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葱的泪》三月寞

1、全文

　　我喜欢吃洋葱，却不喜欢剥洋葱。我总觉得洋葱像是一颗心，剥来剥去，流的却是自己的眼泪。
　　“成音，你快出去吧，说了不用你帮忙，我自己能搞定。”凌丽一边翻炒，一边侧头对我说。
　　“马上就好了，我把洋葱剥好就出去，到时你要留我都留不住。”我用手背拭了下眼角的泪，笑着说。
　　我不知道男女离婚之后是否还是朋友，但我可以用我自己的经历告诉别人，我和我的前嫂子还是朋友。

　　凌丽和我哥宋安然算是闪婚了，两人在一次旅游时邂逅，回来之后从机场直接就奔民政局办了手续。
　　初时在风光明丽地的浪漫随着生活的琐碎，被柴米油盐打磨殆尽，争吵不断，最终争端升级，一年后两人和平离婚。

　　“成音，吃饭喽！”凌丽打开厨房门，扔出这么一句，又返身回了油烟弥漫的灶台。
　　我应了一声，保存好文档，懒懒地合上笔记本，踢踏着拖鞋踱到了餐桌旁。
　　凌丽有一手好厨艺，现在讲来，这应该算是我和她友谊的牢固根基之所在。她周末无事时就会来我这小窝，给我打打牙祭。
　　“小馋猫，洗手没？”凌丽笑嘻嘻地端着盘薄荷手剥藕立在桌旁。
　　我嘟着嘴乖乖去洗手，她忙着端菜也不忘了教育我：“成音呀，你别嫌我啰嗦多事，你可不能总这么混日子，做什么朝不保夕的自由撰稿人。”
　　“我喜欢这个工作。”
　　“是，你好命，能做自己喜欢的职业，可你也要多想想以后呀。”
　　我擦干手，坐下，舀了碗腊鸭肶煲萝卜汤递给她。
　　“你别想这样堵上我的嘴，”她呷了一口汤，继续说，“再说，女人早晚是要嫁的，这该算是终身大事了吧？”

　　是啊，女人总是要嫁的。
　　后来我把这句话和钱周说，他斜睨了我一眼，语气不咸不淡，“成音，我尊重你的选择。”
　　他一直是这样清淡的一个人，穿着得当低调，举止大度平和，待人接物态度友善，挑不出差错来，说话永远恭敬，不过分亲近也不刻意疏远。就连我和他最亲热的时候，他的目光也是凛然的，偶尔得见一点波澜。
　　我喜欢的也正是他安静的力量，因为我自己也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偏爱宁静的相处方式，享受与世无争的生活。
　　然而事实上，我同钱周的相处从开始就不是与世无争的。
　　他的太太叫做方晓明，同我是一家健身俱乐部的会员，我们经常在瑜伽课上相见。是一个身形单薄的女人，眉眼间没什么情绪。她并不知道，我就是她丈夫手机里的那个“黎经理”和时常打扰他们的王姓客户。

　　钱周是本市的知名企业家，一手创立了利税大户“方舟”，主营IT和地产，投资眼光独到，不仅避过90年代的IT泡沫，近几年开发的楼盘也是有市有价。
　　我和钱周的第一次相见，是我应杂志社的要求，去做这个如日中天的商界才子的人物专访。
　　我打电话到方舟去约钱周的人物访谈时，心里还有些惴惴，幸而对方问明话题、刊物和我的身份之后，一口应承下了，不然我是断没有勇气再去讨教的。

　　预约访谈那日钱周有个会议，我因为早到，秘书安排我在他的办公室等。
　　窗明净几，有很多植物，大棵的巴西木，小盆的红掌……我端了咖啡站到高大宽阔的落地窗前俯瞰这座城市。
　　背后忽然传来衣服摩擦的悉索声，我一惊，转身的同时手里的咖啡也洒在了身上。
　　“对不起……”
　　“对不起。”
　　我和他同时说道。
　　我的尴尬和惊惶，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那双墨玉般深邃沉静的眼睛，我深陷其中。

　　访谈中，我随意地抛出一个问题：“请问贵公司取名方舟是何意？源自圣经？”
　　钱周笑了，他竟然有弯弯的笑眼，我再一次听见自己心的沦陷。“不，是各取我和我太太的名字，当时我们一起创业。她姓方。”
　　我眨眨眼，在本子上记了下来。

　　我仰面看天空，傻笑着走路，想大喊，想拥抱每一棵树，想和经过的路人攀谈，想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时空，谈一场势均力敌的恋爱。
　　爱情，不期而遇地降临在我的身上。用我哥宋安然的话来说，一向自诩不凡的我，终于也栽了跟头。
　　那时，宋安然还没有结婚更没有离婚，所以我没有办法把这句话原封地还给他。

　　说起我哥和凌丽的结合，实在并不比我和钱周的交往好到哪里去。
　　不说八字，单是名字来看，一个安然，一个凌厉，互补却也水火不容。
　　但这并不妨碍我和凌丽的交往。她是我唯一一个性格外露的女友。凌丽喜欢颜色鲜艳的衣服，眼影也多是妖娆的颜色。对比一向素净的我，她便是夺目的明珠。
　　我欢喜她的性格，加上她令人折服的美妙厨艺，所以即使她同我家没了亲情上的关系，我依旧保持着这段友情。
　　我哥面上不豫，却也只是巧妙地避开他和凌丽因为我碰面的场合。

　　原本我并不打算将我和钱周的事情告知任何人的，连我哥也是因为和钱周是生意上的伙伴而无意发现的。
　　“上次你买的那支钢笔呢？”我哥问道。
　　我说送人了。
　　他一反温和的态度，音调升高：“送给谁了？”
　　我支吾着，心知事已露，却还是侥幸作祟：“一个朋友，你不认识。”
　　“我刚刚和你这位朋友签了一份备忘录。他很宝贝你送的那支笔。也是，”宋安然刻薄地说，“特意在瑞士订做的，自然精贵了。”
　　我大窘，他是从不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的。此时我有点明白凌丽为何怨怼我哥了。
　　“我们是相爱的。”
　　宋安然没有说话，许久之后，他直视我，吐出一句话来：“成音，你太任性了。”

　　钱周从不说我任性，他喜欢抚着我的长发，说：“成音，你要是不这么聪明就好了。”
　　他总是希望我温顺些再温顺些。我咯咯地笑了，“原来你喜欢傻女人。”
　　钱周莫可奈何地摇摇头，将我纳入怀中，下颚抵着我的额角：“不，我只是喜欢傻一点的你，不这么明白事理的宋成音。”
　　何时明白事理也是个错误了？
　　我不花他的钱，不争他家里的那个名位，隐姓埋名地爱他，等他，甚至不在乎他从我的床上下去后再去同方晓明亲热，他还要我怎样？
　　我往他的怀里钻了钻，紧紧扣住他的脖颈，心头是说不上来的酸涩。

　　这个周末凌丽没有来给我做饭，她休年假去了马尔代夫。原本约我同行，可宋安然出了车祸，我不得不在医院照顾他，只得把凌丽送上了飞机，嘱她寄明信片给我，最好再遇见一位如意郎君。
　　而她，幸不辱命。
　　历史再次上演，又一次闪婚，这次她索性在国外登记结婚了。
　　在电话里，她兴奋地向我描述她的第二任老公是如何的风流倜傥，既浪漫又有情调。
　　“凌小姐，你能具体解释下浪漫和有情调的区别吗？”我嗤笑。
　　话筒里传来凌丽询问对方的声音，那位神秘的男士只低低地笑语了一句，她也跟着笑，匆匆说：“他要带我去分别体会下，拜了，记得参加我们的婚礼！”

　　她的婚礼是在城东一家小教堂举行的，仅邀请了男女双方的至交亲友观礼。
　　我应该庆幸我婉拒了做凌丽伴娘的邀请，因为我注定不会是一个合格的伴娘。
　　宋安然赶在了那天出院，我把他安顿好之后赶到教堂，轻轻推门而入，正好新郎在念誓词，我原本因为赶时间而扑腾乱跳的心，瞬间顿了一下，周遭的声音逐渐消散沉寂，只有新郎掷地有声的话响在耳畔：“我钱周，愿娶凌丽为妻。”
　　我稍稍往后，扶着墙站好，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梦境，画面美丽绚烂，可却是个噩梦。
　　原来凌丽风流倜傥，既浪漫又有情调的如意郎君，就是我那成稳内敛的钱周，我那不苟言笑的钱周！
　　我听见了命运那不怀好意的笑。

　　钱周给我的解释，是辗转由凌丽拜托宋安然转到我这里的。
　　钱周和我的关系开始后，他便和方晓明开始分居。我不花他的钱，他心里便觉得我并没有完全接受他，内心还是将他拒之千里的。他碍于公司利益，不能将两人即将离异的消息公开，同时也一心期盼我能主动争取，为他吃吃醋，但我都没有。我甘心地过第三者的小日子。他痛苦的隐忍着，无法确定我对他的心意。说来可笑，在他看来，他爱我，而我不爱他。而在我看来，我才是这段感情的付出者。
　　转眼他和方晓明分居满两年，法律上承认了两人感情破裂，就在他们办好离婚手续的那天，他飞去了马尔代夫散心，希望整理好我们之间的感情，再回来面对我。
　　也正是那时，凌丽这股明艳俏丽的风吹开了他的心。两人一拍即合。
　　原来，我眼中的钱周，我爱的钱周，都是他为了爱我做出的表象。他说：“成音，你爱的是你的梦，以后别再这么执拗了。”
　　呵，到头来，他还是不会说我任性。

　　我的爱情就如同一颗洋葱，我一层层地剥，想找到终极的答案，而最后，做了别人的配角。而落下的泪，却是我自己的辛酸。

　　我对宋安然说，以后我都不会再吃洋葱了，每次想起这种味道霸气的洋蔬菜，我就会为曾经剥洋葱所落的泪而伤心。
　　他说：“成音，你太任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