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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 ...

  •   开封府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已经多长时间,自从陷空岛那只聒噪过头的锦毛鼠成亲后。

      开封府平日是忙碌的。因着包拯的公正廉明为民请命,有大宋的青天坐镇,自然伸屈鸣冤者不绝,用门庭若市来形容也不为过。而朝堂之上,江湖之中,各种悬案与阴谋也让开封府众人不断周旋其中,几乎没有任何空隙可喘歇。即便是夜晚,一拨又一拨的刺客也毫不含糊地插上一脚,教人安身不能。
      然而这些都不能用热闹来形容。

      在四大校卫眼里,真正的热闹,是蓝白刀光剑影中的较量对决,是月明星稀夜晚屋顶上的痛饮达旦,是吵吵闹闹中一派轻松惬意的氛围。

      也只有白玉堂的到来,才能给近乎沉闷的开封府带来一丝人气。

      但是,这样的日子却于数月前噶然而止,开封府又恢复一贯忙碌,却不知今昔何夕的日子。

      倒是那上门说媒的人,一日也不曾断过——

      展大人,您也该早日成家,您看那白五爷不是……

      展某身为朝堂公差,自无暇顾及儿女私情。好意,在下心领了。

      哎!哎——!展大人!

      …………

      如此,日复一日。

      真的,沉寂太久了,都忘了那白耗子在的时候,是怎样一幅热闹的光景。

      所以,当久违的吵闹与夜晚屋顶的较量重新在府内上演时,即便被踩破个瓦片什么的,也能让人打心眼儿里笑出来。

      他们崇敬的展大哥,比平日里要开心呢……

      夜凉,月色如水。
      一蓝一白相对静立,无风,衣袂却自顾翻飞。天高地阔,转瞬间意念也缠斗近百回。蓦地,两条身影各自跃起,瞬时相接,同时见两道刺目白光闪过,剑出鞘,兵刃发出清越的龙吟。但见一阵刀光剑影,未来得及看清二人是如何动作,缠斗的身影便已分开,各据屋檐一角。

      “好啊展小猫,数月不见长进不少嘛!”

      白衣人收剑回鞘,头一偏,笑得好不得意。置于肩上的剑身通体银白,在月下荧荧泛着冷光,与一身白衣交相辉映,更称得人俊美无俦。

      正是白玉堂。

      蓝衣男子并不着恼于白玉堂的调侃,持剑抱拳,唇角微勾,道了声“承让”。斯文俊逸,却是开封府展昭。

      与白玉堂张扬邪肆的华美外露不同,展昭是内敛含蓄的,蓝衫于身端是风华绝代,谦谦君子,如一块上好的璞玉,温润如华。他的笑,能教人心软了半边去。

      二人相识多年,一路风风雨雨过来彼此间建立了无人能及的默契与相当微妙的关系。说是兄弟、朋友不如说是惺惺相惜的知己、至交。江湖素来传闻猫鼠不和,但如若一方身陷危难,另一方定当殚精竭力赴汤蹈火。却也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

      有白玉堂在的地方永远热闹喧嚣,平日里“傲笑江湖”“风流天下我一人”也绝不是自夸,白玉堂还真有那个本事让周遭都跟着疯魔。人说陷空岛锦毛鼠为人仗义潇洒不羁,于友肝胆相照,两肋插刀也再所不辞:于敌却阴狠毒辣,毫不姑息。这样一个性子邪乎的人,骄傲自大,嚣张跋扈却叫人恨不起来,说到底,是因着他的真性情和那股侠义之气。

      交游广阔的白五爷,走便大江南北,领略过各地风土人情,自然相当会享受,于衣食住行各方面俱有讲究。所以遇上展昭这样的人,白玉堂也只有气得牙痒痒的份,直骂“不懂风情的蠢猫”。每每这种时候,展昭便淡淡地回一句“展某自不似白兄如斯闲暇”便瞬时堵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展昭,自有一片青天需他守护。

      劲节傲骨,虚心韧性,展昭之所以为“南侠”,不止因手中三尺青锋武艺高绝,更因着宠辱不惊,秉正刚直的性格。那一身傲骨即使投身公门也不曾折过,而由“展南侠”到“展护卫”,他眉目间依旧温润如常,多了隐忍,却也愈发坚定。

      就算仅凭他一人之力无法护住天下苍生,展昭还是尽心竭力日夜不歇。供职开封府多年,或奔波各地辗转查案,或为开封府挡去各路暗算,化去风波。确实,连受了伤都等不及养好便重拾巨阙守卫一方,又逞论如同白玉堂一般逍遥自在。观花赏月之类的事,也只能算极其难得的消遣。

      无怪乎白玉堂总说他是天生劳碌命,有福不会享。

      也因此那只永远嚣张跋扈的白老鼠以相当霸道的姿态开始频繁干预展昭所得不多的休憩时间:要么死缠着他比武论剑,要么硬拉他喝酒赏月。最最让展昭哭笑不得的是,那白老鼠竟将他带至烟花之地,只为听远近闻名的歌姬抚琴唱曲。歌姬貌美,琴艺甚绝,歌声清丽。本来应是相当惬意的事,就是让他浑身不自在。白五爷倒好,出入这花街柳巷是寻常之事,自然听得有滋有味怡然自得,可怜展昭凛然一身,
      在场别扭不说,末了还落得个被某始作俑者嘲笑的下场。

      白玉堂逗猫成性,虽爱玩闹但不失分寸,展昭恼归恼也不与他真的计较,其中大多是无可奈何的意味。而对方的一片好意,展昭嘴上不说,却了然于心。

      潇洒磊落有话直说的锦毛鼠,其实是个别扭的人啊。

      寒来署往,秋去春来,白玉堂总能变着法子享受。且先不论各类美食,就酒一条,他也能翻出许多花样。珍藏数年至十数年的上好女儿红、宫廷大内的御赐贡酒、梅子青时采摘酿造而成的梅子酒、冬日红梅尽放时精选梅花制成的梅花酒,甚至千金难买一杯饮的琼露都能让他寻了来,每每入夜抱几坛子好酒蹿至开封府,唤了展昭便上了屋顶。

      当然,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酒喝不到一半两人又起争执,话不投机半句多,立下拔剑开打。一阵刀光剑影中是公孙先生无奈地细算今儿个又踏坏几片瓦,后院的药草又被摧残了几株。

      高手比试固然精彩,不过就算伤不到小朋友,伤到花花草草也不好嘛……

      激斗过后又重回屋顶,继续未喝完的酒。间或混有几声争执又很快归于平静。如此,一坐便至天明。

      这些都是司空见惯的场景。所以看着二人的互动,四位校卫都认为,一切还是和以前一样。

      然而不同的是,这次到开封府的,不再是白玉堂一人。

      遥望屋顶上一白一蓝英挺的身影,赵虎说了句什么,音量不高,刚好在场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被张龙赶回了房,余下三人静默良久。几声长叹。

      各自散了去。

      有些事儿,不说,就这么埋在黄土下一辈子。

      ——陷空岛白少侠携家眷来访。

      衙役的通报着实让他们吃了一惊,这白耗子什么时候这么通礼数,墙不翻改走大门了?继而一转念,携家眷来访,嘿,敢情这成了家的人就是不一样!这么腹诽着,却在见了白夫人后尽数怔愣,后而默然。也清清楚楚地听到,包大人和公孙先生轻微的叹息。

      奴家见过包大人,公孙先生。

      白夫人不必多礼。

      谢大人。

      不卑不亢,不徐不急,知书达礼,落落大方。人似柳而不易折,白玉堂当真有眼光能得如此良妇。只是……

      交换一个眼神,站得最近的王朝上前问道,白少侠是在找什么人?

      那猫儿呢?白玉堂皱眉,似是不满。

      展大哥今日当值。

      闻言没再说什么,搀了白夫人便由公孙先生领至后院客房。

      直到傍晚展昭回府时他们才知道,白玉堂此番,是前来辞行的。

      落叶飞花,追风逐云。

      甫一回府便被画影招呼上的展昭只得拔剑应对,未过几招听得身后有女子道:展大哥尚未用膳,这一天也该倦了。玉堂,你当真如此小气么?

      声音隐含笑意。

      白玉堂一顿,忿忿收剑,径自转身回房。展昭知他恼自己大婚未至,也任由他去。转身见一端丽女子立于廊檐下笑望自己,当下心念一动,抱拳道了声,白夫人。

      锦毛鼠白玉堂成婚是轰动江湖的大事,风流浪子终尘埃落定,众人都好奇究竟是何等女子有如此能耐。而婚礼,自然办得风光无限。

      陷空岛宴请江湖各路豪杰,展昭作为白玉堂多年相交的对手也位列其中。而成亲当日人前人后忙得焦头烂额的新郎倌迎进了一个又一个宾客,却始终没等来展昭本人。

      替代的,是出自开封府的贺礼及,一封书信。

      信中大概说展昭于日前追捕马贼不甚受伤,今卧病在床无法亲自前来道贺云云。落款之人,是公孙策。

      信要公孙先生代笔的话想必伤势严重,无怪乎来不了。这么想着,手中的信却越攥越紧,心中“腾——”地一股无名火越烧越旺:好你个展昭,抓几个小贼有本事落得个一身伤,真当自己是九命怪猫么?!

      殊不知这怨气来得着实莫名,完全偏离了方向。

      婚后因诸多事宜数月未到开封府,两人也因此一直没有见面。

      数月不见,再次造访开封府,却是为了离别。

      事情有些突兀却在情理之中,携妻游遍大江南北确是依白玉堂的性子所做得出来的,生性如此,天生便是适合自由徜徉于天地之间的人。而从中也可窥见白玉堂对其妻的爱宠,夫妻情深。

      如果说从前的白玉堂仍带着少年的心性,那么现在的白玉堂,已然成长为真正的男人。

      翌日,拜别包大人、公孙先生及王、马、张、赵四人,是由展昭一路相送。

      一路无言。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白兄,就此别过。

      辘辘车轮碾过黄土道路,掀起的帘外那抹红影渐行渐远,在晨光微曦与扬起尘土的影象中模糊了面容,怎么也清晰不起来了。

      隐隐有惆怅晕染开,弥散一方空间。

      这一别,不知何时能再重逢?

      手被轻柔握住,转头,对上盈盈眉眼,温润含笑,于是那些些微的别绪被溢满心头的爱怜一扫而光。

      然而有些东西早已生根,在未察觉的地方悄然生长。

      蔓延成枝。

      开封府再次恢复了平静。

      王、马、张、赵四人第一次觉得,少了白玉堂的开封府,有些冷清。

      日子在平淡中如水般滑过,在离别前的那一天晚上白玉堂与展昭说了些什么他们无从得知,他们只知道,第二日夜里,展昭房中的灯,燃了一宿。

      巡街视察,尽忠职守,为民排忧,展昭依然是那个守卫黎民苍生的展护卫,淡泊坚定,风雨难摧。
      好象什么都没变过。

      ——的确,什么都没改变。

      又有什么能改变……

      (下)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岁月匆匆,白驹过隙,转眼已是一年。

      这一年汴梁难得安宁,出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也不碍什么。开封府运作依旧,只是朝堂上庞太师数次从中作梗,几欲扳倒开封府均未得逞。而在这一年中,比来开封府行刺的刺客活动更频繁的,是某只自顾在外逍遥的老鼠的来信。

      信中大多讲述各地风情,从晋南到漠北,从汉东到戈西,甚至一度到了塞外胡地。由江南秀丽婀娜的小桥流水至八百里秦淮夜景,到滇南大理国的风花雪月和云岭雪山,再到川西蜀地的天府之国,然后一路北上,直至塞外草原大漠胡地。看日出月沉,看“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原风光,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壮丽景色,心胸一片宽阔。

      江山如此多娇,信中所述任谁看了都禁不住心驰神往,男儿豪情在那么一瞬间迸发出来。连公孙先生都说,游遍名山大川,走遍大江南北,也算今生无憾了。

      其实那些信,如若不多加说明,多半是给展昭的。

      就算两人分隔两地,往返于双方之间的信鸽却一直没断过。

      与白玉堂一月三、四封的泛滥不同,展昭一月内就传那么一封信,忙的时候甚至三、四个月才有空闲回复一封。所以一年下来,手头的纸笺已积有厚厚一摞,而白玉堂那里也就薄纸几张。

      展昭的信中提的最多的,无非是开封府最近如何,包大人如何以及近来查办的案件,再者就是对白玉堂夫妇的问候,极少提及自己。

      白玉堂虽对展昭近似敷衍的回信相当不满,却每每自信鸽脚上取下信笺时笑足了像只偷了腥的……老鼠。

      旅途中走走停停收获颇丰,而在期间,白夫人有了身孕。

      于是往返与开封府的信鸽愈加频繁,白玉堂似是要将初为人父的那份惊奇与喜悦悉数向展昭倾倒。

      展昭,自始至终都站于聆听这与分享者的位置。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在返程回陷空岛的途中,白夫人诞下一子,取名白泽飞。

      飞儿诞生的那夜是一个月中的既望,月亮最圆,最亮。那天夜里,飞儿的啼哭响彻天际,整夜不绝。

      就在飞儿诞生的第二日,白玉堂收到了展昭的来信——

      白兄如晤:
      一切均安。日前得知白兄已人在返途,故忆及比试之约一直未能践行。若还有机会,定当与白兄一较高下。
      展昭字

      字迹是整齐的小楷,一如既往的干净工整。短短几句让白玉堂笑出声:原来想找白爷爷比试,那还不简单!心里嗤笑着从前找那猫儿比剑时那不情不愿的样子,当真应了那句:表面正经,骚在骨里!

      然而一时沉浸在喜得嶙儿喜悦中的白五侠却忘了,以展昭的为人,是断不会说出那样的话。

      他不知道这封信代表着什么。他也不知道,就在飞儿诞生那晚,千里之外的开封府,哭声震天。

      史官记载,时异族使臣来访,皇帝设宴,歌舞同乐。

      其中抹煞了去的,是迎宾宴上突遭刺客来袭。御前四品带刀护卫殿前救驾,伤歹徒一人,其余均脱逃。皇帝龙颜大怒,命开封府彻查真凶——

      白玉堂得知这不大不小的事是在两个月后,距事发已逾三月有余。

      京城酒楼茶肆里说书人就像亲眼目睹了当时的场景一般,滔滔不绝地讲那护卫武功如何了得,如何英勇神武,如何仗剑一个个击退刺客,如何率众侍卫保护皇帝云云,说得是天花乱坠神乎其神,言辞间满是崇敬仰慕之色。

      那说书人口中所述,自然是御猫展昭。

      微微一笑,心道离开一年有余不知错过多少有趣的事。不过若不是娘与哥嫂催得紧,恐怕还有再拖上几个月。

      白玉堂凭栏倚坐于酒楼二楼,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仰头饮尽杯中的酒。

      那只死猫指不定又去哪里巡街,罢了,不如等晚上再去。

      喃喃自语中视线投向远方,思绪飘忽,忽而闪现一丝异样,又很快消退无踪。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余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症候来时,正是何时?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又是月圆之夜。

      仰望那一轮明月,歌姬婉转悠扬的声音似乎还在寂寥的夜里徘徊。白玉堂不明白,不过是白日里听的一阙小曲,为何总缠绵萦绕在耳边。正如他不明白,为何自己本应送妻儿直往陷空岛,却在途经汴京时鬼使神差地直往开封,撇下妻儿独自返乡?

      那低低的吟唱在静谧的夜里,回荡着难以言说的哀伤。

      踏月破空,随着开封府越来越近,心中异样的感觉难以自持地逐渐扩大,心脏像是要破开胸膛跳出来一般——是太紧张,抑或是,近乡情怯?

      有太多东西纷繁闪过,呼之欲出却不得其解。摇摇头甩开烦乱的思绪,对于想不明白的事就暂时不要去想,这是最好的办法。

      勉力压制下心里的慌乱,一提气,越过了开封府的墙头。

      翻墙这种事自与展昭相识以来便是家常便饭。悄然落地,轻车熟路地摸到了展昭房内。

      无灯。推门而入,房内布置一如从前,借着洒满中庭的银辉清晰可辩。

      只是,少了那个人。

      握画影的手紧了紧,那一瞬,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失落牢牢攥住了他。

      门口传来微响,转身,面上的喜悦瞬间冻结。

      公孙先生。

      烛光照映下惊愕的脸复归平静,公孙策一声长喟。

      白少侠?!你……

      ……终归还是来了……

      当今圣上设宴款待外族使臣,于宴中遇刺。御猫展昭御前护驾,以一人之力击退数名来犯,保得圣驾毫发无损。这事在三个月内传遍汴京,街头巷尾无人不知,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众说纷纭中有褒有贬,有扬有抑,却都只知展昭救驾有功,不知当日展昭已身负重伤,性命垂危。

      [一开始刺客的目标就并非皇上。当日展护卫率前救驾,却不想刺客在刺向皇上前突然转变目标,直指粘护卫一人。展护卫以一人之力抵抗数人,但遭前后夹击,纵旁人有心亦帮不上忙。最后击伤歹徒一名,其余全部脱逃。那被击伤之人是死士,当场便自尽身亡断了线索。皇上震怒,命大人将此事彻底查办。这些倒没什么,却不想展护卫他……他身受刀伤多处,都是皮外伤,无多大关系。重要的是,刀上淬了毒!]

      [毒名“无常”,无色亦无味,乃西夏国独有。既名为“无常”,便指其毒性奇特,若用于一般人则无效,但若用于习武之人,一旦催动内力,则立即顺由真气流至五脏六腑歧经八脉,到时,纵使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

      [学生不才,即便翻遍医书,并有卢夫人相助也……展护卫他,他于一个月后……去了……]

      [……那夜,月亮也是这般圆……]

      [设宴那日本非展护卫当值,只是庞太师上书皇上,指名要展护卫负责守卫宫中安全。圣命难违,不得不奉命前往……大人多次识破庞吉奸计,庞吉恨开封府入骨,这要扳道大人的第一步,便是除去大人的左膀右臂……]

      [真凶逍遥法外却奈何不得,为避免打草惊蛇,不得不隐瞒展护卫辞世的消息……]

      …………

      痴痴地望着花棱窗外的一轮明月,脑中有太多东西来不及消化。猫儿,猫儿,公孙先生说你不在了呢。
      骗人的吧……都是骗人的……你不是九命怪猫么,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死掉……

      你不是说要和我比试的么?为什么我回来了,你却不在了……猫儿……

      ……公孙先生,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这么说,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颤抖。

      白少侠……

      公孙策默然,“人死不能复生”这类安慰的话语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又岂能说服白玉堂?

      仰面抑住快要滑落的泪水,公孙策长叹,都是些痴儿……

      这是展护卫托学生转交给白少侠的,望白少侠……好生收管……

      自袖中掏出两样事物,一封信,一方玉,轻置于桌上。行至门口是身形顿住,低低说了一句。

      展护卫他中毒后日渐衰弱,时常咳血…最后两封信都是他忍着剧痛一笔一划地写完……要是沾染了血迹便撕了重写……他……

      竟再也说不下去,快步离开。

      白玉堂呆望着遗漏满室的月光,只觉得心突然被挖空了,里面什么都没有,却疼痛异常,清晰地渗入每一寸骨血,每一条脉络。

      又感觉似有呼啸凌厉的风穿膛而过,凛冽入骨,割得人生疼。

      他拆开桌上的信,字体是干净工整的小楷——

      ——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莫念。莫悲。

      短短十六个字,再没有别的。他蓦地跳起,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一沓纸笺,最后一张,一如既往的笔迹,细细看来却是虚浮无力,间或有墨痕抖动。

      月光忽然亮得刺眼。

      他跌坐在床,手掌遮住过于耀眼的银辉,忽而放声大笑。

      ——若还有机会,定当与白兄一较高下。

      原来,原来你早就什么都算好,若还有机会,哈,机会……

      ——那夜,月亮也是这般圆……

      是了,那天是飞儿诞生,他哭了一整夜……

      他早该注意到的,那样的语气,那样的字迹。然而沉浸在莫大喜悦中的白五侠,偏偏没有在意。

      当时只道是寻常,事到如今,已经是什么都挽回不了。

      桌上静静躺着的玉佩在月光映射下泛着脉脉盈盈的光,如主人般温润。白玉堂移开手,起身将那玉佩纳入掌心。

      如!

      遭!

      雷!

      殛!

      隐忍多时的泪水却再也忍不住,终于倾泻而出。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不会相思……才会相思……

      ——我说猫儿,你整日挂这么个破玉作甚?难不成是哪家姑娘芳心暗许,送咱们展大人的定情信物?

      那次,是他们最后一次在月下喝酒。

      如往常调笑的话语不意外地换来展昭猫眼圆睁,怒目一瞪。

      他自然知道那不可能,因为自与猫儿结识以来,那玉,就从没离过身。

      ——得得得!算白爷说错话。睡觉,睡觉!

      双臂一伸,枕着头躺下。星汉灿烂,璀璨星空下一蓝一白,一坐一躺。

      良久,身旁之人呼吸逐渐悠远绵长,似是已熟睡。展昭抬头,眸里敛进满天繁星的光华。

      ——娘亲说,家传之玉,是要赠于心爱之人。

      啪——!

      坚固在心里的壁垒,终于轰然倒塌!

      懂事之前情动以后才发现彼此早已纠缠于对方心头。然而彼时一个纵马驰骋潇洒不羁,不曾想过心头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另一个心系天下苍生身负责任道义,默默隐忍不曾为自己争过什么。两个人,一样的心思,却一个不懂,一个不说。

      拨云见月,什么都明晰了。

      白玉堂终于明白,为何心里总是放不下,为何在每次收到来信时心头涌上的是浓浓的甜蜜,为何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展昭,为何在想见不成时无比失落,又为何,那夜偷听到猫儿所言后一瞬间涌上复杂难言的情愫,一夜无眠。

      甚至在更久以前,对猫儿一次次的挑衅,对他每每负伤而归的心疼与恼怒,对他总是恶言相向实则名为别扭的关心……原来一开始,就已将对方融于骨血,分割不能。

      一切源于当初,结于无端。

      白玉堂握住玉石的手紧紧抵在胸口,熬首煎心,肝肠寸断。

      猫儿,你好狠的心!

      为何在我明白所有之后你却离我而去?!莫悲,莫念,猫儿,你可知玉堂已心如刀割痛不欲生?!你对天下苍生仁慈,为何独对我如此残忍!

      从今往后,生命中永远失了那个人,灼灼红衣,绰绰蓝影,再见不到那春风笑餍,温润眉眼。而那被挖空一块的心,将永远空洞,永远回荡着冰凉冷冽的痛,相思灭顶,教人成狂成癫。

      然而白玉堂不知道,公孙策没有说的是,展昭并未嘱托将玉佩交给谁。自始至终,只有那封信而已。

      展昭,终究不是自私的人。

      即便在离开人世前,他也从未允许让自己自私过一回。

      他不想,不忍,也不愿扰乱白玉堂的世界。

      展昭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看得透彻明了,纵使知道白玉堂的心思也不去点破。他的情藏得深,默默隐忍,众人却都了然于心。

      展昭,终是让人心疼。

      所以公孙策不顾他最后的意愿擅自做主交玉佩于白玉堂,所以陷空岛众人合力隐瞒下了展昭的死讯。这是他们唯一能替他做的。

      天意从来高难问,人情易老悲难诉。

      ——总觉得白夫人与展大哥眉眼间有几分相似啊……

      很久前赵虎的一句咕喃,彼时没有在意,如今忆起如同在心里投下一粒石,却掀起惊涛骇浪。

      不知何时所想的所念的,便只有关于你的一切?

      往事一幕幕如涨潮的海水,涌上又迅速消退无踪,心头却从未如此清明。

      是了,都不在了。

      因为不在,更显得如此鲜明,深刻骨髓,抹也不去。

      命运于百代交替中种下因果轮回,注定的,便是命。

      他曾经是那个“白日放歌须纵酒”坦荡潇洒的白玉堂,“傲笑江湖”“风流天下我一人”是年少的不羁与轻狂。所有感情沉淀后,遗落得不知藏匿于何处的悔恨。

      和,一纸薄泪。

      清泪尽,纸灰起。

      是由长相思——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同心结未成,平逝的潮水也一道带走了那个人,至此,心潮再不能起任何波澜。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

      ——FIN——

      后记

      一月后,开封府擒获漏网刺客,斩立决。

      同年,仁宗皇帝诏告天下,开封府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殁。追封为“辅国大将军”。

      天下哗然。

      一时民间巷坊寻常百姓无不唏嘘,哀悼者不绝。

      也在同一年,陷空岛五义之一的锦毛鼠白玉堂退隐江湖,自此与世无争。

      白衣翩然,傲笑江湖,既成过往。

      锦毛鼠与御猫的故事,也逐渐淡然于时光罅隙。

      多年后,在展昭的衣冠冢前,有人看见一青衣男子长久默立。他身后跟着一名总角男童。

      那孩子,像极了小时候的展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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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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