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祭品 ...


  •   俞策点了二十个亲卫,迎着刮骨的寒风漏夜出城应战。
      冥冥之中已经有不好的预感,走之前他打了祁郁一巴掌,逼他留下来坐镇军中,阵前若有个好歹,城中百姓的安置和守城善后还要祁郁统筹。

      两军对垒,俞大将军一马当先,气势如虹,杀得对方将领节节败退,只要俞策在,安西军再艰难也是北疆最锋利的刃,最凶猛的刀,然而谁也没想到,折了这把宝刀的不是敌人,是他最信得过的副将成平。

      成平追随他十年有余,打下南疆,杀蛮王,一统南北两域,成平功不可没。他是不可多得的将才,更是俞策出生入死的兄弟。
      弥城这场苦战持续了很久,都快撑不下去了,一帮兄弟喝过酒砸了碗,说着生死相随,一起上路,差谁都不行。

      偏偏就是这个俞策肯将自己的后背放心托付的人,一刀捅进了他的后腰。
      连着那二十个亲卫,悉数落入敌人的圈套,弥城一夜之间更加风雨飘摇,将军折戟阵前的消息传回去,城里更加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将士们悲痛万分,只能咬紧牙关,死守城门。

      俞策被南蛮军带回了大帐,蛮子对成平礼敬有加,那一刻俞策才知道,他早就叛了。

      “理由。”俞策双手被束缚在身后,血流满地,脊背依旧挺得笔直,灼灼的目光烧得成平没脸看他。

      成平屏退左右把他绑在这,显然还有话要说,他跪在面前,低头擦着一把匕首。

      俞策瞧不上他这副干了缺德事还多委屈的样子,吼道:“援军未到,敌众我寡,弥城危在旦夕,你这个时候叛?!成平!为什么!”

      “将军,我对不起你。”成平头更低了些,看不见他的脸,晶莹剔透的泪一颗颗往下砸。
      明明也是个天之骄子,文武兼修,军功卓著,如今这样蔫巴干瘪的模样,像被人抽走了精气神,只剩最后一口气,撑着非要跟俞策掰扯清楚。

      “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外面二十个兄弟,是满城百姓,是死守城门的安西军。”俞策又恨又惋惜,失血过多让他头晕目眩。
      出城时他便预知到会是什么结局,不是今天也是明天,死没什么可怕的,行军打仗,生死有命,但他怕守不住城,怕无辜百姓被屠杀,怕自己白白浪费一条命什么都挽回不了。
      他怕死得毫无价值。

      俞策咳了一口血,啐到一边,哑声道,“你明知道弥城对南北疆界有多重要,若败了,安西军失去南疆控制权,怎么跟朝廷和皇上交代!”

      “狗屁朝廷!”听到这里,成平愤懑地抬起头,“俞策,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朝廷,想着那个瞎眼的狗皇帝!安西军战也是败,不战也是败,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不就是稳坐朝堂那帮人害的,这么多年肝脑涂地为了什么,家人都护不住,脏水这么泼过来,就算你一身军功又如何,不还是被人踩在脚下!”

      “混账!”俞策怒吼一声。

      “我混账?是,我就是混账,我巴不得手刃了柳相和皇帝,可手伸不到那么远的地方,只好割他们一块肉。”成平眼底猩红一片,是哭过,也是极度地愤恨和不甘心,涨得眼睛发酸,他笑说:“将军不知道吧,成家就剩我一个了,我成平,十四入军户,为朝廷,为他狗皇帝的江山洒了十五年的热血,今天彻底凉了,要是早知道鞠躬尽瘁换来的是满门抄斩,我宁愿做个乡野村夫,管好自己一亩三分地,再不用为谁卖命。”

      “满门……”抄斩?俞策瞳孔微缩,难以置信,“何时的事?为何无人报我?”

      成平把匕首放在一边的火盆上烤着,往后一坐,叙旧似的,说起缘由。
      他的父亲在朝为官,卖官鬻爵的事儿被人告到御前,本就和柳相常年不对付,被抓住把柄,柳相趁机发难,说成平父亲是有安西军撑腰,卖官事小,勾结党羽忤逆犯上事大,暗指将军府是幕后黑手。
      皇帝早就忌惮俞家,柳相在一旁煽风点火,把有关将军府的风言风语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于是雷霆震怒,小事大办,成家满门问斩,消息传到北疆时,皇帝非但没有安抚将士之心,还告诫成平要安分守己,否则难逃株连之罪。

      “自从蛮王幼子还活着的消息被狗皇帝知道了,他和柳相就想方设法地想置安西军于死地!苦于偌大朝堂,找不出一个能镇得住北疆的将军,哈,用你时封个怀安王,现在怕了,又想取你的命。”
      成平声音有些哑,扶着膝盖的手捏成拳头,“杀鸡儆猴么,我知道的,可我父亲怎么可能去卖官!那个人潜伏三月与父亲结识为棋友,互送字画本是常事,谁知他东西前脚送进来,后脚柳相的人就入府搜查,偏偏就在字画匣里找到了金锭。”

      告发的人一口咬定是成平父亲卖官,人赃并获,证据确凿,加之从上到下都是柳相的人,罪名落得实实的,抓人到抄家才用了几天,就算有人想传消息到北疆求助也来不及的。

      “去了一个成家,下次呢,周家,李家,王家?”成平苦笑着,“但凡跟安西军有关,放弃兵权都没用,活着就是个威胁。”

      “这事……怪我。”俞策艰难道。

      “干你什么事,是他柳恒丧心病狂,更是狗皇帝昏庸无道!”成平指着东边的方向,好像声泪俱下地控诉,老天就能听见他的委屈,“我要他们付出代价!南疆是我们打下来的,既然他们不把安西军的命当命,我就让他们断了南疆这个念想!”

      要是没被绑着,俞策一巴掌就呼上去了,一巴掌也不解气,还想踹这家伙一脚,他瞪着成平,想问他拉这么多人陪葬解恨了么?报仇了么?
      弥城的百姓,驻军的将士,哪一个过得不艰辛,他们就活该?
      可他发不出一句质问,感同身受只是说说而已,两个不同的人永远无法做到悲他人之悲,爱他人之爱,俞策为他的遭遇感到难过和痛惜,再恨不至于要用同归于尽的方式去报复。

      自己也是风雨飘摇的一叶孤舟,现在倾覆在即,再去掰扯谁罪大恶极已经晚了,他还有更在意的东西。

      成平抹了一把脸,吸着鼻子说:“枯守弥城已经三月,安西军弹尽粮绝,援军早就到了,隔着十五里地,等着看我们死呢。”他抬眼看着俞策说,“皇帝对你起了杀心了,疆域和百姓在他眼里不值钱,不及功高震主的俞大将军你,让他如坐针毡,必杀之而后快!”

      “我能不知道么!”俞策叹了一口气,“你我出身行伍,忠君是立根之本,天下百姓的福祉拴在一人身上,哪怕他陷我于不义,他也是一国之君!效忠于他是为民,不然我管他狗屁皇帝不皇帝!”

      将近一年时间,参俞将军的奏折一本接一本,参他目无尊上,狂悖残忍,参他大逆不道,欺君罔上,这些奏折压在皇帝那儿暂无决断,只是往北疆发过几道不痛不痒斥责的折子,就因为俞策杀蛮王时,一时心软放了他的幼子,这事儿被捅到皇帝跟前,就成了欺君之罪,皇帝早就忌惮他,此事一出,对俞策更有微词,虽未明确表态,可风早已吹到前朝。
      古语有云,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俞策不是不懂这些道理,可军务缠身,他只顾得上身前是否有敌人犯我疆土扰我良民,没有多余的心力和那帮书呆子争口舌是非。

      “成平,你对皇上有怨,对朝廷失望,不该拿弥城百姓的命去填。”俞策沙哑着嗓子说 ,“援军来不来,我都会死守在这,栽你手上,算我看错了人。”俞策扬起头,平静道:“要动手就快点,别废话了。”

      “将军可有什么遗愿?”刀刃被火烤得通红,成平拿在手里,烫得直抖,“大巫要我杀你,还要你心甘情愿的赴死,否则……”后面的话成平没敢说完,又颤声道,“你若有遗愿尽管开口,我赴汤蹈火也为你完成。”

      “心甘情愿的赴死?”俞策仰天长笑,“本将军头可断血可流,宁死不降,不事二主!”

      成平脸青一阵红一阵,俞策咀嚼着刚那句话的含义,半响,弯起嘴角问,“大巫要用我的死做什么文章?”

      成平眼神闪烁,被俞策吼了之后还是说了实话:“蛮王的祭品。”

      “哦,还挺有仪式感,祭品要主动献祭,我凭什么心甘情愿?”俞策挑眉问。

      成平捏着匕首,绕道俞策后背,刀尖抵着他的喉结,滚烫的,拿刀的人却抖得不成样子,他泪如雨下地说:“只要将军愿意把项上首级献给巫神,所祈之愿,必能达成,这是个咒,你的愿望实现时,这个咒才算圆满。”

      俞策只当他在放屁,淡淡道:“不要屠杀弥城的百姓,我就这么一个愿望。”

      “多谢将军成全。”

      滚烫通红的刀刃一瞬间贯穿了俞策的喉咙,成平握着刀把,跪在身后,脑门抵着俞策的肩无声哭泣,竖刺进去的刀刃被他横了过来,生生往一边割开,血溅三尺。
      眼前只剩猩红,成平失心疯似的喃喃着:“我会补偿你的,将军……绝不让你白死。”

      其实记忆到这里就没有了,俞心驰也不可能知道他死后发生了什么,但黑雾突然从成平的眼睛里流出来,毫无预兆地发生了爆震,幻象构建的空间抖了三抖,彻底碎了。

      看着头被割下来,俞心驰还没发作,霍枭先怒了,这一怒就连树带泥地掀起了一阵劲风,他顾不上头痛欲裂的折磨,只觉得胸口有一团火烧得难受,清晰的愤怒来得没有头绪,无间地狱那灼热的业火和深沉的罪孽因他烧到人间,法阵不堪重负,毁得干干净净。

      俞心驰被他周身暴起的怨煞吓了一跳,匆忙间,金丝束了满身,没有死死箍着,倒像安抚似的若有似无地笼罩着霍枭,业火烧到魂身上可了不得,俞心驰胆战心惊地绕开跳到他身侧,一把抓着他的手腕道:“够了,阵已破,业火烧出来要出事的。”

      霍枭情绪十分不对劲,怔愣在原地,眼睛盯着俞心驰的手,俞心驰以为他不爽被人拉着,讪讪松开。

      幻象乍然崩塌,那股愤怒随之而散,尤其是在俞心驰说话的时候,“够了。”霍枭跟着俞心驰说了一句。

      吸引着咒印的力量消失了,空气不再浑浊,没有了血腥气,俞心驰抬头一看,还能看见明朗的夜空。
      一如四千年前的那个晚上。

      “怎么生这么大气?”俞心驰觉得他有点奇怪,自己是看客心,反而霍枭表现得像个事中人,他撤掉两个人缠了一身的金线,轻描淡写道,“这幻象是故意的,把逗人恨的一个个提溜出来,稍微有点情绪波动,咒印就有反应,都过去了,别着了他们的道。”
      说完还拍拍霍枭的肩,像个劝年轻人退一步海阔天空的老大爷。

      “你有什么反应?”霍枭动了动眼皮,语气有点担心。

      姑且就当时他担心吧,俞心驰这么想着,说:“怎么形容呢,越恨,反而周身越畅快,灵活了。”

      霍枭站在业火中间攥着拳头,火焰将息,没有烧毁一草一木,总有一团在成平方才站着的位置不灭,他轻声说了一句:“很疼。”

      “什么?”俞心驰忙着观察四周的情况,没有听清他说什么,霍枭还是苦大仇深的样子,俞心驰岔开话题道,“房子里有个活人,刚才阵挡着所以感觉不到他的气息,这会儿要醒了,你去打个招呼,我正好进屋看看。”

      “好。”霍枭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暴虐的黑雾缩回他脚下,不甘心地绕着他转。

      “换身衣服吧,大黑袍怪吓人的。”俞心驰咧嘴笑笑,“现在不流行这么穿了。”

      别墅一楼亮起灯,确实有人在,而且踩着拖鞋要开门出来了,霍枭瞥了俞心驰一眼,不动神色地copy了一套和他一样的,只是裤子是长裤,依旧全身黑色。
      亚麻质地挺挑人的,太壮太瘦都不好看,隐隐约约看得出肌肉轮廓和骨架,就最显气质,俞心驰颇为欣赏地点点头,冲他竖了个拇指,就趁开门的瞬间溜进去了。

      走出来的是个披着衣服的老管家,在王力的记忆里见过,管家见院子里站着人,拉着霍枭一顿盘问。

      霍枭却什么都没听清,只是看着俞心驰消失的方向出神,还莫名有些悲愤。

      他没告诉俞心驰,方才幻象是假,疼痛却真。
      刀刀割在霍枭的脖颈上,痛得他喘不过气,发不出声,脑子里那根东西咔嗒一声,断了。
      然后这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终于有了一点缘由,记不清对不起的那个人,原来就在眼前。

      以至于俞心驰轻描淡写地说“有反应”时,霍枭难得地紧张起来,怕这疼是疼在俞心驰的身上。
      知道他好好的,又悄悄松了一口气。

      老管家还在聒噪,霍枭抬手一指定住他的心神,把脑子里其中一根封记忆的断针抽了出来,轻轻一捻,散入尘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祭品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