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国上尉有点甜》染织

3、第三章

　　女人听见门被锁上的声音，接着脚步声远去了。

　　她只得在狭窄的单人沙发上蜷缩起来，来抵御房间阴森森的寒冷，但她一点睡意也没有，她想起他的丈夫，还有那个可怜的德国人。窗外的风声听起来像是某种哀号。

　　天亮后他们便要离开这里了，离开这个破落的小镇，和斯洛伐克人一起前往他们朝思暮想的故乡。战争在这片土地上结束了，但死亡，分别永不能够被从世界上抹去，没有什么能够把在战争里失去亲人的可怜的人们从巨大的创伤里拉出来。绝望仍然在这片鲜血浸润的土地上蔓延。

　　女人有些疲惫的闭上眼，她圈紧了自己的肩膀，准备这样一直等到天亮。

　　她在黑暗中静坐了很久，知道门口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看守士兵的交谈传入她的耳朵。

　　“该死的！让他跑了！”

　　“他还带走了那个俘虏！真是见鬼！”

　　女人在黑暗中静静听着，她的眼睛发亮。她的丈夫和德国人一起离开了，而她大概知道他去了哪。

　　“长官。”她听见门外的脚步声安静下来了，士兵的声音有些紧张。

　　“发生什么事了？”队长的声音似乎比平时压低了一点。

　　士兵们飞快的陈述了情况，接着门外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他刚刚接到情报，拜伦的残余势力仍在活动，上级下达指令让他们立即撤离，善后的法国援军还有三天才会到达这里。他不能让士兵承担任何风险，他必须尽快做出决定。

　　“让他们走，明天照常出发。”

　　女人安静的听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当人声再一次消失后，她站起来打开了窗户。

　　这里是二楼。

　　但她没有犹豫，如果他不在这里，那她的留下没有任何意义。

　　她跳到了窗口旁的一颗树上，掉下来的时候扭伤了脚。夜里的风很大，没有人注意到树叶这一刻有些异常的响动。她向着镇子西边走去。

　　很快她就找到了那座显眼的建筑——红色的油漆房，装饰着整齐的天线，被轰炸后的断壁残垣从中分成两半。那个德国人的家人就被困在这里。

　　女人推开歪歪扭扭的门，屋子里的陈设大多东倒西歪，墙壁上布满巨大的裂痕。德国人坐在沙发上，正在摆放茶几上的几个盖住着的餐盘。他一见到她就惊喜地走过来“嘿！我的朋友！我真不敢相信你在这里！快过来坐，快！”

　　他邀请她在他的沙发里坐下，沙发的棉花都已经被掏空了，她坐下去的时候感觉它随时都要倒塌。“弗洛里安呢？”她问，她从进来开始就没有找到他的身影，“那个和你一起来的俄国人。”

　　“哦，哦，是的，俄国朋友。”他像是刚刚想起来似的，愉快地对她说“他在楼上呢，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女人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大对劲。

　　“你的家人们呢？他们在哪儿？我们为什么不去看看他们？”

　　小个子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他支支吾吾地嘀咕着，女人半天也没有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她终于站了起来，然后她看见，那面断裂的墙体下面压着的，是伸出来的几具干枯的残肢。

　　不可置信的惊讶与恐惧让她动弹不得，“这就是……你的家人？”

　　而男人似乎终于掩饰不住了，他愤怒地瞪大了发红的双眼，指着女人，仿佛她是什么罪魁祸首似的破口大骂。

　　“对！对！死了！早就死了！刚开打的时候房子就被法军的炮弹击中了！我可怜的米莱尔，她才刚满五岁！就被活活埋进了石灰里！蒂芬妮大半截身子被墙碾碎了……我只能看着她一点点死去！而那些该死的枪炮声总是没完没了！哦，我的上帝，我该怎么活下去……蒂芬妮……去他妈的战争……去他妈的……”

　　他小声地抽噎起来，像是抽干了力气一样瘫坐在地上。女人沉默地看着他，这样的场面她在前线看过无数次，但仍然丝毫不能减轻她的悲伤，“我很抱歉。”她轻声说。

　　“但你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你可以跟我们一起离开。”她试着说服他，“这里已经被苏军占领了，你可以跟我们到萨马拉去，那里很和平……”

　　“太晚了。”他喃喃自语。

　　“什么？”

　　“太晚了……”女人还想接着问下去，但她听到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这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嘀，嗒，嘀，嗒……”

　　男人身上绑了一颗炸弹。

　　“那些人……他们从军队逃跑了，他们找到了我。他们和我一样可怜，国家战败，队友都死光了，其余的都被抓去做了俘虏……”小个子男人低着头，像是在同自己说话，“他们让我去把那些斯洛伐克人引过来，活着对他们来说已经和死亡没什么两样了了……我们都一样……”

　　女人不敢再停留下去，她急匆匆地登上了阁楼，她必须尽快带弗洛里安离开这里。但二楼并不只有她的丈夫。

　　几个德国大兵围住了弗洛里安，其中一个脸上有着一条巨大伤疤的德国士兵站了起来，他浑身都布满了伤口，一条腿已经瘸了。

　　“来的不是个军人，妈的。”

　　“我们是俄国人，他是我的丈夫，我们都是和平主义者。”女人的手因恐惧而微微颤抖，但她努力地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镇定，她继续用德语说，“请放我们离开。”

　　那个德国人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即便听到女人开口讲出流利的德语也没有表现出一点惊讶，在他身上笼罩着沉重的，无尽的死寂，那是从死亡里爬出来的人特有的神情，她在他脸上找不到一点活人应有的生气。

　　“和平……”

　　他嗤笑了一声，面无表情地举起了手里的狙击枪，在他身后的士兵也都纷纷站起来。

　　“亲爱的。”

　　“今天晚上没人能离开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