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药》脑残有福

23、第十一章 立秋（上）

　　一行人到达东海港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一行人牵着马默默走入城内。
　　作为联络各地商旅的一个枢纽，东海港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与这一地位相称的是冠绝天下的富庶与繁华。虽然已经入夜，街上的行人却依然不减。老远，便可以看到东海港明亮的灯火。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作为天下财富聚集之地，街上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和令人眼花缭乱的珍奇异货，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众人行走在人群之中，却丝毫没有逛街的兴致。
　　江惜羽依然对所有人都保持着疏离而戒备的态度，而顾疏影自从听到柳不死转告的话后便一直神情沮丧，空气有些凝滞。
　　飞冰后来自行回到了营地，身上多了一个装满零食的小包裹，里面全部都是柳不死爱吃的东西。此刻，她的手捏着那个包裹，心却犹如被一双无形的手捏紧，捏紧，再捏紧。脑海中不断地浮现出苏明月混合着失望与受伤的眼神。
　　“你没事吧？”顾疏影注意到柳不死的异样，忧心忡忡地开口，“你脸色不好，我们还是先找家客栈安顿下来吧。”
　　柳不死一怔，终于回过神来，淡淡地朝顾疏影点了点头。

　　一行人随意走进一家客栈，要了两个房间，便下来用晚餐。
　　菜未上来，便听到门口传来一阵争执。
　　“客满？你当大爷是瞎子。这大堂里不过寥寥数人，你竟然说客满！本大爷生平最恨以貌取人的势利之徒！”一名胡茬满面的大汉抓着掌柜的领口，气势汹汹地咆哮着。
　　掌柜满头大汗，脸上带着讨好的笑，一边挣扎着，一边战战兢兢地解释：“实不相瞒，本店已被姓杨的公子包下了。”
　　那大汉听此一说，立刻扔下掌柜，一双鹰目冷冷地朝柳不死一行的方向扫来。
　　“你们之中哪位是杨公子？”似乎注意到了一行人身上卓然不同的气息，那大汉目光一闪，语气已瞬间软了下来，浑然没了刚刚的挑衅味道，“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希望杨公子能行个方便，让一间下房给小的。”
　　一行人面面相觑，心下愕然。
　　正在这时掌柜已迎了上来，陪笑道：“这几位是杨公子吩咐小心招待的故人，杨公子尚在楼上。”
　　他话音刚落，众人便听楼上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抬头，恰见一名腰挂佩剑的锦衣公子站在廊上。那锦衣公子约摸二十岁许，眉目清俊，神采飞扬。
　　“杨公子。”掌柜一见他出现，立刻如蒙大赦。
　　锦衣公子望一眼那大汉，目光移向掌柜：“掌柜的，替这位大哥安排个上房，切不可怠慢了。”
　　那大汉眼中露出惊喜的神色，朝锦衣公子一拱手，跟着小二上了楼。
　　一阵劲风过后，锦衣公子已自楼上一跃而下，众人刚摆出戒备的姿势，却见他朝秦子墨和柳不死的方向抱拳深深一揖。
　　“当日玄鸟崖之上多谢秦兄和柳姑娘襄助，二位大恩杨灿没齿难忘。”
　　柳不死心下微震，不由上上下下打量起眼前的这个人来。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把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男子与当日落寞而沧桑的“慕容虚”联系在一起。
　　“当日的杨灿令二位见笑了。”注意到柳不死略带讶异的目光，杨灿脸色微红，嘴角扬起一个自嘲的微笑。
　　“不过，值得。”他抿了抿唇，眼中光芒荧荧，似在回忆着什么美好的往事。
　　良久，他终于将目光落在了一旁的顾疏影、段小荷还有江惜羽身上。
　　“顾二。”
　　“段小荷。”
　　二人朝杨灿拱手作礼，杨灿笑意盈盈地回礼。
　　“江惜……”一旁的江惜羽耐不住寂寞，学着二人上前自报家门，却被秦子墨一把提起。
　　秦子墨不顾江惜羽的挣扎，自顾自道：“他叫江惜。一个故人之子，家里出了点事，让我们暂时先照顾。小孩子，就是麻烦。”
　　杨灿微笑着点了点头并未再多问什么。
　　菜已经上来，秦子墨将一大盘炸虾推到江惜羽的面前，希望藉由食物能安抚那个别扭的孩子。
　　江惜羽原本对秦子墨擅改他的名字有所不满，不过既然对方已经有了悔意，自己也就大人不计小人过了。端着炸虾跑去逗猫了。
　　“不知几位前往东海港所谓何事？”杨灿的目光移向柳不死。
　　柳不死淡淡地答道：“听说玉蝶岛风景秀丽，我们几个想去见识一下。”
　　秦子墨放心地舒了口气，熟络地拉杨灿坐下。
　　“看杨兄神采飞扬精神奕奕的样子，一定有什么喜事。”
　　杨灿的脸上再度泛起红晕：“不瞒几位，在下此次是往玉蝶岛迎亲。”
　　“前段时间听说慕容氏新收了个义女，杨兄娶的就是那位春儿小姐吧？”秦子墨浅浅一笑，“恭喜杨兄。终于抱得美人归。”
　　看杨灿现在的样子，不用猜也知道那慕容氏的义女就是南宫世家名义上已逝的南宫春水小姐。
　　“相请不如偶遇。既然同路，如果几位不嫌弃可以与在下同行，顺便喝一杯喜酒。台风之期将近，要雇到渡船不容易。”
　　秦子墨扬眉一笑：“既然杨兄盛情相邀，恭敬不如从命。”

　　翌日，天朗气清，万里无云。腥风拂面，海面上金鳞点点。东海港入海处千船竞发，一艘喜船泊在诸船之中，犹如鹤立鸡群。
　　杨灿换上一袭火红的盛装喜服，带着众人踏上了那艘装饰华丽的喜船。
　　天公作美，一连几天都是艳阳高照。一行人逆风而行，却依然还是顺利地在三天内到达了玉蝶岛。
　　不愧玉蝶岛之名，首先迎接众人的不是慕容家的人，而是上百只迎着海风翩翩起舞的蝴蝶。
　　一行人下了船，随着杨灿前去拜会慕容家家主，谁也没有注意到江惜羽溜出了人群。
　　江惜羽被岛上的蝴蝶吸引，追着蝴蝶在岛上乱跑。等到他想起要回去的时候早已迷失在了岛上密密的树林之中。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人在美人谷各处漫游，迷路这样的小事根本没让他感觉到不安。他索性放开胆子在林间探起了险。
　　虽然东海港依然夏日炎炎，但玉蝶岛上却凉爽如春。江惜羽一边走一边采摘林间的野花闲草，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出了树林。眼前出现了一座小小的茅屋。
　　江惜羽耐不住好奇心小心翼翼地走向茅屋。
　　“谁？”茅屋中传来一名老者警惕的声音。
　　江惜羽连忙停住了脚步，屏息站在了原地。
　　斑驳破落的门扉“吱呀”一声开了，一名白须老者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老者的目光阴沉，整张脸笼罩在一层让人不安的阴影之下。他低下头，一双浑浊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江惜羽。
　　“你是新姑爷带来的那个孩子？”老者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然而语气却很笃定，完全不像是在询问。
　　江惜羽头一次遇到这样阴沉可怕的老者，一时间竟忘了回答。
　　“孩子，你想不想活命？”那老者忽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江惜羽的肩膀，“想活命就乖乖听我的话。”
　　江惜羽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刚想引蛇虫救自己，却被老者抢先一步点了睡穴，昏昏沉沉地软倒在地上。
　　“我把你藏起来，藏起来他们就找不到你了……”

　　江惜羽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山洞之中。山洞内寒气彻骨，正中放着一口水晶棺。江惜羽爬起来，走到水晶棺前踮起脚尖，借着山洞内微弱的烛火打量着棺中人的样子。
　　棺中是一名年轻的男子，白衣黑发，神色安祥。一只手犹自按在一柄剑上，仿佛只要一声低唤他便会自棺中一跃而起。
　　“啪嗒！啪嗒！”
　　洞口传来一阵响动，江惜羽一惊，慌忙回到刚刚醒来时自己所在的那个偏僻角落躺好。
　　那脚步声停在山洞正中水晶棺附近的位置，接着是一阵让人连呼吸都要停滞的寂静。江惜羽终于耐不住好奇心，睁开眼睛朝水晶棺的方向望去。
　　水晶棺上趴了一名绝色的中年美妇，眉眼与棺中的年轻男子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她伏在棺盖上，一双含泪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棺内的年轻男子，不时有晶莹的泪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到棺盖上。
　　“虚儿，再忍耐一段时间。这个月十五，娘就能拿到玉蝶翎。娘一定会让你醒过来，你相信娘。”
　　“虚儿，为何你当日不愿相信娘，硬要踏足中原。娘早就告诫过你中原乃是非之地，豺狼虎豹横行。你为什么就是不信？”
　　抽泣声低低地在静谧的山洞内响起，烛光摇曳，山洞中黑影幢幢。江惜羽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轻微的响动会惊吓到那中年美妇。
　　娘……
　　他咬了咬唇，脑海中缓缓浮现出平日里跟自己娘亲在一起的情景。虽然生性贪玩，但是他从小便极依恋娘亲。如今离开美人谷已近一个月，他对娘亲的思念更是一发而不可收拾。想到自己身在东海孤岛之上，回家根本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眼泪便顺着小脸一颗接着一颗滑了下来。
　　待那中年美妇离开，江惜羽才发现自己的肚子已经饿得受不了了，刚想离开山洞去找点东西吃，却听到洞口传来刚刚那位老者的声音。
　　“乖女儿，肚子饿了吧。看爹给你带了什么东西。”
　　那老者提着一只烧鸡径直朝江惜羽走来。
　　听到老者的称呼，江惜羽一愣，随即好奇地在山洞中东张西望，却并未发现其他人的存在。
　　正在疑惑间，老者却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老者拿脏兮兮的衣袖笨拙地替江惜羽擦着眼泪，江惜羽想要退开，却被老者一把搂住。
　　“乖女儿，别哭，爹这次绝对不会再把你献给蝶神了！”
　　江惜羽涨红了脸，一边在老者的怀中挣扎着一边大声地辩解着：“老头，你搞错人了。我是男的！男的！我不是你的乖女儿！”
　　老者颤抖着放开江惜羽，一双浑浊的眼睛愣愣地盯着江惜羽看了良久。
　　“乖女儿……你不是乖女儿……我的乖女儿在哪里……”他的目光忽喜忽悲，似乎愤怒到极点，又悲伤到极点，无奈到极点。
　　江惜羽注意到了眼前老者的危险性，浑身戒备。两人就已这种诡异的方式安静地对视着。
　　最后老者大喝一声，一把推开江惜羽，冲出了山洞。江惜羽站在洞口眼睁睁地看着老者的身影融入到暗夜下鬼影重重的密林之中。刚刚的对视不知为何竟让他对那位半疯半傻的老者生出些许的怜悯。
　　他曾经看到过这样的眼神。那是那些跪在美人谷谷口哭着喊着求谷主放过自己孩子的父母才有的眼神。
　　那么绝望，那么无助……
　　娘，我好想你。
　　江惜羽朝着天空低低地喊了一声，接着迅速地用衣袖擦去眼角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