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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六章 ...

  •   “你应该去看看顾家的游廊月。”
      宿朝鸣和他的挚友曾在其中对酌,饮到酣处,这两位大人物为他们的儿女定下姓名婚事,骄子骄女,天作之合。
      谁也想不到,在这开端之后,两人的命运被拨向殊异的两极,顾盏少年流离,挣扎求生,宿饮月则憎恶婚约,横行南洲。

      宿饮月现在困得神智不大清醒,一睁眼能拉出十个凌雪阁打竞技场5v5,下意识想敷衍说一定一定。
      他迟钝地将这话回味两遍,蓦地缄口。

      “顾家的游廊月…”
      宿饮月重复一遍。

      如果说花水夜光奢侈,春山镜湖附庸风雅,艳阳雪则是为了展示实力,那么游廊月…当然也是为了炫耀,归根究底,这些被吹嘘出来的所谓奇景总得长在一个灵脉旺盛的风水宝地,四姓谁不是为了炫耀,谁又不是为了昭示与众不同。

      但月亮是不一样的。
      古往今来,照的都是同一弯月亮。

      顾盏这才发觉自己竟把心中所想说了出口,但宿大小姐似乎并没有要为了婚约迁怒的意思,只是问他:“那边很美么?”

      其实宿饮月的居处也有很好的月光。
      理所当然,她事事都要最好的。

      飞檐玲珑的院落建在山腰,俯瞰着那飘带似的晶石水道,远处的夜牡丹如萤火艳色,伴随着水中繁星倒影一路延伸过来,汇至院落前的那一泓晶莹清耀的水潭,谭中暗香盈动,那鲛油量足到几乎浮水而出,灿灿而燃,夜牡丹也开遍,甚至不用照明。

      宿饮月爱恨极端。
      她既喜欢夜牡丹,那宿府最多的、最好的夜牡丹便开在她庭前。

      但宿大小姐又不喜欢太亮,不喜欢彻夜长明。
      所以极长的屏风将依水而建的连廊分隔成两端,一面是晶石清潭,另一面则是宿饮月居处,屏风全然光面无饰,竹编而成,其色如玉光洁细腻,寒暖得宜,在这葱茏的奇异花木间,有清心定神,旷爽宜人之效。

      雀尾玉竹。
      又是一重珍贵植物。

      这样的地方,月光当然很好,宿饮月仰头望去,弯月如钩,他复又低眼,阵风吹过,吹皱池面,水中月影连波。
      这里的月,和他从前看到的,会是同一弯月亮吗?

      “不会比你想象得差。”
      顾盏回答她,他陪着宿饮月一起,看水潭,也看屏风,素面玉色的屏风上勾勒出宿饮月侧影,云鬓累累,绸缎也累累,如水般从她削薄肩背上泻下,垂眼时脖颈线条略略一动——
      宿大小姐天性不甘平静,夜里都最喜欢花团锦簇的热闹牡丹,竟也会有如此宁定寂寥的时刻吗?

      宿饮月:“好的。”
      顾盏不解其意,侧目望她,被后者皱着眉问:“你刚刚不是想邀请我去看顾家的游廊月吗?我答应了,我说好的。”

      顾盏:“我现在没法邀请你。”
      “现在没有办法就等以后。你刚才没有明说,只是自己也不想妄言以后。”

      而顾盏不喜欢吹嘘,不喜欢放狠话,所以不会将一项自己没有的东西拿出来作邀约。
      顾盏会拿回来的,宿饮月想,你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所有最好的东西都会留给你,包括最高处的月色。

      但是他不想这么说。
      因为顾盏是不是主角,宿饮月是不是恶毒配角,都不影响他们在这座天下最奢费的院子里失意,这里有最好的灵脉,最好的夜牡丹,他们却在这里思念家乡。

      宿大小姐怎么想便怎么说,百无禁忌,此刻,屏风上的人影转过头,正面对着顾盏,顾盏看见宿饮月在笑:“那也没有什么关系,你邀请我,我答应了,就这样。又不是所有的邀请都要履约。”

      流亡丧家,还要发起一个不一定能实现的邀约,听上去似乎多少带一些自我安慰精神胜利式的可悲。顾盏可能是不好过的日子过得多了,通常希望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可悲。
      然而此刻,他默然几息,没有觉得宿饮月说话不吉利,或者四两拨千斤,竟随着宿饮月,罕见地微微笑起来,应道:”好,就这样说定。”

      在今晚的院子里,他们两个人关起门来说话,一点点思念和一点点弱点,是被允许的。

      这个夜晚一波三折,到后来,宿饮月都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入睡的了,只记得梦里数不清遇见多少剑凌秀的队伍甩来甩去,总之打得鼻青脸肿把各种竞技场地图擦得锃亮,就是卡在2800分死活上不去。

      直到他睁开眼睛。
      鲛珠帐、水晶帘……还有鸾鸟尾羽织的地毯,丝质的织物轻软,宝光却煌煌,交错出一种如烟如雾的梦幻感来,重重屏风的后头,有侍女似乎察觉到了宿大小姐的清醒,各色裙摆,鹅黄湖绿丁香紫,明快有序地一转而过。

      宿饮月默然一瞬。
      不是做梦,也并非幻觉。

      他确确实实来到了只存在于奶花口中的那书中世界。

      “大小姐。”侍女小心翼翼地唤他,“您起得晚,萧少主早上来过,叫我与您说何三郎已经解决,叫您不必挂心,这几年何三郎都会被拘在家中,不会出来碍您的眼。”

      正好,宿饮月想,那几年后等何三郎能再出来丢人现眼了,想必也到顾盏有仇报仇的时间,如同萧凤辞所说,他不用操心。

      至于萧凤辞是怎么达成的,又是如何与何家解释宿大小姐和何三密谋买凶这一有点弱智又有点耸人听闻的事件的,则不为人知。

      他最终只说道:“凤辞阿姐做事向来很稳妥。”
      这句话像半个叹息,仿佛带了点原主的感情烙印似的,竟有些真切的佩服与亲近。

      萧凤辞年少掌权,身份贵重,这话他能说,底下人却不敢妄言,侍女只轻声往下说:“何家那边想必也晓得何三郎荒唐了,何家家主还特意叫何少主修书一封,传讯于大小姐您致歉。”

      宿饮月接过传讯的笺纸,何家素来喜好风雅,哪怕一张传讯符也极尽风雅,云霞山水纹作底,镂月环星,似乎在暗合宿大小姐的名讳,赞她众星捧月,“何家严明,所以哪怕惊动了他们家家主,也只会叫他儿子传讯给我,一来一去,才算对得上个各自身份。”

      他不像以前那样动辄发怒,可这番话听上去似乎也不算完全没有讽意,侍女拿捏不准,于是依旧没有回话。

      事实上,宿饮月只是想说话,他一行行看下去,蓦地,纤长的眉挑起,眉峰如笺纸明灭远山间的青黛墨迹,洇在洁白额间:“叫我不必为何三败了中洲盛会的兴致。”

      自他来到这里,似乎人人都在这样说。萧凤辞说不必为何三挂心,何家少主说不必为何三败兴,而何三…何三,无论推他出来的人是谁,都敌不过宿饮月若有似无的一点兴致,以及…何家少主口中那语焉不详的中洲盛会。

      那真正的宿大小姐呢?他会怎么做?
      宿饮月将那笺纸一丢,他正临窗,于是随手推开窗户。

      宿饮月的住处在宿家居高,但南洲世家并不像中洲那些云雾缭绕的苦修宗门,不一昧喜高,更看景致,因此宿饮月远眺的视野很好,天被压得很低,层云也很低,浮动间无限清晰,其后重重天光绰约如金影,瑞气千条。

      侍女随他望出去,笑着逢迎:“大约昨晚夜牡丹不是您点开的缘故,今天看上去也不似平时精神。”

      夜牡丹,夜间盛开,白日休息。
      原主闲来无事的每一晚夜幕初临时,都会在点燃鲛油,点开宿府的第一朵夜牡丹,目送它们红鳞一般地铺满这座城池大小的府邸。

      宿饮月只听到一半便有些出了神,原主记忆里,似乎也有不止人含妒带羡地与他说过:“都说南洲的世家子弟,中洲的宗门亲传尊贵,但世家一代有这样多的人,家主、宗老、他们的兄弟姐妹…每一个都有这样多的子女后代,如何比得上宿大小姐——”

      “阿月!”
      对方人未至,声已先到,侍女们闻声无不敛容行礼,唯独宿饮月有某种笃定似的,仍然临窗坐着,谁也不惊讶。

      来人窥不大出年龄,但威严持重,扬眉间便与宿大小姐眼角骄色有几分神似,似久在高位。

      “你这孩子!我不过不在这几天,怎么又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侍女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要不要先替自己主人请罪。她们忽然间想起来,换做其他家,或者换做其他人,私自前往阴阳两界买凶是大事,买凶不成又树敌更罪加一等,按理是要像何三一样被罚的。

      奈何萧凤辞先帮她收拾,连苦主本人都没计较,加上宿大小姐闯祸闯得多了,久而久之,谁也不指望她能明事理识大体,对她反而有点烂泥扶不上墙般算了算了的宽容。

      而造成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正杵在宿饮月面前,忧心忡忡地叹一口长气:“何三不成器包藏祸心,你又对这桩婚约不满已久,这本来没什么,可偏偏不该牵连到阴阳两界。况且顾家的阿盏流离了这些年数,更是无辜…”

      宿饮月也跟着叹一口气。
      主要是没想到能从宿家家主,宿饮月亲爹,宿朝鸣的嘴里听见别人不成器的评价,感觉十分惭愧。

      他这一叹,反倒令宿朝鸣警觉起来:“我听人说你将阿盏带了回来,但我刚刚进你院落时有心想寻他一叙,却不见他人,这是怎么回事?阿月,你昨日之事已是万万不该,千万不能再行差踏错了!”

      说是警觉,口吻未见如何严厉,只有收拾过无数个烂摊子后的拳拳心意。
      原主记忆里那画面碎片如水逝去,说话的语声也渐淡,草草地留下最后一句:“如何比得上宿大小姐为宿家家主独生爱女,有十二万分的偏心。”

      此话不假。

      宿饮月开口:“我不知道顾盏去了哪儿,他有他的事要做,不过既然未曾告别,想来会很快回来。”
      如果顾盏不打算回来,应当是会向他告别的。

      这话他说得笃定,宿大小姐说话素来不大好听,却很少说假话,宿朝鸣闻言焦虑的心绪减去几分,倒开始怀疑宿饮月何时与顾盏如此熟稔了起来。

      “对了阿爹,阴阳两界那边有句话要带给您。”
      宿朝鸣:“…什么话?”

      其实不是带给宿朝鸣的。
      反正宿饮月昨晚已经借过宿朝鸣的虎皮,此刻他面不改色:“昨晚我买的杀手被我喝去后,谢积光现身,与顾盏有过交手,说是受人所托。我与他说若要清算,顾盏那边算我一个,他问我是算我,还是算宿家。”

      他抬起头来直视宿朝鸣,缓缓说道:“我让他来问阿爹。”

      可能宿朝鸣真的收拾过太多烂摊子,他看上去既不生气,也不无奈,连一句谴责的话都没有,仅仅恍惚沉思了几息:“好,我知道了。”

      从宿饮月身侧侍女视角来窥,威风八面的宿家家主竟破天荒没有对上大小姐眼神,不知是不是故意闪躲:“阿月回得很好,若是想断宿家与阿盏的关联,那么我早该不认这婚约。”

      宿饮月这次是真的在心里默然地,慢慢地,叹了口气。
      原主情绪极易起伏,通常听不得婚约这两字,在他肆意妄为的所有回忆里,从来没有可以这样平静谈婚约,谈顾盏的时刻。

      他本该饰演原主。
      但是宿饮月不想。

      所以他只想说他想说的,故意卖很大一个破绽给宿朝鸣,知子莫若父,何况这是在修仙界,发生什么都不奇怪。倘若宿朝鸣发觉他是异世游魂,侵占了自己最爱的孩子身体,那么也就是发现了,接下来的结局,要打要杀,魂飞魄散,他全盘接受。

      毕竟他不是宿饮月,也不知道原主去了哪儿。假使真有灵魂对换的说法,宿饮月不是很介意原主上他身,也不是很介意原主把他竞技场分段掉到800,只希望依原主的脾气,不会因为竞技场连跪太过破防而开麦怒骂队友。

      然而宿朝鸣,这位名利场里出生斗争,又荣登宝座的南洲家主好像一无所觉。
      那就不发觉吧。

      他做宿饮月,看剧情怎么走,走到哪儿。
      宿饮月顿了顿,终于罕见地莞尔一笑,灿然生辉:“那么阿爹,顾家当年到底是怎么覆灭的?”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从19年开始就让大家久等了,真的很抱歉,虽然不出意外之后也继续会让大家久等(x)。
    不说其他的啦,能写多少写多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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