付出的代价。

　　圣城……

　　塔尔的精神在圣坛的帮助下笼罩了整座城市。这是他出生后从未离开的地方，他在这里长大，受这里的人民的供养。他被敬奉了这座城市最好的一切，也应替他们解决最险恶的阴影。

　　这是他无法改变的过往，亦是他必须背负的责任。而此后，他便可以向自由前行。

　　光明的神力涌动如海潮，塔尔融在这浩大的光辉里。神力在他精神的牵引下精准地落到一个个钉下银钉的地方，地图上曾被他标记过的红色印记上绽出神圣的光芒。

　　在大地震动之后，在阴影弥漫之后，天空上落下润白的流星，将可怖的妖魔之力禁封消弭。

　　塔尔感觉自己几乎要融入那光里，他看到自己心脏上金色的枷锁，它像盐化进水中一样飞快地融进他的心脏，新的磅礴的神力从中涌出，它们顺服如他的手足，与他一同融入神术的光辉里。

　　可那还不够。

　　神明的雕像垂下慈悯的目光，神明的力量将塔尔彻底浸没，神术的光辉融化他、融合他、耗尽他，连同他的每一分神力、每一丝体力，还有他的生命。

　　黑白两色的花开遍圣城，圣坛上的光辉逐渐落幕，塔尔闭上眼睛，他对自己力量极限的预估很准确。

　　雷尼尔疯了似的冲过来，塔尔用最后一点力气抓住他的手臂。

　　“带我去……”他已提前告诉过雷尼尔地址。

　　他已为这座城市死过一次。

　　雷尼尔从怀里掏出一支药剂，撬开塔尔的牙灌进去。最妥帖的做法是在这里等教廷人员到来，但雷尼尔咬了咬牙，背起塔尔从圣坛上一跃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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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萨曼莎？”雷尼尔只惊讶了一瞬，他将塔尔从背上放下，“快！你来做点什么！”

　　他不知道塔尔为何要来这里，但他信任塔尔的判断，可等他看见塔尔此时的模样时，口中的话已惊得再也说不下去。

　　塔尔原本如阳光般的金发此时已全部变成了银灰色，这让雷尼尔感到了不详，他伸手触上塔尔的脖颈，在感受到那里毫无脉搏跳动后，深深地战栗起来。

　　“他……已经死了。”萨曼莎的声音仿佛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的，但这让雷尼尔从战栗中缓过了神。

　　塔尔在最后的时候让他带自己来见萨曼莎。雷尼尔猛然转身抓住萨曼莎的手臂：“你一定能做点什么！他让我来找你，你能救他吗？你一定能做点什么！”

　　萨曼莎抽出自己的手臂，她想告诉他塔尔让他来找自己只是为了让自己带他离开圣城，可是看着塔尔满头灰发，她却一时说不出口。

　　她确实能做点什么，只要她把时间倒回去。但如果倒回去的时间太短，那圣城里的隐患就无法解决，如果倒回去的时间太长，拼命的就是她了。

　　现在妖魔的问题已经解决了，这个要挟她、知晓她和阿丽缇身份的神子已经死了。她只要带着阿丽缇离开，就能安全的生活。

　　这个唯一一个能够感受到时间倒转的人，唯一一个同样拥有那些不存在的时间线里的记忆的人，唯一一个能将神明的抚慰降临在弃民身上的人……

　　萨曼莎张了张嘴：“……我试一试。”

　　她闭上眼睛，等待那深入骨髓的疲倦将她吞没。但在那之前，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她。

　　“停下。”

　　她睁开眼，看见塔尔碧绿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