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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08 ...

  •   8、

      那一边,曲君宁正在厨房里和面。
      “堂主,您吃个饺子,吩咐我们就是了,何必自己来动手?”管家诚惶诚恐,在一边恭敬说道。
      “你们都出去。”曲君宁沉着脸。
      “可是……”管家欲言又止,连忙把下人都带了出去。
      曲君宁叹一口气,重新开始揉面。
      多少年没有进过厨房了,亏得赵浈想出来,别的什么不好,叫下属看见他一个堂主动手做饺子,还不知道会怎么想。
      可是不想看到那人失望的脸,只好自己丢脸吧。
      太阳很快就走到了头顶,小柳一进厨房的院门,就闻到了一股诱人垂涎的饺子香。他抽了几下鼻子,看见曲君宁端着一大盘子饺子正从灶间里走出来,连忙跑过去:“堂主,我来帮您端。”
      “我自己来。”曲君宁把盘子往上托了托,又问:“你不守着那边,跑过来干什么?”
      小柳嘿嘿一笑,指了指天:“公子说,‘你去厨房看看,要还是饺子皮呢,就改吃面片得了。’所以我就过来啦。”
      曲君宁脸又黑了几分:“公子还没有吃午饭?”
      小柳应了一声,曲君宁已经不见人影了。

      “浈、浈!”曲君宁一迭声叫着从外面进来,就见浈笑眯眯抱着碗碟,正坐在客厅的饭桌边上。
      赵浈打趣他:“别叫那么大声,我还没饿晕呢。”
      曲君宁脸红了一下:“我做得太慢,你饿坏了怎么办?”
      “那么多废话,反正我今日就是要吃你做的饺子。”浈用勺子敲着碗边,露出满脸笑容:“闻着挺香,你拿过来我尝尝。”
      曲君宁立刻献宝一般把盘子送了过去,夹了一只到浈碗里,看他拿到嘴边咬了一口,才惴惴不安地问:“好不好吃?”
      浈也不说话,继续把那只饺子吃完,才心满意足开口:“总算没白等,比我想象中的好多了,你也一起来吃。”
      曲君宁高兴不已,也拿了碗筷过来。又给浈碗里添了佐料,趁机哄他多吃几个。
      浈笑着问他:“我还有想吃的,你也给我做?”
      曲君宁正在兴头上,一挑眉道:“你想吃什么,就是龙肝凤髓,我也找了来。”
      浈只觉得心中一痛,眼睛里已经有泪滑了下来,他连忙抽回手去,胡乱掩饰道:“这蒜泥太冲人,我都吃不习惯。”
      曲君宁连忙替他换了调料,又体贴问道:“你刚才说,除了饺子,还想吃什么?”
      赵浈静了片刻,抬起脸来:“既然是过节,当然要喝酒。”
      曲君宁看浈紧闭着眼睛,从那强自压抑的表情里,忽然就明白了一点什么,半天他也笑道:“你说喝酒,我们就喝酒。”
      浈听他这么回答,一股酸痛在鼻腔的深处蔓延开来。
      琥珀色的花雕盛在白玉盏里,晶莹剔透,微甜的口感十分柔和,不像是曲君宁这样的男人该喝的酒,赵浈倒是特别喜欢。
      浈转过空盏:“阿曲,你也陪我喝一杯。”
      曲君宁伸手拿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也给浈添酒:“冬夜煮酒、月下赏梅,风雅莫过于此。”
      浈面色微变,端起了酒杯:“我再敬你一杯。”
      手却被曲君宁按住,他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为了什么?”
      “谢你近日的照顾。”浈用另一只手轻轻推开曲君宁的手,一仰头把酒灌进嘴里:“我们是兄弟,你不会不赏脸吧?”
      曲君宁无奈,抬手把杯子里的酒喝干。

      窗外,无声无息下起了冷雨,院子里半树没有脱尽的梧桐叶子被雨水浸湿,在寒风中簌簌发抖。
      雨哗啦啦下大了起来,这个冬天好像特别多雨。房间的温度明显降低,曲君宁起身去把窗子关严,回来看到浈已经趴在桌沿上睡着了。
      曲君宁弯腰,抚摸浈红得像要烧起来的脸庞,沉沉叹了一口气:“你究竟在想些什么,面对我真有那么痛苦么?”
      也许,已经到了极限,再也瞒不住了吧。
      他把浈抱回卧室,自己坐在床头,让浈半躺在他怀里。安静的房间里,可以清楚地听到外面的雨声。
      “你以前跟我说过,冬至这天,是一年中最有希望的一天。”
      曲君宁低头吻了吻浈,握住浈滚烫的手掌,轻轻在他耳边絮叨:“因为这天过去,白天就会越来越长,黑夜也就越来越短……”
      雨水打在窗上,房间的地面上仿佛也生出了一层紫色的雨雾。暗银色的天光照着玻璃,一条条明亮的水痕流下,仿如天空哭泣的纹路。
      “我们之间的希望,又在哪里呢……”

      ◆◆◆ ◆◆◆ ◆◆◆

      浈从梦中惊醒过来,曲君宁的声音反反复复萦绕在他耳边,从梦里追到梦外。他看看天色,轻手轻脚推开房门,略一迟疑,终于迈了出去。
      宋景在后院等他:“我以为你不来了,我们快走。”
      浈摇头,他看看包在斗篷里躲避着自己目光的郑缇,轻声说出决定:“你们走吧,少一个人也少份拖累……我,想要留下来。”
      至少让那个人酒醒后还能看到自己,至少这一次不要再不辞而别。他曾经答应过曲君宁不离不弃,事隔经年,他想再给彼此一个机会。
      “你以为,现在还由得你不走?”宋景好像并不意外,冷笑一声:“堡主已经得了密报,你若是还留在这里,就是你跟曲君宁关系的铁实罪证,到时候恐怕死的就不是你一个了。”
      赵浈只觉得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来,半天也说不出话:莫不是上天的作弄,当初他想逃逃不了,如今却是想留不能留。
      宋景推了浈一把:“走吧!”
      雨水泥泞,他们好不容易才从小路下了山。宋景在山边停了下来:“这里往前的路边有一辆马车,你们乘上朝着西面跑。我现在还不能走,十里外有个废弃的驿亭,我明早到那里来找你们。”
      赵浈扶着郑缇跌跌撞撞找到马车,也不管一身湿漉爬了上去。
      浈从未驾过车,这会只能硬着头皮挥动马鞭。车路绕在重山之间,雨水冲得路面泥浆水滑。那马跑出一段,就赖在路边不肯走了。
      赵浈拉它拽它,急得满头是汗也不动分毫,只好下车来对着它打躬作揖:“马儿马儿,望你救我一家,我改日一定多备草料谢你。”
      那马哼哧两声,似乎颇通人性,又把车拉回了大路上,“得、得”跑了起来。两边茂盛的树影纷纷退开,马车转眼已经驶到了大道之上。浈牵住车绳,这才喘出一口气来。
      阿缇从车厢里探身出来,递过一块手帕:“夫君,你把脸上的雨水擦擦吧。”
      浈回头接过去,边擦边往车帘里看:“阿缇,我们日后兄妹相称吧。”
      阿缇眼圈一红,双手按在脸上:“夫君,是我对你不起。”
      浈连忙用话安慰她:“其实是我委屈了你这么些年。”
      郑缇无地自容,嘤嘤哭泣了起来。
      浈有些尴尬,只好撩起车帘来替她挡住雨:“你还是进去吧,外面雨大。”
      马车又跑了几里路,路面越发宽平了,转过一个山头,前面便到了驿站。那马也不等浈开口,自己放缓脚步,将车稳稳停在驿站一旁。
      浈从车上下来,冒着雨四处查看了一圈。这是一座年久失修的驿站,也不知道是哪一朝哪一代的建筑,最大的一间房子已经没有了屋顶,只有西边倒了一面墙的柴房还有半边青瓦能遮雨。
      浈牵着马,直接把马车驶进了柴房,就着那不漏雨的半边安顿下来。
      夜雨淅淅沥沥从瓦顶滑落下来,就在浈脚边的不远处溅开,有一些打在地面砖石上,嗒嗒响成了一片。
      浈把外褂脱下来拧了拧水,看到屋角还有干燥的柴禾和火镰,笨拙地生起火堆来。这么湿冷的冬天,要是穿着这身水淋淋的衣服,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到天亮。
      明亮的火光里,有青色的烟慢慢腾起,那烟被外面吹进来的风一刮,好像都被吹到了浈的眼前,他一动不动的,任凭眼睛被熏得酸痛起来。
      今夜以后,就不会再见面了吧?
      曲君宁明早见不到他,会不会勃然大怒呢?可是即使生气,下山的路这么多条,他一定找不到自己了。
      浈觉得脸上冰凉,他随手一抹,手掌在火光下映出一片亮光。明明刚才已经把雨水擦掉了,难道还有哪里漏雨不成?也许是风把雨水吹过来了。
      他胡乱抹干了脸,又往火堆里扔了些柴禾,看着那些劈啪作响的红色火焰。
      曲君宁找不到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娶了大小姐,就没有什么可以再威胁他的安全,从此手握重权、一呼百诺,这不是好事情吗?
      可是为什么,他的眼睛还会这么胀,他的心里还会这么疼?为什么,他的脑子里,到现在还满是那个人的声音和笑脸?
      阿曲,你会不会恨我?会不会恨我?
      浈忽然扔开手里的木棍,再也不能忍耐地将头埋在膝盖上,像一个无措的孩子那样嚎啕大哭了起来。

      ◆◆◆ ◆◆◆ ◆◆◆

      天空的雨水还在淅沥,驿站外的大道上,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浈倏然抬头,远远的,马背上那个高举着松明火把的熟悉人影,难道是曲君宁么?他使劲揉了揉眼睛,雨这时又模糊了视线。
      是他在做梦吧,要不就是幻觉。这个时候,曲君宁还醉在床上呼呼大睡呢。
      浈这么想着,那个被他视作幻影的家伙,却突然咆哮起来:“赵浈,你这个混蛋,居然勾结了外人要逃跑!”
      转眼间,气急败坏的他已经勒马站在了浈面前。浈这下看得清楚,可不正是双目赤红的曲君宁。
      “走,跟我回去!”若不是驿站内的火光,他差点就要与浈失之交臂。
      “你别想!”浈立刻转身,拉了马车就往大道上逃去。
      “你还敢跑!?”曲君宁见浈居然落荒而逃,胸膛里的火气嗖嗖窜上脑门,他一扬马鞭追了上去,伸手就把赵浈从马车上掀了下来。
      浈摔得满眼金星,曲君宁的马鞭已经顶到了他的鼻尖:“赵浈,你以为我从前不能喝酒,所以今晚那三杯一定醉个烂死,对不对?”
      那还是当年,赵浈有一次玩笑哄着曲君宁喝酒,结果他只喝了一杯,就睡了整整一天,从此不敢再提。
      浈跑了几步把马拉住,背对着他答道:“你早就知道我没失忆,又何必在一旁看我的笑话?”
      曲君宁满肚子的愤怒,全都变成了委屈:“我看你笑话?是你跟宋景看我的笑话才对吧?哼,我要是早知道你要逃……”
      浈转过身来,大声抢了过去:“你就会命令小柳从早到晚看着我,或者打我一顿找个地方关起来,要不干脆弄根铁链子把我锁起来!”
      曲君宁浑身一震,心虚地放低了声音:“浈,你跟我回去吧,我发誓绝不那样对你……”他蓦地垂下了眼睛:“我、我找了你一整夜。”
      雨水从曲君宁软软搭在手边的马鞭上流淌下来,慢慢在他脚边积出一个水洼。浈看着他被水淋透的外袍,还有溅满下半身的泥点,以及那些紧紧熨贴在额前的滴水黑发,星辰般的双眼。
      曲君宁满怀着期盼的双眼静静注视着他,赵浈心底的某个地方开始一阵阵剧烈悸动起来,那悸动从心底一直往外扩散,几乎让他抓住车辕的手也抖动得使不上力气了。
      车厢的门帘微动,曲君宁一眼看见了马车里浑身发抖的郑缇,眼中的光亮,瞬间寂灭。
      他恨声问道:“你要逃跑,竟然也是为了这个女人?”
      赵浈怕他伤了阿缇,一伸臂挡在马车前面:“你不要伤她……”这样解释下去,只会越描越黑吧?
      浈稍一迟疑的空隙,曲君宁已经把牙磨得咯吱咯吱:“赵浈,你要走,还没问问我同不同意。”
      曲君宁冷笑着打断他:“赵浈,你让她滚,我从头到尾要的都只有你!”
      赵浈无奈:“阿曲,你……”
      赵浈看着曲君宁眼底的杀气,在这一刻,他想起了宋景的警告。
      浈只觉得那雨水渗进了自己的四肢百骸,冻得连声音都在发颤:“……要我跟你回去,绝没有可能。”
      曲君宁神情一变,翻身从马背上跨下来,伸手抓住了浈的肩膀:“你再说一遍。”
      半空滚过几道闷雷,瓢泼的雨水落在两人脸上,隔着雨帘模糊了彼此的表情。浈一指指掰开曲君宁的手,狠狠心说道:“要我跟你回去,除非我死在这里。”
      曲君宁嘶哑了声音,重又拖住他的衣袖:“赵浈,如果我求你,你会不会留下来?”
      赵浈看着他,天际一道闪电,照亮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咫尺之遥,是成永别。
      “别……逼我。”赵浈说这三个字,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勇气。
      他轻轻拨开曲君宁的手,再没有一点多余的表情。
      不知是谁的马匹一声长嘶。
      曲君宁站在赵浈的跟前,雨水从他的脸上流下来,滚烫发热:“在我的身边,真让你这么痛苦?”
      赵浈咬着牙,点了点头。
      “如果是这样子……浈,你走吧。”
      浈猛地抬头,看着曲君宁,心已痛得滴血。
      曲君宁在浈手心里塞进一团硬物,又亲手把他推上马车:“你……别再回来。”
      浈怔怔打开掌心的布包,赫然便是当年的那套石印。过往的幕幕种种,一霎那间,飞鸿掠影般在浈眼前闪过。
      赵浈低声问:“你果然把它带在身边?”
      “你走吧,趁我改变主意之前。”他将车绳送到浈的手里,转过身去不再看他,抬手在马背上用力抽了一鞭。
      浈来不及再说什么,马车已经向前驶去,驿站渐渐被抛在后面。
      马车走了一段,赵浈忍不住趴在车上往回看:火光的逆影里,只见曲君宁站在雨中,一个人低着头显得那么孤独。
      东方露出微薄的晨曦,雨水慢慢停了。
      浈睁开眼,就看见半边青瓦屋顶,还有地上早已熄灭的火堆,袅袅一缕残烟。原来马车在大道上转了一圈,老马识途,又停在了驿站外。
      他从车上跳了下来,轻轻拍了拍马头:“他明明叫我们不要回来,你却也是舍不得么?”
      浈弯腰搬动地上的断砖断垣,找出块干净的地方让阿缇落脚。宋景让他们在这里等,应该很快就会来了。
      郑缇从包袱里掏出干粮,拿了一些递给浈:“走了一夜,你肯定又累又渴。这是景哥准备的,我们先吃一点。”
      浈接过酥黄的烙饼,只是拿在手里:“我还不饿,你吃。”
      郑缇敛了双目,她知道浈还是放不下曲君宁:“夫君,你别伤心了,将来再告诉他真相吧。”
      浈一怔,又是真相。
      因为当年的事情,他们彼此误会了整整五年,人生还有几个五年给他耽误?这一次呢,是五年十年,还是一辈子?
      浈不敢再想下去了。
      郑缇坐在旁边,低着头一声不吭。
      赵浈叹一口气:“阿缇,一会见了宋景,不要再提阿曲。”郑缇没有回答,他抬头,忽然就看见紫红色的血从她的口鼻里慢慢流出来。
      “阿缇!”浈惊叫着站起身来。
      而她显然已经断气了。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没有任何挣扎,就再也没有了气息。
      没有被咬动过的烙饼从浈手里跌了下去,落在脚背上,又滚到了泥土里。
      “阿缇!”赵浈惊叫著站起身来,而就在他的脚边倒了下去。
      ——刚刚,就在自己的眼前,发生了什麽?
      赵浈瞪大了眼睛,变故来得太过突然,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跌进了一个噩梦:“阿缇,你不要吓唬我,你跟我说句话……”
      终於,他直直跪下身去,从地上抱起阿缇渐渐冰冷的尸体,慢慢把脸贴在了女子还有余温的脸上,从喉咙里发出啸叫一般的哀鸣:“啊啊啊啊啊!”
      为什麽会死。
      她死了……就在半柱香前,阿缇还满脸温柔的安慰著自己,可是现在呢……是谁杀了她?……她和她腹中的孩子,即便那不是他的孩子……但她刚刚吃了烙饼……为什麽……烙饼?
      赵浈猛地抬头,他看清了脚边沾满泥水的烙饼,还有阿缇嘴角的黑血,她那时说:“这是景哥准备的,我们先吃一点。”
      赵浈拿起那半个烙饼,高高举到眼前——宋景!难道是宋景?可是他为什麽要杀死阿缇?杀死她腹中的孩子?

      一直到日落,宋景也没有出现。
      浈把阿缇葬在了驿站旁的小山坡上,他在坟堆前插了一根树枝做记号,驾着马车往来路奔去。
      是谁在饼中下毒,他想自己也许已经猜到了。
      他要做的,是为一个做了自己五年娘子的善良女子报仇,也为那个还没有来得及见到天日的孩子,讨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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