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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我无法想像再见林徐时该是如何场景。
      即使醉酒,我又怎能把他看作周宴?脸型完全不像。个子也更高。
      老眼昏花也不该是如此昏法。

      我为自己一时的神志不清而懊恼。
      她问我:“你是怎么捡到这片桃花的?”
      “他不是桃花。”我说,“我没有心情与你开玩笑。”
      “我也没有心情与你开玩笑。”她的语速比我更快,“木晓,我问你,你现在几岁?”
      “只比你晚三个月。”
      “你看我有几岁?”
      我叹气:“人人都当你是二八娇娃。”
      “少给我来这套。”她说,“木晓,你未免太看低自己。周宴事业有成,也不是靠自己单枪匹马做起来的。看看你的能力,你的气质,这个年龄对你来说,正是最有魅力的时候。”
      “天佑我魅力出众。活该周宴承受不住我身后那万丈光芒。”
      “你怎么这样死心眼?难道你还爱着周宴?”
      我苦笑:“你都看见了。”
      她说:“那么那片桃花呢?”
      “我说了,他不是桃花。”
      “你骗鬼呢,他看你那眼神都不对。”
      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只好默然。
      “你一辈子只结一次婚?只爱一个男人?后面至少还有五十年。牧牧也要结婚生子,有了男人就没娘。”
      “牧牧是个很孝顺的孩子。”
      “那和孝顺是两回事。”
      红灯。
      我停下车,看看路牌,发现自己竟然鬼使神差拐到了公司附近。
      日光之下,高楼林立,处处冰冷无情。
      呼喇喇挡掉半边天。
      后面车喇叭响成一片。
      我收回视线:“不说了。我还要去一趟超市。牧牧想吃鸡腿。”
      她也干脆:“好,那我再去睡一觉。”
      “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
      “你简直是个标准的管家婆。”她笑,“不过,对有些人来说,这样很好。”

      无巧不成书。那位让付景惠女士万里迢迢飞回国来喝喜酒的表弟,竟然就是牧牧幼儿园里某位女老师的如意郎君。
      牧牧在餐桌上向我炫耀:“妈咪你看,老师分的!每人一包!”
      我瞟一眼:大大的红色包装袋,正中一个双喜,里面全是五颜六色的大白兔和做成金币形状的巧克力。
      “吃饭的时候不要吃这个。太甜。”我接过袋子放到一边,给她夹菜,“是哪个老师?”
      她答:“就是那个眼睛很大很大的老师。”
      “头发很长的?”
      牧牧埋头喝汤,用力点头。
      想起来了。上次家长会时见过。还与我并肩走了一段路,问我是否打算给牧牧培养技能。
      看得出来,她已过了最好的时候。到了这般年纪,倘若还未婚嫁,家中必然着急盘算,出门还要遭人无心问起:结婚没有?十分尴尬。
      幸而总算找到归宿。假如运气不坏,从此安生度日,生养子女,一辈子这样过,也就很好。
      我衷心祝福:“你替妈咪向老师道喜,祝他们百年好合。”
      她问我:“百年好合是什么意思?”
      “就是一对夫妻在一起一百年。”我随口说。

      谁知牧牧从此把这句话记在心里。等到周宴回来,牧牧当着我与他二人的面,忧心忡忡地说:“爹地和妈咪只剩下九十五年。”
      我们面面相觑,周宴说:“什么九十五年?”
      我也不解:“她大概在梦里参悟了天机。”
      她扳手指计算:“我五岁了,爹地和妈咪百年好合。一百减去五。”
      真相大白。我啼笑皆非:百年好合?
      我甚至无法想像自己一百岁时满脸皱纹的样子。
      “牧牧,妈咪和爹地要是活到一百岁就该感谢上帝了。”我看看周宴,说,“百年好合只是一种愿望。”
      她说:“为什么不能活到一百岁?”
      到底是孩子。她只要想及九十五年后父母一拍两散,如同世界末日。
      再过十年,她就会渐渐明白:人生没有加减乘除这样简单。有些人曾经比山海更加沉重,转瞬间轻如云烟。生命的列车上不断有新乘客,旧人被替换。
      那时我们离婚的事实就不再是当头一棒。
      我说:“你以后长大了就知道。”

      LUNA的狗粮又将用尽。
      我反复思量,觉得那夜酒醉之事不能不了了之。林徐到底是这栋大楼里的住户,即使不找他买狗粮,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非常尴尬。
      电话却无人接。
      连打多个,总算听见他声音:“对不起,是不是LUNA的狗粮没有了?我很快就到。”
      居然不用我说一个字。
      我在家中坐等。打开电视,一连三个频道都在播放同一个电视剧:女演员与男演员分明都是近三十的人,却厚粉浓妆抹出少男少女模样,从欢喜冤家做到痴心情人。
      男的不外乎富家子弟。女的也多是平凡愚钝。看第一集便能猜出结局:男女主人公排除万难,从此山盟海誓,永不分离。
      我百无聊赖看女主角披头散发疯狂追赶男主角的汽车,一面跑一面指车破口大骂。男主角得意洋洋转身挥手:“有本事就追上来!”脚踩油门,一路扬起尘土滚滚。
      门铃响起。
      开门果真见到林徐。几日不见,似乎神色有些憔悴。
      “你好。林先生。”
      他点一点头,“你好。”将狗粮递到我手里,软声说:“刚才临时有事,没有接到你的电话,非常抱歉。”
      我说:“没有关系。”
      他转身要走。我阻止他:“林先生,请稍等,上次的事情……”
      他回头看我:“什么?”
      我突然觉得说不出口。
      “那天晚上……谢谢你帮忙。”
      他微怔片刻,才笑起来:“哦,这个。”
      看神情并不介怀。
      我不知如何接话。
      他看着我:“你喝得太多。以后还是多注意身体吧。酒并不好。”
      “只是偶尔。”我解释,“和老朋友难得见面,高兴得忘了自己还要开车。”
      “哦,付小姐?”
      原来他们已经互相自我介绍。
      我点头:“对,大学同学。”
      他笑:“我很理解。”
      对话到这里便无法再继续。
      我说:“有冒犯的地方,希望你能多多包涵。”
      他还是笑:“我很理解。”

      夜里正要入眠,牧牧来敲房门:“妈咪。”
      我起身开门。
      她站在门口,抱着枕头:“妈咪,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我连忙把披在身上的外套脱下来裹住她身体:“梦可以明天再说。现在都几点了?冷不冷?”
      “不冷。”她看着我,细声说,“我梦见妈咪没有了。”
      我抚摸她柔软鬓发,用手指顺拢,绕到耳后。
      “胡说,妈咪怎么没有了?”
      两行眼泪顺着她的脸滑下来:“我梦见妈咪一百岁了。”
      她还在想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我安抚她:“妈咪就在这里。你看!”
      她伸出手轻轻碰触我的腿。
      “妈咪会不会有一百岁?”
      “不会。”
      当然不会。除非将来科技进步,食品安全,人人都是长寿明星。
      “那我还有妈咪。”她抹眼泪,“妈咪晚安。”
      她抱着枕头回自己卧室。
      我目送她消失在门后,转身关门。
      周宴在墙上合照里看我。表情冷漠。

      我靠在门上,从口袋里摸出烟与打火机。
      第一次抽烟是什么时候?
      当年的我何等抗拒烟酒。母亲的洁癖遗传到我这里,连饮料都无法接受。渴了只喝白水清茶。
      造化弄人。

      一支烟转眼只剩烟头。
      我看着眼前袅袅余烟,渐觉双眼沉重,无力挣开。

      模模糊糊里听见狗叫声。

      我猛地惊醒,手机翻落在地,电池啪的一声从摔开的后盖里掉出来,一直滑到衣橱前面。
      天色已经大亮。
      我捡起手机装好电池,开机,屏幕上显出时间——09:01。
      要命,又睡过头。
      即使即刻送牧牧上学,也没有什么意义。
      我在手机里寻找幼儿园号码,推开门,厨房里传来响动。
      “牧牧?”
      没人应我。我打开牧牧的房间,只见里面被子已经叠好,玩具也整整齐齐摆在床的周围。
      没有我的催促,她竟然可以自己起床,相当难得。
      我穿过客厅。
      “牧牧,你在做什么?”
      厨房里突然转出一个颀长人影:“是我。”
      周宴!
      我停住脚步。
      “牧牧呢?”
      他身上挂着围裙,手里还有一杯牛奶:“牧牧已经上学去了。”
      “是吗。”我拐进洗手间洗脸,关上门。
      他的话音隔着门传进来:“你的早饭在桌上。”
      黄鼠狼给鸡拜年?
      我看着镜子里刚刚打湿的脸,抓起毛巾猛力开门:“这是唱哪出戏?”
      只赶上他关铁门声音。
      走得不露痕迹。
      桌上一碟酥黄面包。牛奶刚刚热过,还在冒汽。
      我将牛奶面包通通倒进垃圾桶里。用软布蘸清洁剂擦遍整个厨房。
      最后整个人倒进沙发里,欲哭无泪。
      为什么睡得这样死?连他来了也不知道。
      ——万一突然带走牧牧,消失匿迹……
      不能再想。
      我头痛欲裂。起身去倒水喝。
      电话却突然响起。
      我捂住额头,从柜子里拿出水杯:“你好。”
      “你好,是周牧的家长?”
      我看看屏幕,上面显示着“幼儿园”。
      来得很巧。
      “我是。”我转身走出厨房,“牧牧在学校里闯祸了?”
      “哦,不,是这样的。”对方说,“今天牧牧在家里吗?”
      “在家里?”
      我愣在原地,“在家里……是什么意思?”
      “今天我们没有在园里见到牧牧。为慎重起见……”

      如一盆冰水当头扣下。一瞬间我周身寒透。

      我紧紧握住手机:“牧牧,她不是去上学了吗?”
      那边吃惊:“啊……难道,您送她来了吗?”

      仿佛大脑中一根弦骤然绷断。
      我顿时失去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我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右腿传来剧痛。
      身下是一地玻璃碎片。小腿肚上被两块碎片划出伤口,鲜红的血缓缓淌到地上,十分狰狞。
      手机就在手边。我用颤抖的手指按下周宴号码。
      忙音。
      再打,还是忙音。
      我深吸一口气,默数二十秒再打,总算接通。
      他心不在焉:“什么事?”
      “还我女儿。”我的泪水止不住往外流,“周宴,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什么意思?”他反问我,“牧牧不是我的女儿?”
      “你明知故问!”
      “木晓,不要这么大声。”他说,“我在开车。”
      “你说过,不和我抢牧牧,为什么反悔?”
      “我什么时候反悔过?”
      “你要带牧牧去哪里?”我挣扎着站起来,“把她还给我!”
      他愣一愣,“木晓,你的精神不正常。”
      “把牧牧还给我!”我咆哮。
      “她在幼儿园。”他说,“你现在去接她放学正好,找我发什么疯?”
      “她难道不是和你在一起?”
      “你开玩笑,木晓,我现在要去公司。”
      我靠着墙重新滑到地上。
      “你再说一遍。”泪水顺着嘴唇滑进我的嘴里,“周宴,我不信你还有多少良心,可是我要你发誓,不是你带走了牧牧。”
      “我送牧牧去的幼儿园。”他终于生气,“这样也不可以?”

      我竟然天真地以为,牧牧被周宴带走,已是最绝望的可能。
      什么是绝望?我错了。我错得离谱。

      我摔掉手机,掩面大哭起来。

      神给我当头一棒。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地狱。
      为配合调查,母亲连夜飞到这里,有问有答,也什么都知道了。
      “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不和我商量。”她坐在我旁边数落,“怎么能随便离婚?”
      人的观念多么奇怪:结婚是谨慎的,离婚是随便的。多么鲜明的对比。
      我怎样解释我的决定?
      “牧牧失踪和你们都有关系。”她说,“你看看你……”
      我捂住眼睛。这房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有牧牧的影子。我痛苦不堪。
      因为我是她的母亲。她身体的来源。
      因为她是我最后的天使。
      “周宴也太不像话了。送到门口,马上就掉头开走?多看一眼能耽误什么事情?”
      “妈,你回去吧。”我说,“你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哦,结束了?牧牧和我没关系?”
      “爸爸还在家里。他一个人我不放心。”
      “你看看你……”
      她又开始。
      “你拿镜子看看你自己的样子,还像不像一个人?我要问问姓周的,为什么我的女儿以前高高兴兴地嫁给他,现在却把她弄成这个样子还给我。”
      我的泪水又涌上来。
      “以前需要钱的时候怎么说得那样好听?发誓会爱你一辈子?贱人说贱话。”
      “别说了。”我打断她,“这个没什么可讲的。我只想找到牧牧。”
      她又站起来:“我去想想办法。”
      她靠自己多年的交际网去托人帮忙。也确实有贵人愿意鼎力相助。
      然而我们没有等到多少好消息。
      警方先前怀疑牧牧是因为身份特殊而被歹徒绑票,以此勒索。但我们都没有接到绑匪电话。
      我时刻不敢离开手机。铃声开到最大。缺一格电马上就充。
      偶尔夜半被噩梦惊醒,正逢手机响起。我情绪失控:“谁?”
      草木皆兵。我已经濒临崩溃。
      “太太。”
      我愣一愣:是老陈。
      母亲从隔壁房间匆匆赶来:“谁的电话?”
      我掩住手机,“朋友。”
      她带着失望的神色,微微松一口气:“不要讲太久。”为我带上门。
      我重新把手机放到耳边。
      “老陈,大半夜的,有什么要紧事?”
      “先生在公司里,到现在也没走。”他压低声音,“他在看小小姐拍的录像。”
      是家长会时我看到的牧牧拍的录像。整段录像,牧牧只在最后十秒钟出现,说了一句:“我爱爹地和妈咪!”
      不知他通过什么途径知道了这么一盘录像,从幼儿园里搞到手。
      “很好,”我说,“就让他看到明天,后天,大后天,随便看。”
      “先生心里也……很不好受。”
      “那没有用。”我说,“不好受的不止他一个。可是牧牧在哪里?”
      他不再吭声。
      “假如他当时愿意抬一抬他高贵的腿,送女儿进教室去,哪怕把车多停五秒钟!”我越来越激动,“我一直以为他很爱牧牧,可连这么一点小事都做不好,丢了女儿,我向谁诉苦?”
      “老陈,我是一个母亲,麻烦你想一想,我是一个母亲!”
      我眼前浮现牧牧站在我卧室门口的样子。蓬乱的长发堆在肩上,抱一个枕头,眼角有泪。
      她是一个何等孝顺的孩子。小小年纪便会担忧我百年之事。
      我在她身上倾注了全部的爱。把曾经给周宴的部分也取回来给她。
      为了她我愿意付出一切。哪怕是我性命。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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