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4、番外——千秋雪（师门篇） ...
-
江予辰出生的时候是在树叶刚黄的初秋，可立雪门却已经漫山遍野覆盖上了一层洁白的雪。
立雪门坐落在一处高山之巅，那里常年被积雪覆盖，就连半山腰也常年枯黄，只有山麓上能少见几片翠青，若是赶上个灾年还会寸草不生。
按理来说，这样艰苦的地方是不会有宗门盘恒的，但立雪门却是个例外，当所有人都为灵气丰盈之地打破脑袋的时候，立雪门的宗主江昊居然反其道而行，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修建了一座气势磅礴的门派。
而江予辰，就是江昊在知命之年里才得来的独子。
不同于别门宗主一心求道的清心寡欲，江昊很是宠爱他的妻子，江予辰在幼年的时候，时常会看到他的父亲带着母亲在院子里荡秋千，两个人白衣胜雪，青丝妩媚，头挨着头，脸贴着脸地腻歪在一起。
江予辰的母亲生得极美，是那种少见的魅体，早在江昊遇上她的时候，这个被奉为道统第一美的女人就是各家趋之若鹜的绝品，他们都传，这女人身上有着开启梧桐幽境的钥匙。
所谓的魅体，乃是一种不被三界记载的未知，这种体质会随着后代的降生而得到继承，但却很随机，有时候魅体生下十个子嗣，在其后代身上又只会继承一小部分特质。
母亲在魅得身上继承到了无双样貌与致命的吸引力，而江予辰则延续了母亲的样貌却没有继承到吸引力这一点，所以他成年以后不会像母亲这般跟毒药似的让所有人都为之倾心与疯狂。
其实魅这种东西研究透了，也就是一种只能让人容光焕发的驻颜之物，根本就没有外人传言的那么逆天，能提升修为能让人飞升，可传言的魅力就在于说得次数多了，添油加醋也成了事实，立雪门只是迎娶了一位美貌无双的宗主夫人，结果却被说成江昊早就拥有了翻天覆地的宝藏，所以就不在乎灵气了。
道统存在了几千年，美人对于修士来说不过就是锦上添花，并非不可或缺，但自从江昊赢得了美人的芳心开始，立雪门就变得一日比一日难安，有那么几次，旁系来立雪门发难，差一点没逼得江昊自|爆。
立雪门再是一方有名有姓的宗门，在面对强者的时候也是虫卵一枚，那几年，江昊面对弟子结伴的脱离出走，整个人终日立在山门前，双眸晦暗无光。
江予辰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也无能为力，只能越发卖力地修习着父亲传授的术法与剑招，可光是靠他一个少主很难将立雪门发扬光大，更何况他还这么小，江昊每次失魂落魄地经过练武场的时候，都会默默地看上儿子几眼，然后便一脸霜白地回了书房。
欲加之罪总是百口莫辩的，尽管江予辰的母亲面对来者说了无数次，她虽从梧桐幽境而来，但却没有什么宝藏的钥匙，但他们都不相信，于是在又一次逼门的械斗中，江昊不甚被刺死，江予辰与母亲彻底没了庇护。
但更加悲惨的还在后头，失了宗主，余下的同门便各怀异心，他们一边觊觎着宗主之位，一边垂涎着前门主的遗孀，就这样距离江昊亡故不久，母亲就转了心意改嫁，而江予辰自己，则为了母亲与父亲的声誉只能自断舌根，将立雪门的耻辱通通咽下，继而被新任掌门丢出了山门。
一个人在山下游荡的日子，总是那么的不好过，江予辰有过跟乞丐同吃同睡的时候，也有在小店彻夜洗碗打杂的时候，他虽然生得俊美无双，但年纪摆在那，想要采撷的人都只能耐着性子等，结果这一等，就等来了他被一个暗杀组织堂而皇之地从街上带走。
食不果腹的日子在幼年的江予辰心里就像一辈子都抹不去的疤痕，没有师门的庇佑他就像一条落水狗，是个人就能来糟践一翻，到了暗杀堂，他又成了被圈养在笼子里挨饿的狼，等着那微薄的吃食被丢进来，几十个孩子你争我夺地哄抢。
江予辰望着这些跟自己相差无几的孩子，像一群狗崽子似的龇牙咧嘴护食的时候，他才明白孤儿的命运竟是这样的悲惨，原来人命在这些成年人的手中，竟也是这样的微不足道。
他们每天都会被分成两人组在斗场弑杀供下注者博乐，江予辰仗着有些修为在身屡战不败，慢慢地，为了下注的刺激，他们便将比江予辰年岁与身形都要大孩子与他组队，有时候，甚至都有成年人加入。
江予辰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也不是常胜将军，被打得狠了也会吐血不止，这种不是人过的日子一直充斥了有一年半，他才寻到了机会挖通了地道，跟着瘦骨伶仃的孩子们一道四散逃跑。
可他们到底是被饥饿折磨得太狠，一行人乍一从地洞里钻出来还没跑多远就被打手挨个捉住，江予辰仗着自己保存着不多的力气算是跑得久了些，却也在郊外被打手们拦住了去路。
要不跑要不死，摆在江予辰面前只有这两条路，就算被拖回去也是个被当面打死的结果，所以他不准备束手就擒，摆好了架势就要跟这帮恶魔拼命。
打手们看着他那幅狼狈的样子，根本就没把他的动作放在眼里，反而是发出了一阵阵难掩嘲讽的嬉笑声，江予辰知道自己在成年男人的眼里就跟一只小蚂蚁一样好拿捏，但他已经没有了退路，与其窝囊的死不如逞勇地活。
第一轮交锋，江予辰就被暴力地踹倒在地，他嘴里饱含着一口鲜血，却不敢吐出只能强忍着咽下。
“哎呀，啧啧，就你这小子还想从我们几个的手上逃出去？真是做梦做得不分昼夜了！”
“哈哈哈，就是，进了暗杀堂，除非被打死，就没有全须全尾出去的活人。”
成年人的嗤笑在旷野里格外刺耳，江予辰想要拼尽全力逃跑的心脏在这一刻陡然松懈了一下。
作为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孩子，换做旁的孩童早就哭爹喊娘了，但身为立雪门的少主，江予辰再是害怕也要保持镇定，尽管这冷静显得那么的浮夸。
打手在暗杀堂看了半辈子的场子，第一次见到这样不掉泪的小孩，一行人目光交流了片刻，有人出列蹲在他的跟前，阴恻恻地对着江予辰说：“小子，你也别怨我们，那些小孩是随机抓来，买来的，我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悄默声地就放了，毕竟少一张嘴吃饭，我们堂子还省钱了呢，但你，可是堂主亲自接到的赏金，立雪门的新任门主与夫人，觉得你这个叛出师门的小叛徒会给宗门丢脸，所以，我们必须得看管好你。”
垂着头呕血的江予辰，不可置信地仰起头来。
若说新门主容不下他，到还有情可原，可宗主夫人却是他的生身之母，竟然也会这般的对他心狠。
望着眼前之人的阴冷，江予辰就连啼哭质问都忘记了，更别论是继续逃跑的决心，他现在连伤心的力气都没有了。
“别跑了，乖乖地跟我们回去，在堂中你最起码还有个庇佑之所，若是落在外头，就凭你这勾人得长相，难保不会被人给分吃了。”
打手说完，就要伸手去拽他，可就在这时，一声佛号很是突兀地撞进了他们中间。
“阿弥陀佛！”
男人一听，神情不悦地转过头来，冲着立在草丛边的秃头和尚，叫嚣道：“秃驴，老子劝你少管闲事。”
面对如此秽言，和尚并未生气，反而和颜悦色道：“施主，既然对方不愿，您又何必强求呢？”
打手瞪眼道：“老子干得就是欺男霸女的勾当，我管他愿不愿意。”
和尚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施主，莫要再造恶障。”
“嗨，你个老秃驴......”
许是给了江予辰致命一击，打手们便不再担心他会逃跑，遂一起出动想要去给这个扰人清静的和尚点儿教训，但人的自大往往是弄丢自己性命的关键，就在江予辰沉浸在生母的背弃里无法动弹的时候，纤尘不染的和尚已经将这些横行无忌的打手一个不留地全部送入了地府。
直到江予辰成年，他都记不起来当时是怎么被主持带离那片炼狱的，他只记得主持那张半是儒雅半是狰狞的脸，一半像菩萨一半像修罗。
他彻底丢失了那一天的记忆。
入了静林寺，江予辰却没有被主持收入佛下，他常说自己没有佛缘，想要剃度，需要自己去修缘。
年少的江予辰不懂什么叫修缘，只能每日都学着主持与鉴释的模样去敲木鱼，念佛经，但他的心里却无佛祖，好像每一日的虔诚都是做给旁人看的，以至于他躲藏在寺庙里却一直都在修习道统的心法。
这修炼到了一定境界，修士的外貌就像被时间定格住了，江予辰弱冠年岁刚过，便发觉一年一年过去，他竟然丝毫不见衰老，加上鉴释不许他私自出去，他也不知道是所有人都这样还是就只有他一个人如此，慢慢地，他也就忘记了容颜上的凝固，开始诚心去悟佛。
鉴释闲来无聊的时候喜欢占卜，他命中杀戮之气太重，每次占卜都会击碎龟壳，但是他在为自己占卜的时候，卦象却很是晦涩难懂，只知道他命也不咋好，但却有神格。
江予辰蹙眉不解。
鉴释清了清嗓子，说：“成神成圣都不是一帆风顺的，这是天道在为你洗练，所以不用在意，看开就好。”
“......”
江予辰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日子再艰难又如何，他早就不在乎了，只是他跟着鉴释看占卜看了这么多年，隐约从自己的卦象上瞧出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寺中的岁月总是千篇一律，太过平淡，鉴释再是不喜欢江予辰，也觉得将人家像个畜生似的整天关在笼子里也不好，便哪夜得了闲，披着月光带他下山去透透气。
江予辰跟着鉴释一直很乖巧，哪怕是在成年之后，他也没有表现出一丝叛逆，鉴释便一直很是放心这个小师弟，有时在气头上也会接受江予辰的安抚。
隆冬的夜晚呵气成冰，但鉴释就是喜欢露着他的大光头，江予辰因为样貌的缘故只能用兜帽时刻将自己的脸遮掩着，两个人一个闷头开路，一个默默尾随，走着走着，鉴释这个没头苍蝇就走进了人家红馆的后巷。
江予辰天生不喜欢水粉的香味儿，伸手便想让鉴释退出来再换一条路。
可鉴释已经往前走了十几步，自是不愿更换，便头也不回地说：“走哪条路还不是都一样，再说了，换来换去的何时能回寺里去，你愿意在这寒夜里受冻，我还想早点儿回被窝里做梦呢。”
被鉴释噼里啪啦地怼了一通，不能说话的江予辰也只好不情不愿地跟上，只是在前边走得虎虎生风的鉴释没有想到的是，就是他的一意孤行，让倚在栏杆上看雪的靖无月注意到了躲避尘世的江予辰。
于是真神一瞥，便再也挪不动眼睛，也为江予辰这四世凄苦，掀起了一段刻骨不忘的开篇。
作者有话说
第324章 番外——千秋雪（师门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