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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   清弦和泠音,他和她,本是一起长大的魅族的孩子,青梅竹马。
      但,他,明明他才是本家的大少爷,魅族的下一任宗主。而她,不过是管家的女儿,即使很有修习咒术的天赋,即使备受宗主大人的喜爱,也终究不过是一个远支分家的孩子,如何能和显贵的他相比?
      然而,从小到大,他和她之间,却好像总是他在追着她似的。
      他似乎很喜欢和她这个在本家身份低微的小姑娘待在一起,常常不分地位尊卑的缠着她玩耍,缠着她说话。她往东他也往东;她往西去,他便屁颠屁颠地跟到西。
      很多时候,她明明知道他就走在她的后面,步伐却丝毫没有缓下来的迹象,反而越走越急,想要甩掉他似的。可是,后面追逐的脚步声一旦消失,她又忍不住回头去看,见不到人影了,又忍不住猜测他会不会不小心掉下刚才跃过的山涧了?他会不会在刚才的林子里迷路了?还是在树林里被荆棘挂住了衣服挣脱不开?抑或是半途折返打算在宗主面前告她一状?
      总之,万一真把他弄丢了,族里就不好交代了。她一直是这样解释自己对他的担忧的。虽然这种担心往往是多余,每当她开始有蹙眉的迹象时,他就会毫无预兆地从某个出人意料的地方冒出来,顽皮地对她扮个鬼脸笑一笑。
      他常常捉树上的小鸟给她,常常送给她别致的小玩意儿,常常躺在草地里嚼着甜甜的草根,指给她看千变万化的云看空中不时飞过的蜻蜓看所有他觉得好看的东西。他常常说,他想过简单开心的日子,平平淡淡的就好。
      反倒是她,对他总是爱理不理的,纵使她生气的时候他逗她开心,她也要常常气他一气,常常窘他一窘
      是她自己自卑,始终觉得自己身份太低,然而她又心高气傲,争强好胜,于是每每在课业武艺上输给他之后就会一个人躲到后山拿石头撒气,噘着下巴,一边嘲讽他那个简单的梦想,斥骂他匹夫无大志;一边忿忿为何自己总是第二名,总是比不过他。
      明明是她更像个孩子,却非要说是他长不大。
      也许,正是因为知道他在看她,才更要装作她不在乎,假装她的世界没有他也可以继续正常的运转。
      错了,一切都错了!
      是她太骄傲!
      是她一直不肯听从自己的内心,一直不肯承认他于她有多重要,不肯承认她的心早已属于他。
      是她在赌气为什么自己正如他所愿的在爱着他。
      是她自作自受,是她故意相要他难堪才想出来的恶招,于是,才一个人跑到碎云崖边布迷阵。
      虽然他们师出同门,区区一个回环阵自然难不倒他,但困住他两个时辰总还是可以的吧。
      是她妄图让他误了门禁的时辰,受点家规家法,吃点苦头。
      谁知,他在庄里寻她不着,竟找上了碎云崖。
      眼看着卵石还未及布完便被他堪破,她一时气结,叉腰就冷言冷语的横他。明明不对的是她,无理的也是她,可是,他竟然不知道为自己辩解,竟然毫不申辩,竟然纵容的由着她跟他胡闹!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总是顶着这么一张不愠不恼的脸,看着就让她没来由的生气!面对自己的针锋相对、咄咄逼人,甚至,他从来都不发火,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好像自己很宽容很伟大似的!他是要反衬出她的尖锐她的冷淡吗?
      她真真的怒了,狠狠的跺脚转身,不要看见他笑容浅浅的脸!
      转身的瞬间,她突然觉得足下一滑,身体顿时失了重心——那崖边的石地本就生满青苔,滑不留秋,如今心里别扭、情绪激动之下,哪里还顾得及脚下滑是不滑,登时惊呼一声,仰后摔倒——这一倒,就是跌入身后的万丈深渊,尸骨无存!
      清弦眼见泠音向后滑倒就要落崖,急忙猛扑向前,一抓不住,竟然毫不犹豫的就随她跃下悬崖,然后在半空中一抄身抱住了她,再一拧腰发力,凌空换空掠向崖壁。
      风正急,狂卷而来,在悬崖间游走,带着撕裂一切的力量。青衣裹着白衣如同断翅的残蝶在狂风中挣扎,清弦努力的跃起,却又不可控制地被重力拖拽。他祭起了腾云诀,集水气于双足,以便稳住身形,随即五指一收,已凝得一柄薄刃的冰剑在手,“叮”地一声刺向崖壁。火光划过,碎石崩裂,锋利的剑刃在坚硬的岩石上擦出长长的轨迹,飞散的火星被劲风卷起,与升腾的水雾融合在一起,盘旋于剑尖,清光一片,剑石嘶鸣。
      他和她的周身虽然包裹着严密的水圈,但依旧有冷风渗进来,流入领口绕进衣袖,穿过衣衫的缺口处,带走贴身的暖意,寒气凉彻骨髓。
      尽管清弦已经将所有的水汽灌注脚下,劈开烈风,腾云诀依然托不起他们两个人,下滑之势不止。
      他情知不妙,四下一张望,却倒抽一口冷气——碎云崖!真真是能让落云摔碎的悬崖!竟没有一处可以立足之地!光滑陡峭的崖壁,完全没有落脚之处,往下一望,更是云锁雾绕,烟气渺渺不见底。
      此刻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略一迟疑,身子又是一沉,下坠之速加剧!再不作打算,离崖顶越来越远,即使用云梯纵之术要再飞升如此之高也会更难了,恐怕他们两人都将命丧于此。
      “活下去!”他提高声音,第一次以命令的语气对她说话。
      泠音陡生警觉,心底有一分明白了他要做什么,惊恐未及形于脸上,他已微笑着放开护住她的有力臂膀,微笑着穿过水圈跳了下去——
      “不要!”她尖叫一声,拼尽全力伸长手臂去抓他。
      抓住了!指尖锁住一点衣料温暖柔滑的触感,抓住他了!她心中陡然狂喜。
      然而——
      “哧——”不协调的声音在同一点滴刺入她的耳际瞬间传遍大脑——
      喜悦,不过0.1秒。
      “哧——”她的耳边回响着水刃割破衣袖的声音,干涩而刺耳,仿佛天地间只存在这一声裂帛,“哧——”脆生生的,他一指划开——斩断红尘的牵挂,抛去万丈的烟尘,他,亲手断送了自己与这个世界最后的牵系,也撕开了她漏跳的心。
      飞落的瞬间,水球由于失去了他的重量而停止了下坠,他的她,可以得救了!他是满足的,他是喜悦的,他只要——她无恙,他不要——她死,即使他会亡。
      知道水球在带着她飞升,他微笑着闭上眼,任长发飘舞,衣袂飞扬,此时连呼呼的风啸听在他耳里也已不再是死神的召唤。
      “你——怎么可以——”她眼睁睁的看着,看着他缓缓的沉下去,缓缓的坠成消失在风中的白点,无所适从。
      那一霎,仿佛整个世界都惊恐的停滞了脚步,又仿佛时间飞掠,已过万年。
      她依然瞪大了眼,盯着面前的虚空。
      没有痕迹了。没有痕迹!任谁也看不出它刚刚吞噬了一条生命,抹杀了一个曾经这样真实的存在过、生活过、爱过的人。
      仿佛有玻璃落地的声音,清脆的,随着他跌下万丈悬崖,碎成没有知觉的千万片,风过无息。
      减少了一个人的份量,水球开始缓缓地上升,她呆呆地跪坐其中,还保持着俯身拉他的姿势,手指也依然攒紧着,空余一角衣袖。
      风很大,吹起她的衣袂和长发。
      她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整个人空荡荡的,好像只剩下一个躯壳。
      她慢慢的团起身,紧紧地抱住自己,缩成一个小小的球。
      她不要听!不要看!不要想!
      可是,很冷,真得很冷,从里到外,都是冰冷。
      “活下去?”寂静如死的声音仿佛不是出自她的口,她像在不受控制的说着一个奇怪的笑话,眼里尽是些奇怪的神色。
      “活下去。”她无意识的一遍一遍慢慢地道,“活下去,我要活下去,活下去——”
      她机械地画符念起咒语,力量涌入,她的头发突然变得很长,像是他的力量,全部出现在她的身上。
      她并没有感到多么痛苦,因为再痛也痛不过他割断衣袖的那一刹——在看到他穿过水球落下的那一秒,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是爱他的。
      谁……知道为了什么爱着,也许,已经爱了很久很久了——
      再次踏上平地的时候,她的胃,一阵痉挛。

      清弦,琴弦;泠音,聆音。
      有琴聆,有弦音。你奏响灵魂的乐章,我就是倾听你心声的耳朵。
      这,不是你说的吗?可是,到如今,弦断聆什?
      心中的那点柔弱的羁绊,并没有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松动,反而逐渐形成了一个结,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
      她连一句心里话也未曾来得及对他说啊。
      没有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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