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药》脑残有福

7、第四章 谷雨（上）

　　天空中乌云密布，不见一颗星辰。
　　段氏宅邸附近的空地上火光闪烁，熊熊的的火焰欢快地舔舐着大黄狗的尸体，狗毛一点点卷曲，发黑，最后变成面目全非的焦黑色。风穿过桃林将皮肉烧焦的气味吹得四散。
　　盯着那耀眼的火光，柳不死的脑中却不断地浮现出大黄狗摇着尾巴舔自己手心的情景。那双眼睛清澈如水，不带一丝防备。
　　心，忽然间就那么疼了起来。
　　秦子墨抱着虎斑猫远远地站在火堆的另一侧，段小荷靠在顾疏影的肩头低声啜泣着。
　　顾疏影柔声地安慰着段小荷，目光却一瞬不瞬地落在柳不死的身上。那眼神让柳不死想起苏明月看着她杀人时的目光。
　　那是，怜悯吗？
　　原来自己一直如此失败。
　　柳不死在寒风中打了个冷战，抱着膝无力地坐在了草地上，泪水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
　　依然带着凉意的夜风吹来一声叹息，黑暗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想活下去的话就不要哭，哭是没有办法战胜鬼蜮的。”
　　声音被故意压低，似乎是怕其他人听到。
　　柳不死愣了一下，随即回过头去。
　　是段小荷的爷爷，那位喜欢讲故事的白发老者。
　　“只要不放弃希望，任何事都有可能。”那双浑浊的眼珠中闪着怜惜的光，突然间没有初见时那么可怕了。
　　柳不死一声不吭，只是低下头默默地盯着脚边火光映照下带着跳动的金色的绿草。
　　我的血……有毒……
　　脑海里只剩下这句话不停地盘旋，盘旋，似要将她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还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还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坦然地面对哪怕最残忍的现实，然而……

　　从那天开始，柳不死的精神一直有些恍惚，常常抬头望着天空，一望就是几个时辰。
　　门外下过了一场又一场的春雨，桃林中的绿草在雨水的滋润下飞速地生长着，布谷鸟唱着婉转的歌谣在林间跳跃嬉戏。
　　了无大师依旧守口如瓶，柳不死反而在那一日日漫无尽期的损耗与对峙中渐渐释然了。
　　有的时候，得过且过也是种不错的生活方式。

　　又是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雨水落在池塘中织出一层又一层环环相扣的圈圈，池塘边，水洼处，随处可闻阵阵的蛙鸣。
　　本就昏暗的天空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被浓浓的黑暗所吞噬，柳不死将自己关在屋内，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已经一片黑紫的天空。
　　她在等待。
　　等待那个恐怖的时刻的到来。
　　因为今天，刚好是三月十五。
　　天空中的紫色越来越难以分辨，在漫长的等待中，黑暗终于完全地支配了整个世界。
　　柳不死拧紧了拳头，闭上眼睛凝神静听。
　　窗外，雨声淅沥。柳不死知道，今晚，那淅沥的雨声中还会混入其它的声音。虽然已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一想到不远处的林子里正有无数毒蛇毒虫借着雨声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自己爬来，柳不死的心还是忍不住一阵阵发毛。
　　一些无用的家具已经被搬到一边，地面上洒满了浅黄色的粉末，浓浓的雄磺味充斥着整个房间。此刻，柳不死就坐在房间正中的一把椅子上，手中握着那把已经出鞘的匕首。
　　她安静地坐在那里，犹如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
　　与第一次毒发时不同，这一次，她感觉到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寒冷。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将凝固一般的寒冷。她想要运功驱寒，却发现自己的内力如泥牛入海毫无踪迹。唯有咬紧了牙关，将手中的匕首握得更紧。
　　淅淅沥沥的雨声开始被一些微不可闻的杂音扰乱，窗户处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没过多久，一个三角形的蛇头撞破窗户纸探了进来。
　　那是一条金环蛇。
　　烛光下，它幽幽地吐着猩红的信子缓缓地从破了的窗户处游进来，黄白相间的身体顺着窗台一路下滑，悄无声息地向柳不死的方向游来。
　　满地的雄黄似乎让金环蛇有所忌惮，然而它却并不打算离开，只是缩在房间的一角伺机待发。
　　柳不死稍稍舒了口气。
　　烛泪顺着蜡烛不住地往下滴，时间如水般滑过。不多时窗台上门楣上便已爬满了各种各样的蛇虫，它们疯狂地游动着，爬行着，推挤着。各种各样的颜色搅在一起，犹如一团乱麻。
　　柳不死原以为那不过是无意识的行为，没想到，那个由剧毒的蛇虫组成的大球竟顺着地面滚动了起来。
　　那大球在柳不死难以置信的目光下闪电般滚过满地的雄黄，停在了柳不死的脚下。
　　到达了目的地。那个蠕动着的大球迅速地散开，一条条毒蛇，一只只毒虫如潮水般漫上了柳不死的身体。
　　柳不死咬紧了牙关，挥舞着匕首，奋力地砍杀着盘在自己身上的毒蛇毒虫。凶猛的毒蛇就算只剩下头部依然死死地咬着她的身体不放。心脏在恐惧与疼痛中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狂跳着，冷汗浸湿了衣襟，彻骨的疼痛让手臂变得麻木，蛇虫的腥臭味充满了整个鼻腔……
　　她想要冲出门去，却发现门口窗口处早已重新聚集起了新的蛇虫。那些饥肠辘辘的蛇虫正挡在门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只有一有机会便会一拥而上……
　　匕首“咣当”一声掉落在地上，她终于再也无法忍受这无间地狱般的场景。尖声大叫起来。
　　“啊——”
　　一声尖叫撕心裂肺，震天动地。那声尖叫之后，柳不死丧失了最后的行动能力，躺在地上任凭蛇虫啃咬。
　　恍恍惚惚中，似乎又回到了那一片无边无际的雪域之中。
　　寒冷从四面八方团团围上来，挥之不去。
　　“从今天起，你不再是从前的你了。所以，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保护你了。你必须学会自己去面对一切。”
　　十八岁的苏明月用沾满了鲜血的手轻轻地摸着柳不死的头，语重心长。十四岁的柳不死如从前那样抓住了他的手，却被一把打开。他冰凉地转身，大步向前。她明白他再也不会如从前那样停下脚步来配合她的步伐了。
　　所以，必须赶上去！不顾一切地赶上去！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为什么赶不上了，无论如何都赶不上了……
　　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曾经无数次给过自己依靠的肩膀在雪域上化为模糊的黑点。
　　“不……月……别走……月……救我……” 恐惧的泪水终于顺着脸颊淌了下来，她张开双臂狂乱地朝着那个黑点的方向挥舞着。
　　然而，雪域上的那个模糊的黑点却置若罔闻，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赶。
　　“别怕，有我在。”映入眼帘的正是那张她闭着眼睛都能描画出来的脸。
　　刚刚，果然是幻觉。
　　他怎么可能会抛下她。
　　“月……”
　　柳不死虚弱地朝对方露出一抹灿烂无比的微笑，放心地沉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久未露面的太阳破天荒地高悬在天空中，阳光耀眼到几乎让柳不死无法睁开眼睛。鸟儿的叽啾声，声声入耳。秦子墨抱着那只胖嘟嘟的虎斑猫靠在门口打着瞌睡。
　　记忆中隐隐浮现出昨晚发生的一切，柳不死举起了手臂。果然不出所料，手臂上布满密密麻麻的疤痕，犹如裹了一层肉色的碎花布。
　　那一夜已经过去了吗……
　　“你终于醒了。”是老者欣喜的声音。
　　意识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柳不死停顿了片刻才认出那名老者。
　　“了无大师……”
　　柳不死吃了一惊，从床上跳了起来。诧异地发现原来自己正躺在一间僧人的禅房内。
　　“月呢？”
　　了无大师顿了一下，眼中有敬佩的神色：“那位男施主不像你有鬼蜮抵抗毒素，他抱着你冲入寺内之后就晕了过去。如果是普通人，被那么多毒素各异的毒蛇咬伤必死无疑，幸好他用内功将蛇毒聚到了一处。小荷已经替他清了毒，虽然体内还有些余毒，不过休养一段时日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他在哪里？”柳不死瞪大了眼睛，不顾一切地摇晃着了无大师的肩膀。
　　“隔壁房间。”
　　柳不死恨不得穿墙而过，立刻飞也似地奔向隔壁房间。
　　柳不死进门的时候段小荷正在喂床上的男子喝药，她的目光在看到那个男子的脸的一刹那凝固了一下。
　　顾疏影……
　　的确是顾疏影，但柳不死却怔了良久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人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自恋的若月公子。
　　他最爱的那件绯色直裾上到处都是凝固的褐色血迹，此刻的他脸色苍白，嘴唇青紫，连睁开眼睛都仿佛已用去了他全部的力气。
　　见到柳不死进来，顾疏影立刻虚弱地抬头望向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与平时别无二致的优雅笑容。
　　“大师答应把凤凰……咳咳……”话还未说完，他便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一股黑血顺着他青紫的嘴唇流了下来。他闭上眼睛定了定神，然后朝柳不死淡淡一笑，“大师答应把凤凰卵交给我们了。”
　　柳不死怔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段小荷冷冷地扫柳不死一眼，眼中有惊讶，更多的却是怨愤和敌意。她再次舀起一勺药汁，伸到顾疏影的嘴边。
　　“先喝药。”声音温柔。

　　喝完药顾疏影便躺在床上昏睡了过去。段小荷示意柳不死出去说话。
　　站在梧桐寺的后院中，段小荷面色晦暗，望向柳不死的目光复杂莫名。
　　她盯着院中绿肥红疏的桃树，无奈地叹了口气：“鬼蜮，到底是什么样的魔鬼创造出来的东西？难怪那时的江湖人士会想要烧死女神医。如果可能，我也想一把火把你烧死。”
　　柳不死被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凶狠惊了一下，低头盯着菜畦中生机勃勃的蔬菜。
　　段小荷并不打算停下来：“我们赶到的时候你的房间外到处都是剧毒的蛇虫，我们好不容易才打开了门。那是我这辈子见到的最可怕的画面。房间里只有一个巨大的人形蛇团，各种各样的毒蛇盘在……”
　　她痛苦地摇了摇头，似乎不愿回想当时的情景：“这个世界上敢进去救你的，大概也就只剩下若月公子这样的人吧。他抱着被蛇虫紧紧缠住的你赶到梧桐寺的时候他的身上已经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
　　柳不死的脑海中再度浮现出那地狱般的一幕，不由自主地咬紧了牙关，双手不知不觉间已拧成了拳状。
　　“你想说什么我明白，其实从知道他身份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有那个打算了。等拿到了凤凰卵我马上就走。”身边有这样一个显眼的家伙，做很多事情都不方便。
　　段小荷的身形顿了一下，随即回头朝柳不死露出一抹释然的笑：“请不要把我当成一个不怀好意的小人。若月公子是当今武林中唯一能令我心生敬意的人。我只是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他这样优秀的人毁在你的手中。”
　　“请放心。”柳不死朝她苦苦一笑，“替我转告他。救命之恩昨夜他已经报了，我们从此两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