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流宸

4、第 4 章

　　前生错过今宵梦，今世再寻恨无留。长剑扫地，几句诗诀自他口中而出,吹花落叶兮无风，流水高山兮意远，长剑虹日兮众醉，指问苍天兮独尊。伴随着诗诀，长剑挥起挥落，横扫大漠沙尘，卷起千层黄烟，穿空扑面，道路两清。萧宸只身一跃，便要上那九层之台，然，空中射来无数支箭矢，直想将他钉在虚空之中。勉强挑落开来，又借着脚下几支箭的射力，跃上几尺，脱离之前的狼狈，不住地躲开如雨的箭，又向城墙上的佳人望了几眼，倒也是轻松了几分。
　　猛然，耳边传来利箭破空的凌厉声，心惊之余，向大军之中扫视一眼，便是看见敌军前头一统帅模样的人犹是拿着张巨弓，满脸得意的笑。箭已然射的，却未穿过他的身，只是险险地从身边像打招呼般擦过，心中一凉，目标竟不是他，而是城墙上的她。来不及心惊，一袭白衣顾不了多少，不再看空中的那些箭，只盯着那支利箭，白衣如魅，飞向她去，这是他毕生的武学精华。不知多少箭插在他的身上，白衣不知染上几朵血花，身影却毫无停顿，长剑一路扫过周身的箭羽，金属撞击声叮当做响。
　　城墙上，她已木讷。眼中只剩下那支穿空而来的利箭，却无从闪躲，仿佛一切的躲避都是徒劳，四周都是它的范围，而箭已然来至，她闭上了双眼，等待着一切的结束，如同等待命运的宣判。
　　片刻后，没有身体撕扯的疼痛，只有一股温暖注入了她的体内，从手臂的肌肤直透入内心的深处，还有肌肤上的湿热。她睁开了双眼，满目的不可思议与疯狂的绝望，双眼又逐渐空洞。是那身白衣挡在了她的前面，紧握住她的手臂，不让自己倒下，突然身形向前一倒，跌在了已因震惊而呆滞的她的怀里。萧宸似知道她所有想法般，慢慢地抬起头，额前发丝凌乱，嘴角染血，但湿热的双手，已抚摸上她的脸，唤回她的意识，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有了浓重的悲伤，还有深处的绝望。她看着他那似看透一切，又似放下一切般轻松的眼，泪水终于滚落。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他咧了咧嘴角，露出一丝笑来，道，终还了你一次。
　　说罢，身形又是一顿，跌回她的怀中。泪水纷纷，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化了一脸的浓妆，晕开一团团花来，模糊了脸。她不再矜持，一把将他抱住，紧紧地，细声抽泣，不知咽下多少泪与愁，又浓了几分惨烈。
　　一方锦帕带着微微血迹拂上了她的脸，无力地替她再次拭去泪，抹去粉渍，宽慰她，别哭，还会有来生的，今生缘来生续吧。无奈的眼底亦是情也是愁，终是放不下她的。
　　紫若没有再哭，她知道他不想看见她的泪，竭力掩饰着内心，眼眸平淡如水，说，那就将今生舞完吧。

　　城外，敌军目瞪口呆地看着城墙上，那女子舞了起来，笛声缥缈，似从云间传来般，随舞而起。统领坐在马上，静静地看着，他知道，那是用生命跳出的舞，用全部吹出的曲。那是最后的送别。
　　城墙上，萧宸坐在地上，倚着墙，一副懒散的样子，好似不曾受伤般，但背后白衣上的血渍却见证了刚才的一切，他蹙眉横笛，任手指自由跳动，专注地看着舞中的她。舞中，她完全沉沦，水袖舒展，绵绵抛向空中，那是她愁。在笛声的更变中，由缓至快，足尖飞快点地，急速飞旋，不再有绵绵的愁意，那只是她的恨，她恨命运的束缚，恨自己的无能，亦恨敦煌的没落。身影渐渐迷离，长发挥洒，极尽全身之力，火红的嫁衣映上身后燃烧的烈焰，似一朵血莲在绝望中绽放，醉了一地的胡杨树叶，又被火焚了无数。眉间那点尚未抹尽的朱砂，如点燃了的愤怒的火焰，酌了无数双眼，身后，火海澎湃。
　　舞休止在足间最后奋力一点上，她扶起他，眼中的怒已化为绝望和惨烈，相视一眼，竟都是，绝尽。城内，火势滔天，热浪袭人，眼中是这座即将毁灭的古城的残影，伴随着的是，无奈，还有，血色的绝望。渐渐的，眼中古城模糊了，闭眼，又是幻灭。泪滴而下，他知道她的伤痛，忍痛强说道，来生，我要成为皇，保护这座回忆之城。
　　没有再犹豫，她抱紧了他，站在城墙上，轻轻一跃，便已向城内火海中坠去。火红中，嫁衣随风上飘，掩了她的身，一起融入一片红色之中，难分彼此。而那袭白衣亦一点点消失，终完全消失在满是血红的世界中。火势又涨了几分，吞噬了古城的一切。城外，沙尘飞扬。
　　沙尘掩埋今生愁，红莲焚尽世间恨。奈何尽朱颜，往事明且灭。
　　风带着沙吹来，送来了远方寺院中的梵音，安静而又和平。风掠过残破的城墙，似抹平伤口般抚过火面，掠过士兵的盔甲。马上，挺坐的统领看着风沙飞过，那是去往彼岸的灵魂么？
　　梵音萦绕耳边，恬静、舒缓，那是安魂经吧。
　　风依旧吹着，带着沙，将梵音吹向更远，梵音飘荡、飘荡……

　　有缘却无份，只盼百年一轮回，再是相见。
　　幽冥地狱，轮回隧道。孟婆看着桌上那犹残留一半茶水的茶杯，满是皱纹的脸是怜悯的，茶水映出她的无奈，半晌，道，为何世间总没人愿忘却前世呢？
　　视线看着前方，奈何桥上，两个灵魂相伴走向轮回隧道，过了桥，便彼此不相识了，然后各奔天涯，再是缘分。还有，相聚。

　　残阳大漠，一白衣男子立坐在马上，眼眸深邃，望向西方，快到了吧，朕感觉到梦中的呼唤了，是什么在等待着朕呢？
　　说罢，策马扬起一道烟尘向西奔去。西方，一座古城突出在地平线上，那便是敦煌。
　　头顶还未暗下去的天空中，星星在无声地闪烁着，等待着这一片重新撑起的天空。
　　也许没有宿命的存在，存在的只是自己的想法，还有，人世的纷纷扰扰。
　　烟尘依旧飞扬，绵绵延向西方的古城。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