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谋略》风小雅

4、世外漓谷（二）

　　坐落在大夏骊山北部的漓谷共有七阁三厅，七阁分别是谷主亲卫虹阁，方外人士居住的靛阁，四大师傅所率领的程、璜、律、岚四阁，及原先沈君怡所在的瑜阁。三厅分别为举行重大事宜的紫宸厅，专用于安放医书的万象厅，训练谷中佼佼者的含元厅。
　　“想要参加比试的人站到前面来。”沈尘霖的锐眼不着痕迹地在每个人脸上扫过。
　　议事厅里的一大群人，不一会时间就分成了三派。虹宫弟子自不会参与，程、璜、律、岚四宫大部分弟子在沈尘霖面前站定。
　　“这次测试分成三部分，第一部分考你们的望，闻，问，切。元胡去请舒夫人来。”
　　一素中年男子从柱子后接到吩咐离开。须臾之后，药童们扶着一锦衣妇人出现。妇人衣着华丽，姿态雍容，可此刻面色发青，头冒冷汗，并且伴有手足的颤抖。
　　沈青屏心思玲珑，暗想，这舒倩可是苏穆最疼爱的小妾，却身中蚀髓已久，何人能对她下毒？
　　沈尘霖静静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写下你们的处方。”稍时，他在测试的弟子中踢除了一些人。
　　“请陈公子上来。”
　　青衣男子极其消瘦，面色发白，脚步虚浮，似是风一吹就会倒下。
　　“请王老爷上来。”
　　发福的中年男子满头大汗，不时剧烈咳嗽，身上的配饰皆是价值不菲。
　　风流清负着手，清澈的眼在众人的药方上扫过，暗暗摇了摇头。近些年，谷主为了发展自己的势力，已将重心转移到培养暗卫上，对谷中弟子的医术的传授指教怠慢了许多，导致许多弟子武艺高超，可对医术却并不精通。
　　沈青屏却不同，她虽不与他们一众弟子一同修习，可自到谷中起，医术便有谷主亲自传授，武艺也由世外高人指导，不论是医术还是武艺，她的实力都远远超过一般弟子。
　　“请卓公子和卓夫人上来。”
　　卓林有种儒雅之气，虽瘦弱，可眉宇间的坚毅却不容人小觑。对待身边的女子很是小心，将她小心搀扶着扶进殿内，还不时帮坐立不安的叶眉捶肩，捏腿。
　　沈青屏给面前的娴雅妇女把过脉后，秀眉微蹙，语气却无半分起伏。
　　“夫人你因受惊而早产，却不知怀的是双胞胎，在第一个婴儿生下时流血过多，第二个就没能顺利生下来，以致胎儿死在肚中，血脉不通。”
　　叶眉的脉象极其微弱，而子母相连的脉息更是如雾气一般，稍纵即逝。
　　和她一同切脉的弟子大多以为叶眉是产后虚弱，才导致血脉不通，却不想另有一胎，心中惊讶之余，也在疑惑，这般精准的切脉，没个数十年的功夫是不可能的。
　　喂她吃下一颗药丸，沈青屏吩咐人将叶眉带入石室。
　　须臾，沈青屏以药石将肚中死胎引出，看着虚弱的少妇，清澈的眸色兴起一丝波澜。
　　这些人，都是她的老熟人了，此刻齐齐出现在这里，怎么都觉得有些蹊跷。

　　沈尘霖贴身侍从杜仲：“回禀谷主，从卓夫人肚里拿出一个颜色发黑的死婴，卓夫人现已无恙。”
　　四名病人已经看完，沈尘霖让众弟子展示自己的药方。
　　张子沣一跃而起，将沈青屏的药方展示在众人面前。
　　对舒夫人，她写道：以百草、栀子、灵芝、紫苑、七草、枸杞一日三次煎煮培元，再以银针刺穴逼毒，持续十日。
　　对陈公子：忧思过剩，心力交瘁。以净信、无冰、乌药、苏离、当归、青稞揉至药丸，一日一次。
　　王老爷：针错扎肝脏，以灵芝、雪莲、四叶、茜草、千丝煮沸沐浴、内服，及银针刺穴，增一月寿命。
　　至于第四位，沈青屏已经解释过了。
　　漓谷众人，几相比较之下，自是知道高下。
　　沈青屏洗净手，看了一眼石床上相依偎的两人，轻轻合上石室的门，从大殿偏室的石室中缓缓走出。
　　踏着晨光，少女的身影如此窈窕动人，每一步走的都是那么坚定，似乎无形中有什么在牵引着她。
　　病人都被专人带下去，沈尘霖看着步入殿中的沈青屏，捋了捋胡子说道，“下面进行第二轮，武试。”
　　近百名弟子被快速分成数组进行车轮战，直到站在擂台上的这一刻，看着沈尘霖胸有成竹的神情，沈青屏终于知道什么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这些年，她暗地里做了许多事，包括偷偷地在断崖下跟着玄烨学习武艺。
　　她原以为她会武艺这件事，除了南姨和师傅再无其他人知晓，就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嫩了些。既然赶鸭子赶到了这个份上，自己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了。
　　这是沈尘霖第一次见识沈青屏的武艺，也是谷中弟子第一次见识到这个传闻中“体弱多病”少女的实力。
　　目瞪口呆地众人只有一个感受，快，很快。
　　沈青屏出手极快，根本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对方已经直挺挺地摔下了擂台。
　　这场预期半天的比试，仅仅一个时辰就决出了胜负，沈青屏当仁不让将众多弟子打下了擂台。
　　众弟子齐齐看向擂台中央的少女，或钦佩，或赞叹。那少女手中没有任何武器，依旧是衣袂飘飘，轻纱曼曼看不清她的模样，可那挺立的身姿恍若谪仙一般，让人心向往之。
　　周围一片赞叹之中，风流清却微微蹙了眉，轻纱拂面的沈青屏，脸色比初时更苍白了，细密的汗珠爬上她的额头。一个时辰，已经是她的极限，若再多一个人上场，她都会因为体力不支而倒在众人眼前，而那样，无疑是前功尽弃了。
　　他身侧的元脩也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罕见地开口说道，“武试结果已定，不知接下来比什么？”
　　元脩不说话则已，一说话总有安定人心的力量，在场本还有弟子跃跃欲试，听他这话，倒是打消了念头。
　　沈尘霖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文试。”

　　厚朴手摊一本薄簿，朗声说道，“第一联：水有虫则浊，水有鱼则渔，水水水，江河湖淼淼。”
　　第一联刚出，沈青屏豁然开朗，这一切果然都是有预谋的。
　　须臾，不少人对出了下联：
　　“木之下为本，木之上为末，木木木，松柏樟森森。”
　　“日傍水即汩，日傍月即明，日日日，星月阳晶晶。”
　　……
　　“下一联：寸土为寺，寺旁言诗，诗曰：明月送僧归古寺”
　　一蓝衣弟子：“双木为林，林下示禁，禁云：斧斤以时入山林”
　　“风竹绿竹，风翻绿竹竹翻风”
　　风流清：“雪里白梅，雪映白梅梅映雪”
　　“月圆月缺，月缺月圆，年年岁岁，暮暮朝朝，黑夜尽头方见日。”
　　张子沣：“花开花落，花落花开，夏夏秋秋，暑暑凉凉，严冬过后始逢春。”
　　“趵突泉啸八声，石上四声，石下四声，声绕一池春水”
　　元脩：“寒山钟声十响，寺内五响，寺外五响，响传百里客船”
　　……
　　“再听最后一联：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披襟岸帻，喜茫茫空阔无边。看：东骧神骏；西翥灵仪；北走蜿蜒；南翔缟素。高人韵士，何妨选胜登临。趁蟹屿螺州，梳襄就风鬟雾鬓。更频天苇地，点缀些翠羽丹霞。莫辜负：四周香稻，万顷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杨柳。”
　　到底是何人胜任谷主一职，就看这最后一联了。
　　整个殿中，突然寂静无声，众人锁眉沉思，略微张嘴，却都摇了摇头，收了回去。
　　半柱香，仍是无一人回答。
　　此时，景天身旁的好友技痒难耐，朗声说道：“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把酒凌虚，叹滚滚英雄何在。想：唐习楼船；魏标铁柱；赵挥玉斧；齐跨革囊。伟烈丰功，费尽移山心力。尽珠帘画栋，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落照。只赢得：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
　　沈青屏闻声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男子身旁的景天，一袭青衣的他纤尘不染，笑容温文尔雅，那泛着疼的笑容与记忆中的某个身影重合。
　　她细细看向景天身旁的男子，那人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一袭蓝袍，长得剑眉星目、俊朗不凡。
　　沈青屏蹙着眉，这个人，她一定在哪里见过，不过似乎不是亲眼见过他本人，电光火石之间，她想到了南笙。
　　周围一片赞叹之声。
　　蓝袍男子俯身一揖，朗笑着，“在下谢运，乃是景天好友，方才一时技痒难耐，还望谷主不要见怪。”
　　沈尘霖摆手，“无妨无妨。你们可知，这些上联是由何人所出？”
　　众人疑惑地看向她。
　　“是青屏。”
　　“我知你们许多人必定认为我老头子偏袒自家孙女，都认为青屏年纪轻、资历浅，不能胜任谷主一职，可诸位都是看着青屏长大的，她的能力大家也是有目共睹。”
　　沈尘霖慢慢地站起身子，殿内突然充斥起无形的压力，众人一脸肃穆，皆屏息凝神挺直腰背。
　　“我宣布，自今日起，谷主将由沈青屏接任，任何弟子都要遵从她的吩咐……”
　　当一个人比你优秀一点的时候，你会妒忌，可当一个人比你优秀许多，优秀到不可望其项背的时候，你只会敬佩，仰望，甚至是臣服。
　　此刻，殿中的众多弟子便是这样的感受，这是一个乱世，乱世以强者为尊。
　　众人恭敬跪下道：“是。”
　　两个时辰后，漓谷举行了隆重的接任仪式。一身华服的沈青屏立在天坛上接受众人跪拜，可她的神情却是恹恹。
　　她本不想将漓谷牵扯进来，可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很多事都要重新规划了。
　　接任仪式结束后，丁次沿着黄昏的阳光，慢慢往自己的律宫走去，脑中慢慢想着师傅昨晚跟他说的话：次儿，明日后，青屏将会是漓谷新任谷主。
　　这比试啊，说是让众人知道青屏的能力，其实说到底还是师傅用来试炼人心的，他抬头不经意的一瞥。
　　不远处，松树下一身青衣的景天温文儒雅：“师兄，多年不见，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