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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总一章 ...

  •   明知是毒酒也甘愿饮鸩止渴
      明知是深渊也宁可背负枷锁
      明知灰飞烟灭也浴焚身烈火
      明知梦魇难躲也愿是福非祸
      ……
      原来你早在梦醒之前就已离去
      原来梦境中只我一人唱独角戏
      原来你已经读懂情爱看透命运
      原来我早已不复年少心碎泪尽

      窗外的雨又淅淅沥沥作响,天空阴沉得有些压抑——
      这个月的雨似乎格外多,仿佛不把这黛瓦凿穿便不肯罢休似的。
      桌上点了盏油灯,微弱的烛火似乎下一秒就会熄掉,却依然坚强地跳动着。
      床上躺着一个人,脸颊没有血色,眼下一片深青,黑色的长发散开,衬得那张巴掌大的脸愈加苍白。他的眼中似乎明明灭灭跳跃着些许光,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只剩下平静的黑色。
      他掐了掐手指算了算,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低低地笑了,间或夹杂了急促的咳嗽。
      好极了,好极了!
      他笑得眼角都溢出了泪。他挣扎着起身,整个人纤细得仿佛下一秒便会乘风而去。
      衣橱里,果然已不见那件鲛绡——他的胎衣。
      他倚着衣橱滑下,地上的寒意传来,他却似没感觉似的。
      “哈哈……”凄凉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屋子里。
      满目萧然,一室孤寂。

      陆漠裳坐在上座,一头青丝散开,鲜红的眼眸懒懒的扫过下方的人群。
      “怎么,不服气?”语气似是寒暄天气般的轻松,又似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
      转眼几年已过,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傻傻的把自己的心交出去的无知少年了,不然,他恐怕连自己都要失去了。
      他恨那人薄幸,恨自己当初的单纯,更恨自己将死之时却连那人名姓尚不得知。
      他又抬眼扫了扫下方的人群,将他们的惊惧、愤恨看了个清楚。
      “本座的魔教,可不是那么好闯的。”他勾唇一笑,多了几分艳丽与魅惑,“不过本座今天心情不错,闻珏,把他们带到蛇谷吧。”说罢,红衣烈烈【某茗:最近找了个书面语:嫳屑】,转身离开,谁管身后怨怼。
      “是,我的冕下。”闻珏俯身行礼,最后四个字轻的仿佛不曾说过,却在唇齿间辗转,溢出几分甜蜜。
      陆漠裳回到书房,不出意料的看见那个男孩——陆子陌又坐在书桌前练字,脸上写满了认真,他是想做好得到自己夸奖的,陆漠裳向来知晓。
      可是对这个孩子,他却是爱恨参半,到底是自己的骨肉,身体却还流着那人的血,甚至从陆子陌身上,他能看见当初自己的影子,执着又卑微。
      “父亲。”陆子陌见到陆漠裳,便从书桌前走来向他问安。
      “嗯。”陆漠裳看着陆子陌,眼神中流露出一些复杂的东西。陆子陌的眉眼虽还未长开,却依稀可见那人的样子。
      陆漠裳揉了揉眉心,摆手让陆子陌回自己的房间。
      陆子陌愣了愣,似乎想说什么,却终于是什么也没有说便退下了。

      “你叫什么名字?”玄衣男子站在陆漠裳面前。
      “我不能告诉你我的名字……但你可以叫我陆漠笙。那,你叫什么?”
      “我?你不告诉我,我也不告诉你。”
      ……
      “告诉我你的名字,你跟我一起下地狱!”
      声音因过于激动而显得有些扭曲。

      陆漠裳猛地睁开眼,黑暗已经降临,微弱的烛火跳动着些微的光明。
      原来,只是一场梦啊。
      陆漠裳苦笑出声。

      “冕下。”闻珏立在门外,听见里面响动,开口唤了声。
      “现在何时了?”陆漠裳捏捏眉心,脑袋有些隐隐作痛。
      “酉时了,冕下要用餐吗?”
      “嗯。”
      陆漠裳例行公事般坐在桌前吃着饭,闻珏立侍在一旁。
      “怎么样?”
      “两个女孩子只受了轻伤,倒是那个少年伤的很重。”闻珏回道。
      “叫竹酒去看看吧。”
      “……好。”冕下的吩咐,他永远不会拒绝。

      窗外的月光如水清冽,毫不吝惜地洒满每一个角落。
      陆漠裳站在院内伸出手,松松握住又放开。他知道有些东西,看得到,摸得到,却永远抓不住。握得越紧,失去的越快。
      “冕下,夜深露重,回房歇息吧。”闻珏替他披衣。
      “闻珏,你在本座身边待了多少年了?”陆漠裳没有看他,而是低下头,脸颊上打下了一片阴影。
      “六年有余。”闻珏愣了愣,还是回答。只是心里却是苦涩,一个人是怎样活着才会记不起今夕何夕呢?
      “六年了,已经过去六年了呢。”陆漠裳低低地笑着,黑夜,空寂的小院,回荡着凄凉。

      最近武林上出了几件大事,青竹居的内门弟子消失了三个,青竹居居主震怒,四处派人搜寻。武林盟盟主身中至毒堕黄泉命悬一线。传闻鲛人珠可解百毒,武林盟的人为了讨好盟主,派人去寻找鲛人。又不知从哪里人云亦云的小道消息说魔教教主君无邪是鲛人,四处寻找无果的众人们去了魔教讨伐君无邪。
      陆漠裳听了这样的消息,也只是笑笑,权当是听了一个笑话,武林盟的人向来如此,用所谓正大光明的借口来满足自己的私欲。
      不过说到鲛人珠,有些东西确实该拿回来了。陆漠裳眯了眯眼,里面一片冷漠。

      九煞教建在九煞山旁,背靠山势,易守难攻。
      陆漠裳站在石墙之上,红衣锦缎随风飞舞,随意披散的青丝让他看起来虚幻缥缈,似乎下一秒便要羽化登仙,一副漆黑的面具覆在他的脸上,只露出他血色的双眸,绯色的薄唇,和光洁的、有些偏尖的下巴。
      “各位今日前来九煞教做客,只是无邪没有什么可招待各位的,希望各位不要怪罪无邪礼数不周啊。”陆漠裳开口,清润的嗓音如同珠玉碰撞,若说是一位清高温润的书生在说话,怕是也会有人信,却偏是身着红衣心狠手辣的魔教教主。
      “君无邪,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你竟还笑的出来。”一位身穿黑衣的中年男子开口道,眉眼间皆是阴鸷与沉郁。
      陆漠裳勾唇,倨傲的抬了抬下巴,有些嘲讽:“不笑还能怎么,哭吗?想要我命,你们还不够格。”桀骜又嚣张。陆漠裳话音刚落,闻珏便带着人马出现在山头,手上还拎着两个少女,是青竹居的两个内门弟子上官瑶、上官莲。“她们的命,你们不要了吗?”

      上官御跟在陆子陌身后,他身上的伤还未痊愈,没有被闻珏带到前面去。
      他现在满脑子疑惑,眼前这个男孩也不过六岁的年纪,却行事如同一个少年。尽管他的眉眼尚未张开,却依稀可见居主的样子,也就是上官家的家主,他的小叔叔,尤其是陆子陌的眼角眉梢,但是陆子陌又有些像魔教教主,特别是他的下巴。
      “你……认识青竹居的居主吗?”上官御开口。
      “不认识。”陆子陌看了他一眼,“你不担心那两个女孩子?”
      “她们俩太自负了……活该消消锐气。”
      “是么……”
      两个人分明都是孩子,却仿佛他们之间隔了一道看不见的墙。尴尬在他们之间蔓延。
      “你干嘛还跟着我?”陆子陌开口。
      “啊……抱歉。”上官御抬头,果然看见了飞云轩三个字,这里是陆子陌的小院。
      陆子陌奇怪地看他一眼,转身走入了小院。
      上官御无奈地笑笑,抬手,一只苍鹰落在他的手上。
      “阿鹫,我们该走了。”

      陆漠裳没想到武林盟的人会有缚神链,到底是他大意了。他让闻珏带着陆子陌从后山通道遁走,却发现上官御也不见了,果然是被摆了一道啊。
      陆漠裳被绑在武林盟的广场上,日光灼烈,他本为鲛人,喜水。在九煞教的时候,他的院子里就有一片活水。日光夺取他的水分,疼痛和干渴使他有些难以忍受。
      “便是你掳去了我门内弟子?”故人熟悉的嗓音中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凛然。
      陆漠裳如坠寒渊。
      “我不是陆漠裳,我是君无邪……”陆漠裳在心底喃喃着安慰自己。
      “便是,又如何。”由于缺少水分,陆漠裳的嗓音可以算得上嘶哑。
      明明不是,是他们自己闯来,如今却是反咬一口,所谓正道之人……罢了。
      陆漠裳嘴角扬起一抹笑,艳烈至极,嘲讽至极。
      “哼!既然你已承认,我便要替我弟子讨回公道。”玄衣男子双眉紧蹙,薄唇也紧紧抿着,尚还带着一丝理智的克制。
      我又何尝欠你,你能讨回什么,你欠我的,又能用什么还呢?陆漠裳闭上眼,隐去了双眸中的脆弱。他是他一个人的陆漠裳,是他自己的信仰,自己的神。
      “啪!”皮鞭划过空气与肉身接触发出清脆的响声。
      “第一鞭,是替瑶儿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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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鲛人看着甲板上的人类,一点一点走进了人类编织的甜蜜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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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漠裳咬着下唇,浑身颤抖着,却愣是没有叫出来。只是,他连心痛的资格,都早已被剥夺;眼泪,也早已干涸。
      玄衣男子怀里的鲛人珠似乎应和着陆漠裳而微微泛着寒。
      “啪!”
      “这第二鞭,是替莲儿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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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纯的鲛人吞下甜美的果实,却不想咽下的却是致命的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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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
      “第三鞭,是替御儿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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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锁链编织而成的网,捕住了妄想逃脱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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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啪!”
      “第十鞭,是替江湖上因你而不幸丧命的人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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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前方是万丈深渊,背后是沉重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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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漠裳浑身红裳尽裂,血色蔓延,他的指尖死死嵌着掌心,下唇也咬得尽是血,满身狼狈,哪里还见当初站在石墙上的倨傲,他努力地咽下喉头翻涌的血气,喃喃着:“我没有要……伤害他们……这是他们……应得的。”没有人听见他的低喃。
      他的眼前一片迷蒙,四周陷入了一片安静,然后,便是黑暗。

      “少盟主,君无邪好像……”仆侍走到武林盟少盟主面前,支支吾吾的要说什么。
      “怎么了?”
      “君无邪他没有心!”仆侍咬了咬牙开口道 “什么!”众人脸上写满了震惊,君无邪他竟然这样都活着,果然是鲛人啊,上天的宠儿。
      待他们入了里屋后,才发现陆漠裳人已不见,于是众人纷纷赶往青竹居,武林盟主昏迷期间,一直是青竹居居主掌事。
      “居主,那君无邪没有心。”
      玄衣男子正吹开瓷杯里的茶沫要喝茶,却听得这个消息,他的瞳孔缩了缩,手中的瓷杯仿似握不住般,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你们说什么!”玄衣男子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阿笙……”
      玄衣男子来到武林盟,却没见到那个自己想见的人:“他呢……”
      “君无邪好想被人掳走了。”有人回道。
      玄衣男子看着满室的鲜血,想起那颗在他手中逐渐停止跳动的心脏,那滴眼泪;想起那人单纯的双眼,想起自己那句“跟我走,我会对你好”的承诺。
      “居主。”上官御从门外走入,开口打断了他的回忆,“我在九煞教见到了一个孩子,他与您有六七分相似。”

      一辆马车缓缓驶在帝京的大道上,车上坐的,正是陆漠裳、陆子陌、闻珏及竹酒四人,竹酒正替陆漠裳疗伤。
      陆漠裳知道自己不会那么容易死去,即便他没了心。
      马车穿过帝京再一直向北,就会抵达北海,陆漠裳的故乡。
      陆子陌向陆漠裳请辞,去了另一个大陆历练,陆漠裳同意了。
      马车行了一月有余,终于抵达了北海。
      海风湿热,微微带了些海水的腥咸。陆漠裳看见眼前的蔚蓝,双眼酸涩,竟欢喜地要泪下,却终究什么也流不出来。鲛人心碎而泪尽。
      他走向海水深处,却感到一阵排斥,他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变成了褪去血色的苍白。他早该知晓了,也早该不抱希望了,没了鲛人珠,他还算什么鲛人。他现在只是个被亲族排斥,被异族追杀的异类罢了。他想要扬起嘴角,却终于连个苦涩的弧度都扯不出了。
      世间偌大,何以为家?

      玄衣男子坐在书桌旁,他的面前,摆着两样东西——鲛人珠,鲛人泪。
      他抚摸着它们,就好像能触及陆漠裳一样。
      “阿笙……”他喃喃着,温柔地像是对情人的低语,“阿笙你看,你的心在我这,你的泪在我这,就连你的胎衣,都在我这……你回来找我报仇啊……我等着你呢。你怎么一声不吭地走了……我还以为你……回北海了。去北海也没找到你。”
      “居主。”上官御从门外走入,向他行礼。
      “事办得如何了?”他抬眼望向上官御。
      “她们已经被处理了。”上官御眼观鼻鼻观心。
      “敢陷害他,她们还真是活腻了。御儿,这次你做得很好。”
      “这是御儿该做的,正道之人便要保持道心。”上官御答道。
      “退下吧。”
      “是。”
      什么才是正道?他望着上官御的背影想。御儿,遵循自己的本心,别让满天利益的雾霭模糊了你的双眼,别……像我一样。
      他又回到书桌旁,书桌侧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上面画着的,正是陆漠裳,只是画上的他,双眼是漂亮的墨色,眼里还有光。玄衣男子想了想在武林盟广场上见到的他,双眸已是一潭死水。

      陆漠裳躺在床上,闻珏煎好了药给他端来。
      “闻珏,你跟了我几年了?”他又问。
      “六年有余。”闻珏回答。
      “你在我身边待了六年了。”陆漠裳看这床帐顶部的纹饰缓缓开口。
      “是。”闻珏低头替他将瓷碗中的药搅凉。
      “我知晓你对我的情意。”陆漠裳仿似不经意地开口,闻珏猛地抬头看向他,“冕下。”
      “但我不能回应你,爱上一个没有心的人是很痛苦的,他不会回应你的……没有心的人哪里配有人爱呢?”陆漠裳叹口气。
      “冕下,我爱或不爱,是我自己的事,哪怕守着冕下到死,我也愿意,我不用您回应!”闻珏很激动,言辞间皆是执着,或者说,执念。
      “闻珏,这样对你不公平。”陆漠裳看向闻珏,闻珏的双眼里有他看不懂的情绪。
      “足够了冕下,足够了,除了爱你,我别无所求。”
      “闻珏……”陆漠裳还想说什么,却被闻珏封了唇。很简单的,唇与唇之间的触碰罢了。
      “冕下,六年前你救了我,现在也该我来守护你了。”闻珏在他耳边轻声说。说罢,将药从案桌上端给陆漠裳。
      【某茗:突然感觉闻珏才是正攻emmmmm,毕竟功到现在连名字都没出现(不配拥有姓名.JPG),某玄衣男子:名字可以给到我吗?某茗:(狗头.JPG)】
      陆漠裳皱着眉喝完,看着闻珏离去的背影,有些发愣。
      这样的自己,哪里值得被别人珍藏,他是被世界都抛弃的人,却有人愿将他作为全世界。
      是痴人说梦吧,是痴心妄想吧。
      是吗……

      夜渐深,青竹居的书房还点着灯,玄衣男子坐在案前整理着线报。
      一阵风过,引得烛火明明灭灭。他抬起头,看见身穿白衣的男子站在他书房门口。
      “听闻前任魔教教主喜穿白衣,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沈九卿,到我这青竹居有何贵干?”玄衣男子开口,手中却已起势。
      “替他拿回你欠他的。”白衣男子开口,声音却分明是闻珏的。
      “哼!你以什么资格来拿,我等他亲自来取,他来之时,我的命也好,我欠他的也好,俱归于他,又何须你个外人插手!”
      “上官鸿【某茗:喜极而泣,某玄衣男子终于拥有了姓名,但是感觉没有沈九卿好听……/doge】,我同他什么关系与你无关。至于这外人,现在不是你吗?”闻珏腰上剑出鞘,裂斩虚空。
      上官鸿双手在虚空一抓,闻珏的剑便不可再前进分毫。闻珏也放弃了从这里攻击,在变换了几个假动作后,剑身转向了一个刁钻的角度,上官鸿身形来不及变换,剑刃已破空而来。然而这把剑仅仅划破上官鸿的外衣便再刺不进分毫。
      “鲛绡!你竟然连这也一并夺去了吗?你这样怎么对得起他!闻珏从上官鸿断裂的衣帛处看见了里面那薄薄的一层鲛绡。”
      “我说过了,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上官鸿咬牙,“你该庆幸鲛绡不会被这一般的武器毁去。”
      闻珏见今日之事无果,便闪身离去:“上官鸿,总有一天我会新仇旧恨一起报的。”
      上官鸿望向窗外闻珏离去的方向,心下暗自作了个决定。
      “风涟。”他开口,从暗处走出来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主上……”

      听闻武林盟盟主还是没撑过去,十月底便逝了,新任武林盟盟主是青竹居居主。陆漠裳听了消息有些愕然,他以为上官鸿【某茗:陆漠裳此时还不知道上官鸿的名字,他只知道上官鸿姓上官。】会将鲛人珠给武林盟盟主,但是也怕是上官鸿懂得怀璧其罪的道理罢。武林盟最近不知又在商量什么事,平静的让人心慌。不过陆漠裳也很快释然,他们如何,与他何干。
      秋日渐过,天气渐凉了,虽则陆漠裳尚还不会死去,但是身子到底是不如从前了,他也知晓自己怕是时日无多了。天边夕阳渐渐落下,霞光布满大地,又归于黑暗。像世间所有美好到最后,只剩下黑暗的一无所有,他早该知晓。
      直到十月廿三日那天,陆漠裳同往日一般坐在院内喝茶,却突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世界也陷入了黑暗。他再睁眼时,许是已至深夜。屋里没有点灯,一片黑暗。“闻珏。”他开口唤了一声,有些慌张。
      “冕下。”闻珏回了他。
      “现在何时了?”沉默在屋里蔓延,陆漠裳抓了抓锦被,许久,闻珏开口:
      “子时了,冕下,你歇着吧。”
      “闻珏,”陆漠裳开口,他感觉到闻珏身形有些凝滞,“你莫要骗我。”
      “冕下……”闻珏蹙了蹙眉。
      “莫骗我。”陆漠裳看向他,却连他的身形都不能勾勒出来。
      “冕下,已经申时了。”闻珏顿了顿,还是开口。
      “我知道了,”陆漠裳勉强笑了笑,“我知道了。”

      十月廿五日,陆漠裳坐在屋内,他现在很少出去了。
      黑暗,连希望都没有的颜色,因为连白昼,都一并夺去了。
      陆漠裳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雅香气,他以为是闻珏换了一种香,正欲开口,却昏死过去。
      待他在醒来时,耳边是红烛燃烧时的声音,鼻翼间是淡淡的香气,他现在正坐在一张床上,他想他许是被人掳走了。
      房门被人推开,一股清冽的酒香飘来,来人脚步轻盈,不仅没有喝醉,还是个练家子。
      在他还怔愣时,突然被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阿笙,阿笙……”来人在他耳边喃喃,把他按在床榻上,埋在他的脖颈,留下一个又一个痕迹。
      大红盖头早已飘落,陆漠裳想是想到来人要干什么,他脸上血色全无,瞳孔中残余着恨与惊恐。
      陆漠裳颤抖着开口:“你放开我!”
      上官鸿停下来,他没醉,喝酒不过是给自己一个放纵的机会罢了。
      陆漠裳推开他,用周围的锦被将自己紧紧裹起来。
      上官鸿脸色有些难看:“阿笙,你看看我……我,我只是太着急了,你莫怕……”
      陆漠裳抬头看向他,嘴角勾出一抹冷笑:“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上官鸿正欲反驳,却见陆漠裳双眼是失焦的,他愣住了,半晌,他开口:“阿笙,我变成这样你也能认出来吗?”
      “若是你,化成灰我都认识。”陆漠裳冷冷地说
      上官鸿感觉自己脸上有些凉凉的湿意,他的脸,一直没变过。
      “阿笙……”语气里有来不及掩饰的哽咽。
      陆漠裳瞳孔缩了缩,他知道上官鸿知晓他双眼看不见了。
      “阿笙,没事,以后我做你的双眼,护着你,不会让人再伤害你。”上官鸿开口,一如许多年前一般许下承诺。
      “你说这话时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呢?你可知我这么多年最恨的人是谁,我做梦都恨不能杀你,将你挫骨扬灰。现在的你,有什么资格说出那样的话,我恨啊,我恨啊。”陆漠裳看向他,平静的双眸下藏着深深的恨。
      “阿笙,你若恨我,便恨着吧,不能被你爱着,被你恨着也好。”上官鸿轻叹一口气,,抱住了陆漠裳。
      陆漠裳浑身僵了僵,薄唇动了动,吐出几个字:“你放开我。”
      “阿笙,我不会放开的,到死都不会放开的。”上官鸿在他耳边低喃。
      到死吗?也是,反正他时日无多了。呵……
      嘴唇却被覆上温凉的触感,唇舌相交,本该是浓情蜜意,却到底成就了一个人的酸涩,一个人的恨。
      曾经的裂纹在时光的缝补下变成丑陋的疤痕,虽看着痊愈,揭开后才发现,那道裂缝随着年月流逝,早已深入骨髓,轻轻触碰,都是钻心刺骨的痛。

      陆漠裳失踪,闻珏几乎要疯过去,对武林上各方的虎视眈眈视而不见,派遣众多人马去找寻陆漠裳,他怀疑过上官鸿,却又听闻几天前上官鸿同另一人结婚的消息,他派人去,却没收到除了新婚的人,武林盟还多了什么人的消息。
      江湖那么大,寻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

      上官鸿并不在意闻珏去找陆漠裳,他自信不会让闻珏找到。
      上官鸿会带着陆漠裳到处游玩,虽则天气越来越冷,景色却还是美好。陆漠裳会时不时的讽刺他几句,但上官鸿不在意,只因陆漠裳愿意同他说话。
      但是时间还是一一剥夺它曾赋予陆漠裳的本领。先是视觉,再是嗅觉,然后是味觉,听觉,触觉,再然后,他不能说话。但陆漠裳意识尚还清醒。他们一起去了普陀寺焚香祈祷,一起去杳山看云雾,去暮里看花海,去江南,去塞北。
      再后来,他连意识也混沌了。他知道自己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腊月初八,腊八节那天丑时,他来到这时间学会的第一件本领——呼吸也终于被夺去。
      身上传来丝帛碎裂的声音,上官鸿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身上的鲛绡全部化为齑粉。他转身去抱住陆漠裳,却发现他的心跳已经停止。
      他开口,声音是止不住的颤抖,他说:“阿笙,你快起来。今天腊八节呢,陪我一起过好不好。”他勉强笑了笑,却比哭还难看。
      上官鸿把头埋在陆漠裳的脖颈,嗅着他尚还温热的气息,又说:“鲛人不是不死不灭吗?你怎么一个人先走了,你怎么不等等我。”
      陆漠裳的死讯传遍江湖,正派之人皆欢呼武林除去了一个毒瘤。闻珏听到了这个消息后,也是震惊:“冕下,死了……”
      再后来,上官鸿见到了陆子陌。
      “你是阿笙的孩子?”上官鸿打量着陆子陌。
      “是。”陆子陌回答,另一个大陆的九年,也不过是这边三月余罢了,只是如今,他已然十五,也经历了太多事。
      “那你可知你父亲为何而死,鲛人……不是不死不灭吗?”
      “怎么可能不死不灭,鲛人心碎而死,鲛人泪尽而死。”陆子陌抬头看了看上官鸿,又敛了神色,“他的心和泪都给了一个人,只是他到死,都不知那人名姓……”
      陆子陌的话如同魔咒般盘旋在上官鸿的耳际。当初那个单纯的鲛人终归是被自己推入了黑暗的深渊。
      上官鸿扶持陆子陌成为武林盟盟主后,带着陆漠裳的尸骨去了北海。

      海水拍击着崖岸,激起白色的浪花。
      上官鸿站在崖边,抱着陆漠裳的尸骨:“阿笙,我带你回家了。”极尽温柔。
      闻珏从他身后走出:“上官鸿,我说过的,我会新仇旧恨一起报的。”一柄剑便已搭在上官鸿的肩膀上。上官鸿偏头,脖颈上出现一缕血丝。
      “呵,”他笑了笑,“马上,我就可以永远和他在一起了。所以,用不着你。”他看向闻珏,眼中是欢喜。
      闻珏被他的笑容刺的眼睛一痛,他咬了咬牙:“我说过要取你命便是要做的。”
      刀光剑影之时,一道身影纵身一跃,落入海水中。
      “上官鸿!”闻珏目眦欲裂。

      生不曾同衾,那便死同穴。
      上官鸿笑的温柔。

      “你叫什么名字?”玄衣男子站在陆漠裳面前。
      “我不能告诉你我的名字……但你可以叫我陆漠笙。那,你叫什么?”
      “我?我叫上官鸿,翩若惊鸿的鸿。”
      ……
      “你知道我的名字,你带我一起下地狱。”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是飞鸟与鱼的距离
      一个翱翔天际
      一个深潜海底
      ——泰戈尔《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总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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