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药》脑残有福

3、第二章 春分（上）

　　少年名叫秦子墨，自称是江南某盐商家的公子。
　　少年的身体状况比柳不死想象中的要乐观许多，第五天便能下床走动了。
　　柳不死并不急着离去，乐得享受小镇的悠闲，于是一住又是五天。令柳不死稍感不安的是，在那几天里，小镇上莫名地蜂拥入许多身份未明的江湖人士。
　　一日，二人正在楼下用餐。忽然听得隔壁桌长相草莽的几位大汉议论纷纷。
　　“最近花销太大，再这样下去过不了几天老子就得喝西北风了。”
　　“大哥稍安勿躁，只要我们找到了莲动山庄的大小姐，那白花花的银子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说来也怪，我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可从未听过说过武林第一庄莲动山庄有什么大小姐。”
　　“那寻人的榜文写得也怪。明写着央武林人士帮忙，却又说胆敢伤大小姐一根汗毛者死，这实在不像一向以名门正派自诩的莲动山庄该说的话。”
　　“想是庄主爱女心切。”
　　“话说回来，那大小姐的容貌还真是不敢恭维，左脸留有一道三寸长的疤痕。江湖上名门小姐各个貌美如花，没想到竟也会有那样的。”
　　“丑点好，省得到时三哥见色起意，冒犯了莲动山庄。”
　　柳不死淡淡扫了一眼邻座的几位，不禁冷笑。
　　名门正派，武林第一庄。
　　柳不死啼笑皆非地斟酌着这几个词。真想看看这些人知道令武林人士闻之丧胆的黑白无常就是出自莲动山庄时会是怎样的反应。原以为庄主会着人秘密追捕却没想到他竟公然动用整个武林的力量。
　　莲动山庄的大小姐，还真是个让人无限遐想的身份啊……

　　吃完午餐，柳不死迅速地整理好东西，准备乘着没人注意时悄悄离开。然而东西刚整理到一半，便听到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开门一看，却是秦子墨。只见他左手提着包袱，右手抱着虎斑猫，脸上是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情。
　　“柳大哥，我们快走吧。”秦子墨冲入门内，压低声音。
　　柳不死苦笑。
　　“柳大哥就是他们说的大小姐吧，我第一次看到你这么留心别人的对话。继续留在这里早晚被他们发现，我们还是快走吧！”
　　秦子墨脸上是善解人意的微笑，伸手从柳不死手中一把抢过了包袱。
　　“我们还是分开走比较好，我会给你带来很多意想不到的麻烦的。”柳不死好心提醒。万一要是碰到庄主派来的人，那麻烦可就大了。
　　秦子墨笑容可掬：“没关系，我不怕麻烦。两个人一起走可以互相照应。”
　　柳不死叹了口气，心说到时候估计只能是自己照应他。但也没多说什么，从秦子墨手中夺过包袱，径直走出了房门。
　　秦子墨连忙快步跟上。
　　沿着驿道一路南行，不多时便进入了一座密不透风的树林。一进入树林，秦子墨便立刻如临大敌，不住地东张西望。
　　果然，还未走出多远，柳不死便听到脑后箭风呼啸。
　　一偏头，轻松闪过。
　　秦子墨却没有那么幸运，一支冷箭不偏不倚刚好插入了他的右臂。
　　空气中的血腥味顿时让柳不死的眼神一凌。
　　“听小二说两位小哥盘缠甚厚，留几锭金子给哥几个喝酒怎么样？”粗哑难听的嗓音划破了林间的静寂。
　　柳不死回头，发现身后是一列神色不善的彪形大汉。柳不死认出他们就是方才邻座的几位。紊乱的呼吸和额头渗出的汗珠显示几位刚刚经历了一次发命的狂奔。看来几位为了追赶他们这两只肥羊着实辛苦。
　　一阵极符合几位形象的阴笑。一列人马散开，从两翼包抄过来将柳不死和秦子墨围在了路中央。
　　柳不死瞥秦子墨一眼，只见他咬着牙，在马背上缩成一团，神色痛苦。
　　“各位行走江湖，须知有些人是劫不得的。”柳不死的声音冷得犹如来自地狱的最底层。
　　领头的大汉桀桀一笑，一步步朝柳不死的方向逼来。
　　“小哥的意思是想让哥几个费一些手脚？”
　　“我不想杀些没意思的小喽啰。我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现在要走还来得及。”柳不死的脸被浓浓的树影遮着，阴晴莫定。
　　她的这句话明显起到了反效果，几位大汉立刻被激怒了，毛发倒竖，青筋暴起。
　　“少废话，把这小子宰了！”
　　领头的大汉大喝一声，举起大刀就向柳不死的方向砍来。
　　“大哥，她是……她是柳大小姐……”其中一人终于接着树缝间漏下的光看清了柳不死的脸。
　　然而已经晚了，那领头的大汉已欺到柳不死跟前，收势不住。柳不死从飞冰背上一跃而起，毫不留情地一脚将那大刀踢偏。大汉用力过猛擦着飞冰的尾巴扑倒在地上摔了个嘴啃泥。
　　飞冰厌恶地抬起后腿，照准了大汉就是一踢。大汉被踢得高高飞起，重重地撞在对面的一棵树上。等他从树上滑落下来之时，他手中的那把刀已插入他自己的心脏。
　　“大哥！”
　　剩下的几位见大哥已死，悲愤交加。然而又有些忌惮柳不死的身份，不敢贸然而动。
　　“呸！”其中一位朝地上恶狠狠地啐了一口，面露狰狞，“我不管你是莲动山庄的柳大小姐还是天王老子，既然你杀了我大哥。我今天就得让你偿命！”
　　那人说完，举起片刀就朝柳不死的方向袭来。其余几位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决定一拥而上。
　　柳不死冷冷地扫他们一眼。手指下意识地探向囊中的追月镖，然而，最后时刻却还是生生地收回了手，转而拔出了腰间的匕首。
　　一使用追月镖，自己的行踪就会暴露。和苏明月刀剑相向，这是她想想就觉得痛苦的场景。现在的她还未做好迎接这一刻的心理准备。
　　匕首闪着寒光从几位大汉的头顶飞过，电光火石间，刚刚还活生生的人已变作了几具被削去天灵盖的尸体。
　　柳不死的目光落在唯一的漏网之鱼上。因为刚刚一刹那的迟疑，他躲过了致命的一击。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大小姐饶命！大小姐饶命！”
　　那人手中的大刀已落在了地上，跪在地上不住地磕着头，身体颤抖得如秋风中的树叶。
　　“知道‘胆敢伤大小姐一根汗毛者死’这句话的真正意思吗？”柳不死冷冷一笑，俯下身，匕首准确无误地划过大汉颈部的血管，“那是因为，大小姐就是地狱索命拘魂的白无常。”
　　那大汉的瞳孔极速放大，最后定格在极度惊恐的表情上。
　　“要怪就怪你自己看穿了我的身份……”
　　柳不死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合上大汉的眼睛，眼神中渐渐弥漫起不符合她身份的悲悯与无奈。

　　“呕——”
　　秦子墨虚弱地伏在马背上，捂着嘴，不住地干呕，额头冷汗淋漓，不知是因为臂上的箭伤还是因为害怕。
　　“别动！”
　　柳不死扳起了秦子墨的肩膀。她明显地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她接触到他肩膀的一刹那，重重地一颤。
　　柳不死苦笑一声，一把拔出插在秦子墨臂上的剪，将瓶中最后的一点雨荷膏洒在了伤口上。
　　包扎完毕，秦子墨却依然如一只受惊的小兔子般惊恐地望着她。
　　气氛一时间尴尬得令人窒息。
　　“我们就此别过吧。”
　　柳不死怔了良久，幽幽地扫了秦子墨一眼，翻身上马。
　　刚想挥鞭，右手却被人一把抓住。
　　抓住她的人正是秦子墨。
　　虽然身体依然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但他的手却抓得很紧。
　　秦子墨的嘴唇蠕动着，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出来，只是一个劲地摇头。柳不死发现，不知何时他竟已泪流满面。
　　“你还是早点回家去吧。江湖险恶，不是你这样的人能够生存下去的。”
　　秦子墨依然只是摇头，此时的神情恰如一只即将被主人遗弃的小动物，楚楚可怜。
　　“好吧。”柳不死只得妥协。

　　二人骑着马缓缓地在林间行进着，待走出林子天竟已暗了下来。举目四望，前方是绵延不绝的荒草，人迹灭绝。
　　二人找了块大青石，铺上旧衣服，升起火就打算将就过一夜。
　　春日的风依然带着凉意，秦子墨冷得不行，将包袱里所有的衣服都拿出来披在了身上，依然缩得如对虾一般。
　　看着裹得严严实实的秦子墨，柳不死终于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了。
　　因为，她很热。
　　热到汗流浃背。
　　体内的气息仿佛要沸腾一般，身体各处传来一阵接着一阵的剧痛。
　　柳不死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身上竟已缠了几条颜色鲜艳的毒蛇。脚边，几只蝎子正挥舞着尾巴跃跃欲试。
　　拼命想要将它们甩开，身体各处的力量却已如水一般，流失无踪。
　　柳不死抬起头，一眼望见天空中那轮毫无缺口的圆月。原来，今天已经是二月十五了。
　　就在她抬头的一刹那，一条竹叶青乘机一口咬在了她的脖颈处。
　　荒草中不断地响起一阵又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各式毒虫似乎闻到了世上最美味的食物，蜂拥着爬上柳不死的身体。
　　万千毒虫啃咬之苦……
　　鬼蜮之毒发作了。
　　疼痛，从出生到现在从未感觉到如此的疼痛，恨不得将整个身体撕成数块。意识一次次坠入黑暗，正在为自己即将解脱而庆幸，却又被下一阵更加剧烈的疼痛拉回来……
　　柳不死咬紧了牙关，冷汗顺着额头一滴，接着一滴滑落下来，她的十指深深地扣入自己的手臂，鲜血淋漓。
　　秦子墨似乎认定了自己眼前的那一幕是一场幻觉，眼睛闭上又睁开，连续数次。
　　最后，他终于站了起来。
　　出乎柳不死的意料，他没有哭，也没有逃。跳跃的火光下，柳不死惊奇地发现那个面色苍白的少年此刻正一步步向她走来。虽然很慢，但每一步都坚定异常。
　　“别……过来……”柳不死使尽浑身力气好不容易才憋出了三个字。
　　秦子墨却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坚定地朝柳不死俯下身来。
　　火光下少年的脸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着与冷静，柳不死几乎要怀疑白天那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孩子与眼前的这个人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停顿片刻。
　　秦子墨忽然深吸一口气，伸出未受伤的左臂，一把抱住了柳不死。
　　“不要怕，有我在。”
　　周围的景象仿佛在一刹那远去，连疼痛的感觉也忽然间变得遥远而模糊。
　　那句话曾是多年以前苏明月的口头禅。然而，自从十四岁那年柳不死第一次杀人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说过。
　　忽然间，变得很困，很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