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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族长清清嗓子,大喊道:“静下来!静下来!都听听老陈说说案情!”

      原来伍作叫陈金山,熟悉他的人都唤他老陈。他年轻时倒是一名道士出身,一直立志当上国师级别的术士,鱼跃龙门,可是,兜兜转转十年之久,除了帮人看看家宅,算个时辰,却再无出头路,穷得孩子养不活,老婆跟人跑了。

      孑然一身,就在觉得生活欺骗了他,眼前的光黑了,漆黑一片,于是,高山之颠,浑浑噩噩之际,事情总会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他在三十岁一心求死之时,遇见了他的人生导师,从此跟着他的老师走上了一条不寻常的道路,一走就至今了。

      渐渐的,议论声压下去。

      老陈继续道:“但是,林姑娘伤情极其离奇,”他往花笠处瞧了一眼,“的确,不像是林公子可以做到。”

      地下有个青年人嘲笑道:“老陈,这次林府给了多少钱给你啊!”

      “林姑娘四肢尽断,双臂骨头断口三处,上臂骨一处,肘关节下三寸一处,小臂骨一处。而双腿骨也断了三处,大腿骨一处,膝盖下三寸一处,小腿骨一处。以上伤口,手骨分为四等份,腿骨分为四等份。用刀解刨后,发现断骨处,伤口整齐,像是用刀锋利一砍砍出来的效果,但是从死者外表上毫无淤伤,擦伤,看起来完好无损。试问这样的伤,是怎么造成,说真的老夫为伍作近四十年,还是头一回遇到。”

      挑着簸箕的老大娘有道:“那也是你说说嘛。”

      “你们是想看一下吗?”老陈问。

      老大娘就不敢出声了。

      老陈径直走到死者身前,低语道一声失敬了,便伸出老树盘根般干枯的手,掀开那染得嫣红的白布。布块下,尸身穿着还是生前那件衣服,衣服被磨损得脏兮兮,沾满了血迹。

      他伸手握起死者一条手臂,握起上臂骨时,手臂从上臂骨中部直直下垂,成九十度角。再从下一个断骨处握起时,肘关节下三寸也直直下垂,成九十度直角。

      地下挤着的黑压压众人,没有一个人出声,刚才还义愤填膺的青年目瞪口呆,还在喋喋不休的妇女们吓得双手捂住了嘴,哭泣着要回家的小孩忘了哭泣,嘈闹着要送官处理的人忘了嘈闹。

      静谧中,不知是谁惊慌喊了一声,“有鬼,有,有鬼!林姑娘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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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到此处 静静躺在敛床上的林翠红,眼睛,鼻子,嘴巴,双耳慢慢地渗出浓黑中参和着白色液体的血,一滴一滴顺过苍白的脸颊,滑落地面,仿佛下一刻她就会跳起来般。

      话言一出,人群瞬间惊慌失措,纷纷想逃跑。

      族长也待不下去了,一眼也不敢再看,但是他是族长,家族几代的荣誉逼着他要镇定,他挪到老陈身边,低声问他怎么回事。

      老陈没有理他,苍老的声音大喊着镇定,他喊了几声就气不足,他太老了。他向族长道:“快告诉他们,死者头颅受损,会流凝血是正常的。”

      在族长几番呵斥下,人群总算是冷静下来,但也走得七七八八了,剩下几个胆子还挺大的年轻人。

      老陈道:“死者头颅颅骨破碎不堪,我怀疑脑袋里面可能被搅拌得像豆腐花了。”他伸手往死者头上按按,这时族长才发现,发髻下,头皮是平的。老陈一按,头颅上就凹下,老陈在捏捏按按,又恢复原状。

      族长再也无法直视豆腐花了。

      林雄居厉声道:“我愿意将孽子按族中族规处置!”

      林夫人一听搂住花笠哭得更凶了,哭腔凄厉道:“他是我的儿,谁也不能带走他,谁敢,我就跟他拼命。”她目光直直停留在林雄居脸上,“你也不例外!”

      “你清醒点好不好。”

      “我很清醒!”她又搂紧了花笠,力度之大,让他喘不过气。

      林雄居绕过花笠,走到林夫人身边,想要强行拖开她。林夫人犯起倔,搂得越发紧越发用力,花笠难受得不行,就像拉开她的手,刚碰到林雄居的手,他像碰到瘟疫一样,瞬间抽离,而后,他发现自己失态了,就沉声对花笠道,“你娘这几天受到的刺激太大了,见着你老犯情绪失控,还是分开一段时间,对你和你娘也好。”

      花笠点点头,觉得也是,不然一个老女人总在耳边哭哭啼啼,阳寿也容易折损。

      可他看到林夫人的眼睛,是母亲看着子女的神色,混合着各种千言万语,忽然间,想起了千百年前那个夜灯下,轻唱歌谣的娘亲,不知不觉,她也许已经轮回几世了,现在可好了。

      他摇摇头,把七杂八乱的想法晃出脑海。

      “林老爷,我看不妥,现在案件疑点重重,你这样会不会有点武断,也对林公子不公平。”老陈道。

      “那就送去广愿寺,让他反省反省。”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和尚,和尚在这讲着故事,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和尚,和尚在这讲故事……

      佛寺一天,度日如年。

      花笠生前知道佛寺,那时佛寺还只是不太盛行,他记得他家拜的是道教老子,怎么时代转变,沧海桑田,佛教就大胜其道,与道教不相伯仲,多了许多不知名的神仙佛者。

      他在地府时,对外面资讯不太了解,想来阳间的修仙问教也是很稀拉平常。

      坐在寺内由一群光着脑袋,头顶上烫着一颗颗伤疤的和尚周围。刚开始时,花笠也是心存顾忌的,虽然是经地府安排,是出师有名,名正言顺,但归根结底,也是夺舍,魂体与这副身躯还不是很融合,偶尔也会抽抽风,不受控制地抽搐。花笠怕在佛经诵唱中,魂体会被赶出来。

      几天过去了,在反复诵唱声中,除了困,倒没其他不良反应,就让他慢慢放下心来。

      慢慢地也厌烦了这里,以前当鬼时,不用吃吃喝喝,现在那是必须的,几天来,素菜招待,油水也没几滴,吃得嘴里淡出了鸟。

      花笠也是无聊极了,在昏昏欲睡中,动身悄悄地爬出后门,再翻墙出去。沿着山林小路,哼着古老的,断头断尾记不全的歌谣,一边想去哪间饭馆吃啥好呢。

      接近城门了,他又是熟路轻驾般翻墙而进。

      走在繁华街道上,人声鼎沸,街道两旁挤满了小贩,或推车摆滩,或筑台而售,或在身上挂着林林总总的小物件,吆喝而卖,酒肆饭馆酒菜饭香四处飘逸,直把花笠馋得不住地咽口水。

      他认真地想了想,是吃第一楼的特色烤鸡,还是香满堂的脆皮猪。唉,有时候选择就像抉择一样,还是无从下手。

      “话说当日青衣侠勇救香香公主后,香香公主一见倾情,二见倾心,再见就想托付终身,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梦。青衣侠浪迹天涯十余年,早已习惯无拘无束,自由浪荡的生活,纵使香香公主家父富可敌国,年轻貌美,但是也是梆不住青衣侠的心……”

      说书人将故事讲得抑扬顿挫,感情丰沛,听得花笠心神向往,于是就移步进了家小酒堂。

      花笠在阴间待久了,也忘记了阳间吃饭的规矩,点了壶小酒,要了只白切鸡,直接就上嘴啃叫,看得众人暗呼粗鲁粗鲁。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期分解。再会。”说书人啪一声,将扇子收起,端起了茶杯径直就回了后台。接着就一个画着大白脸的中年人上台,他褶子很多,在一层又一层厚厚的白粉下仍是遮盖不住。

      他往台上一站,恭恭敬敬地鞠了个恭,接着说,“书承上回,再接分解,话说林家公子醒来后,妖魔缠身,凶性大发,变得暴戾嗜血。出门见到远方表妹,虽有亲缘关系但就禽兽不仁,欲行不轨之事,却遭林姑娘抵死反抗,不禁怒火中烧,瞬间面目狰狞,眼珠子暴突如球,张开个血盆大口,里头鲜血淋漓中锋利的牙齿如犬齿一样,颗颗尖锐,被他咬上一口必定骨肉尽断,林颢尧……”

      花笠越听越不对劲,听到林颢尧时就坐实了他的想法,无他,他记得林雄居叫他林颢尧,想必是原主的名字了,怪不得怎么这么像是丫鬟那宗命案的夸张版。

      他忍不住发问:“老先生,你说得那么起劲,莫非是亲眼目睹不成。”

      老先生折扇一收,瞥了他一眼,“小伙子,你是从外地来的吧”

      花笠没有做声。

      他便自顾自地接着说,“林颢尧是出了名的一方恶霸,想当年老夫还是他……”

      “王老师,赶紧说下去!别说那些陈年烂谷子的事了!接着呢……”

      马上就有人附和着说,“对啊对啊,林颢尧怎么杀死林姑娘的!”

      地下的催促声越来越大,老先生就接着说,“林颢尧于是便伸出十尺长的黑指甲,哗啦一声,将林姑娘身旁的一棵参天古木挥手划断……”

      花笠坐在那里越听越尴尬,虽说现实与事实不符,只是顶着原主的皮囊,但老先生每说一句,地下就一片欢呼,个个咬牙切齿地诅咒林颢尧不得好死,他听着真是如坐针毡。

      于是他就往旁边的人打探下“林颢尧”的生平。

      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

      由于花笠的原主是个为非作歹,无恶不作,声名烂到方圆十里可以吓唬不听话的小孩。五岁把蚯蚓放在同窗启蒙同学的□□里。七岁把老师气跑,在老师与妇人行房事时,扔炮仗,将不雅之事搞的人尽皆知,老师最后背井离乡,十岁上青楼,十四岁逼良为娼,城东一家卖臭豆腐的小贩的女儿看上了,逼从不成放火烧家,逼得一家走投无路,林父最后极其生气,但林母盲目爱子。最后补偿钱财就不了了之。十七岁考试作弊,被举报了,为了报复举报人,四处造谣,而且将他扒光了扔在街市上·····后来,他又死而复生后……

      他不由得感悟,发现自己对这身皮囊的主人一无所知,白无常只是简单地概括了下他的生平事迹,听着倒不是一个作奸犯科的罪人,但没想到……他好想下去拎着白娘子的耳朵,嚎叫:“这是什么鬼!”

      花笠真的很佩服林颢尧,居然可以把名声扫地得如此彻底。

      花笠正喝着茶水定定惊时,问起那位听客,“那晚怎么林家公子是怎么就病得奄奄一息了。”

      听客偏过脑袋压低嗓音道,“本来他就被断言熬不过二十一岁,可是那晚……”

      花笠的好奇八卦刚被勾起,一名小摊贩四处兜售胭脂香水经过他时,一脸惊恐地喊到:“见鬼了,林,林颢尧!”

      惹得听客纷纷转头注视,诡异地静谧一盏茶时间后,众人纷纷逃跑,比见了鬼差还要惊慌失措,说书人被堵在台上,一副吃了屎的哭丧样,不经意间与花笠在慌乱中对视一眼,可怜一把老骨头像进了黄土一样,瞬间垮下,半跪半趴着口吐白沫。

      人类的想象力在危急关头依然是冲满无限想象,一声“林颢尧又下妖力毒害老先生了!!”

      原先争先恐后地往外挤的人群,动作停了下来,在惊恐间失声尖叫的人,也安静下来。不知是谁带头下地求饶的。众人像恍然大悟般,纷纷跟着跪地求饶。

      他一把眼泪说上有老下有小,她泪眼汪汪地说情郎有意,求他高抬贵手。这个一把鼻涕地说自己皮糙油水少不好吃的,那个有战战兢兢口齿啰嗦地说给花笠整幅身家……

      花笠无可奈何,花笠百口莫辩,花笠一秃噜什么也不知该说什么。

      他只是想快点离开而已,没想到一挥衣袖跨出门槛,里面的哭声越发厉害,他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便道:“我不是妖怪,也不会杀你们的。”结果好像适得其反,他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花笠觉得说得越多错得越多,便干脆跑掉了。

      回去没有出来时的欢喜卓越,午饭也没吃什么,这下肚子就出声抗议了,他叹了口气摸摸肚子,忽然觉得天地间,很茫然,阎王要他上来捉煞女,但连她的影子都没见着,自己倒是一身麻烦,怎么办怎么办,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走着走着,夕阳西下,余晖在江面上波光粼粼。

      来时兴致匆匆,倒没细看,现在满腹忧肠却品出它别样的风情。

      恰好渔夫满载而归,他便跑过去问,“你好能租船给我划江河吗。”说毕,便从衣衫中掏出白花花的银淀在渔夫面前晃晃,果不其然,渔夫心动了,但还是担忧地说,“我明天还要打鱼。”

      “保证明天还你。对了有点吃的吗?”

      “有,我家就在前边,你等等我,给你带点小吃。”

      墨绿的山在两岸上层峦迭叠,在暮色中要化成一体。晚风轻抚,荡起粼粼水波,水体清澈,鱼儿漫游,花笠童心未泯,撕下一小块包子皮,扔到水里,看着鱼儿试试探探地游过来,便伸手挑起河水,泼了过去,吓得鱼儿四下逃散,游得无踪无影。

      酒虽淡,但时节正值盛夏,岸边开的野茉莉花开得热炽灿烂,一束束白色的小花点缀绿叶间,花香,幽静,小船停靠在岸边,风偶尔吹来,荡得小船微微摇晃。

      不用忧心于明天,不用烦恼于今天,不用惋惜于昨天,天地间,空无一人,就只剩下他了,生前时,花笠喜欢热闹,喜欢牵着心上人的手走过车水马龙的街道,喜欢听着欢欢喜喜的歌谣,但是奈何桥上,等待了的几十年间,一个人看着他人的悲欢离合,一个人听着那缠绵悱恻的哀怨,一个人享受着烟火供品。他以为自己会习惯,但是,当初那股悲伤在时间不断冲淡中,他还是那个自己,还是喜欢着热热闹闹。

      他觉得一个人会变得很净很静,安安静静地等着漫无尽头的岁月流逝,不断会在回忆中记着前尘往事,是最大的酷刑,乃至于判官将他分配到十八层地狱,他怨言四起,一度怀疑判官公报私仇,结果他一待就是数不尽的年月了。偶尔想找人聊聊天时,便会四处闲逛,逮到哪只鬼魂,就不迭不休地说得没完。

      但是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了,嘈闹扰心得烦人,此时此刻花笠惬意极了,在这偷来的宁静中,似要沉醉于此,渐渐的他靠在船头上,听着远处近处此起彼伏的蛙叫虫鸣,沉沉睡去。

      晨曦,太阳躲在厚厚的云层中,丝丝缕缕透露出来,光洒在花笠的脸上,他抖抖眼睫毛,揉揉惺忪的睡眼。

      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了个大懒腰,正准备下船时,发现悲剧了,船缆挣脱了木桩,正漫无目的地在广阔的江河上,顺水行舟。也不知道飘去了哪里。然而,没有最悲剧,还有更悲剧,船浆也没有。

      花笠急得在狭小的船上团团转确实束手无策,他不会游泳。

      飘呀飘,荡呀荡,从太阳初升到炎炎正午,花笠被晒得快脱水了,他舔舔干枯的嘴唇,惘然四顾,全然没了昨晚把酒赏风吟月的心情,看着这条宽得肩不了桥,深得看不到水底的江河,只觉得十分郁闷。

      太阳渐渐西移,离夜幕越来越近了。

      江面上不安的气息越来越浓重,甚至隐约间可以嗅到腐臭味。

      花笠猜测,船缆的脱桩,可能不是意外。它在伺机等待,等待着船将他送进河里阴气最重的一段水域,也就是溺水而亡的人最多的地方。

      船行速度渐渐地超越水流,越行越快,那股阴冷的气息也越来越重。花眉头一皱,在水面上,他占不了优势。他望向水面,原本清澈不沾纤尘的河水,变得混浊不堪,黄土被翻起,似是有千万条大鱼在扑通翻腾,无数个大气泡不断涌现,整个河域像是被煮得沸腾。

      丝丝纠缠不清的黑发随着河水翻涌,冒了出来,一头随着水轻轻摇动,不断地长长,长长,慢慢地将船体缠住。一头仍是沉在深不可测的水中,它似一只玩味的猫,不着急将猎物置之死地,而是将猎物玩弄手中,看着猎物作着无所谓的挣扎,在不断的逼紧逼近中,慢慢崩溃,在死亡的边缘线上,痛哭流涕。

      花笠现在是一个人,鬼力无法与魂体状态相比较,他暗暗作了最坏的打算,危亡关头放弃肉身,用魂体对付水鬼。

      天越来越暗,缠住船身的发丝越来越多,渐渐地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扯得船晃动不已,花笠已经站不稳了,他倚靠在船舱,紧紧捉住把手,胃里也是一片翻江倒海,忍不住哇的一声,将胃里的残渣吐到江河里。黄黄白白的混着胃液在水中沉淀扩散,碰到水鬼的发丝时,水鬼似乎还是一只爱干净的鬼,那片头发嗖得一声飞走饶开,还特嫌弃地在远远处抖擞抖擞。

      要是呕吐能辟鬼,花笠不介意呕得晕头转向,但胃就搁在那,就这么一点的存货,他抠抠手指催吐,却是什么也吐不出了。

      月牙弯弯,泛着冷冷的红光,夜幕降临,黑云压顶,遮蔽星辰,江面上风烈,尽管水鬼用头发将船死死绞住,但阵阵呼啸而来的狂风将船吹得浪荡摇晃。

      四下死一般的寂静,除了风声,没有一丝丝的杂音。

      江水也翻腾得越来越剧烈,涌动涌动,似要掀起腥风血浪,猛烈地惊心动魄。浪潮汹涌澎湃拍打在两岸,粗壮的树枝断裂,低矮的野草闲花被摧毁得支离破碎。

      低低的,花笠在单腿跪坐在船舱,女子低低的笑语轻轻传来,风太大,浪太急,听得不甚清楚。

      幽幽的,带着妩媚,透露出风骚。

      从黄昏到现在好歹也两三个时辰了,水鬼还没动手,难不成瞧上我了!花笠惊世骇俗地想。

      “姑娘,出来见一面吧,我知道你没有恶意。”花笠竭力站起来,高举双手,作出投降状。

      风减浪缓,都渐渐消停了。

      女子的笑声也没了。四下重归死寂。花笠的一颗小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正欢,等待等待,是死是生?花笠忽然变得胡思乱想了。

      湿湿的,软软的,带着泥土的腥味,一副冰冷的身躯贴了上来。手臂饶在花笠的腹部,一个圆圆的物体靠在他的肩部。不重,但花笠汗毛竖起,像一只炸毛的猫,咬破舌尖才不至于让自己破口大喊大叫。

      为鬼千百年,真是越活越新鲜,越来越刺激了。头一回被小小鬼吓得心惊胆战。花笠见过溺水鬼,死状十分不忍直视。

      尸体高度腐败,极度膨胀,鼓鼓囊囊。黑绿红黄紫,什么颜色恶心就什么眼神。眼球突出了,嘴里满是蛆虫,泡得发黑的舌头吐了出来。有脱肛现象,有些肠子挤在□□外。全身还有很多蛆虫裹着。恶心又恐怖,面对这真实的场面,恐怖插图里那些恐怖画面根本不算什么。

      有一回他跟着白娘子去勾魂时,就遇见过一具巨人观。他看着涨得夸张的死尸肚子,与死鬼玩笑道:“你是怎么死,才能死出这种效果。”话毕,玩心一起,扔了块不大不小的石子在尸肚上。

      白娘子那句“别……”什么的还没来得及脱口而出,“砰”一声,炸裂了,肠子内脏流得一地,脓水污血穿过三个魂体,溅得一地。那只死鬼看到自己的惨烈,那个哭呐,花笠现在都记忆犹新。

      结果,花笠一个多月吃不下供品,一年多不肯上血池狱。而白娘子自此不肯带他外出勾魂。

      扑通扑通扑通,胸腔内小鹿乱撞,撞得心口发麻,那条手臂慢慢地往上移,停留在他胸口前,低声问:“哥哥,你在害怕吗?”

      废话,不害怕,难不成还兴高采烈。花笠咽咽口水,压下颤抖的声线,“小妹妹,你先放手,万事好说嘛。”

      “我不。”她还搂了搂紧,那股冰冷的触感透过衣服,尽悉传递给花笠,要不是他束起一头乌黑长发,估计这时都根根竖起,炸了毛的怒发冲冠般。

      “你都不回头看看我。”

      我去!花笠听到牙齿都在打颤了。

      “你都不看看我了!”女鬼哀怨道。

      花笠一寸一寸地转过头,脖子僵硬得很,发出喀嚓一声,像是拧断了枝节的声音。

      “小妹妹,可以放手先吗?”

      “我不,你眼睛还没睁开!”女鬼撒娇般往他肩上蹭蹭,花笠悲壮地想,衣服估计磨得污血淋淋了!

      死就死吧,敢吓唬我,等爷爷上岸,就告诉你什么叫死了还能再死。花笠猛然瞪大眼睛,咦~这只小女鬼,长得还不错喲。

      样子看着也不大,个头就到花笠肩头,剪着个齐刘海,披散头发,除了浑身略带潮湿,也与常人无异。她没有了那股逼人心肺的霸道,声线也变成了甜甜的糯米音,带着娃娃声,娇嗔道:“哼,你终于知道回来了。”

      “……”

      “那晚你没事吧,鬼差都来了。”

      “……”

      她见花笠没什么反应,便气呼呼地转过身,“我就知道你们男人,说过的话就像喝过的酒,过了劲头就没了,哼,每天温床暖褥,娇妻相伴,早就把我忘了,丢去了爪哇国了。”

      “……”

      女鬼又是气呼呼地转回身,蹙眉瞪木,觉得嘴上说说不解气,于是小手一挥,幻出长长的指甲,狠狠往花笠手臂上一掐。

      花笠惊呆了,惊得停滞了思考,呆得一动不动。手臂上锐利的痛感将他震出天际的元神归位,他看着女鬼,“小妹妹,你再掐我一下。”

      女鬼眨巴眨巴着眼睛,伸手掐着他的鼻尖,摇晃着,“还真是傻啦!”

      谁来告诉我,真他娘的乱!林颢尧会通鬼术,还和一只水鬼当朋友!

      他突然好想掐死白娘子,在和黑无常打听林颢尧情况时,被他一脚踢下转魂镜,好歹告诉他一声嘛。

      月朗星稀,花笠和女鬼并排坐在船头上。花笠花了大半夜时间,东拉西扯,拐弯抹角,旁敲侧击,终于从女鬼口中了解到,原来她叫李子芹,是林颢尧童年的玩伴,后来在一次同她当渔民的父亲出河猎鱼时,被水鬼拖进了河里,一命呜呼。

      至于和林颢尧有什么纠结瓜葛,就没来得及打听清楚了。

      花笠的肚子呜呜诉说着不满。李子芹听到后哈哈大笑,月亮之上,云絮飘过,似一水衣带,轻柔拂起,她双足指尖轻踢水面,泛起圈圈涟漪。大笑过后,她纵身一跃,似一条鱼儿般滑进水中,连点点水花也没有激起,濡湿的脑袋伸出水面,黑发胡乱地搭在肩上,笑着道:“你等等。”话毕,轻巧潜入水中,飞速游走。

      不多时,她便从船尾翻身上来,浑身嘀嗒着水珠,她解下顶在头顶上的包裹。花笠伸手接住,掏出干巴巴的供品,有馒头有烤鸡还有一壶酒水。他看着沾满烟灰和尘土的供品,实在是难以下咽。但看着李子芹一脸浓浓笑意,笑得天真烂漫,拒绝的话就难以说出口了,他撕开表皮,还是硬着头皮吞了下去。

      祭完五脏庙后,花笠睡意上来了,晚风轻袭,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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